[摘 要] 始于抗戰時期陜甘寧根據地的人民調解制度,以其優良的調解傳統沿用至今。抗戰時期根據地的解紛方式和“調解為主,審判為輔”的理念,仍有許多值得當代司法機關借鑒的地方。
[關鍵詞] 抗日根據地 糾紛 調解
抗日戰爭期間,陜甘寧、晉察冀等抗日根據地革舊鼎新,從政治、經濟和司法等方面實行一系列符合當時實際而又貼近百姓生活的具體制度,保障了抗戰的持續有效進行。其中的糾紛解決機制對于團結穩定根據地人民集中力量抗戰發揮了重要作用。
一、抗日根據地糾紛處理概況
面對抗日根據地內部的各種矛盾紛爭,邊區司法機關采取了以調解為主的解紛方式。在當時特殊的時代條件下,這種糾紛調節制度的選擇有其產生的必要性和實施的必然性。當時,抗日根據地糾紛解決的司法資源十分匱乏,正如陜甘寧邊區政府一份官方報告所揭示的:“邊區因地區偏僻、文化落后,故司法干部是比較缺乏的。現有司法干部未進過專門學校,主要的是依靠他對人民、民族、國家的忠誠,獲得人民的信任,由邊區的人民選舉出來,再根據他的能力分配以適當的工作[1]。”專業人員缺乏,民事立法單薄,邊區經濟相對落后以及文化封閉,這些司法基本條件使得庭審判決具有一定的難度。加之抗戰混亂時局,更需根據地人心團結,一致對外。而司法判決結果必定使一方當事人敗訴,進而可能造成雙方失和,影響團結穩定,難以達到雙贏的效果;且邊區法律大多是參考西方法律制定的,與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和價值有著較大的反差[2],在實際的判決過程中往往造成邊區民眾對政府的不滿,影響政府與民眾的團結。這些都促使邊區政府從民間找尋新的調解力量,以解決糾紛,緩和矛盾。在這種情況下,借助民眾對民間威望人士的信任,邊區政府制定了以調解為主,審判為輔的解紛方式,運用調解機制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以達到增加農村和睦,節省勞力,集中精力從事生產支援抗戰的效果[3]。調解制度在抗日根據地的產生具有一定的必要性。
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各抗日根據地均制定了適應于本地區的調解法規,例如《山東省調解委員會暫行組織條例》(1941年)、《晉西北村調解暫行辦法》(1942年)、《陜甘寧邊區民刑事件調解條例》(1943年)、《渤海區村調解委員會暫行組織條例》(1944年)、《蘇中區人民糾紛調解暫行辦法》(1945年)、《冀南區民刑事調解條例》(1946年)等等。從這些具體辦法和條例看,當時抗日根據地的糾紛調解方式,帶有我國特色的新民主主義色彩。對此,時任陜甘寧邊區政府主席的林伯渠,在其年度總結報告中也曾說過,“邊區的人民與政權是一種革命三民主義的人民與政權,舊型司法制度和舊型法律,自然就不能不顧實際的硬搬”[4],此處的“革命三民主義”即新民主主義,在抗戰的特殊年代下,它提倡將司法與行政合二為一,即“專員兼高等法院分庭庭長,縣長兼縣司法處長”[5],倡導以德高望重的民間人士(多為無產階級)為調解者,將新民主主義的精神與邊區實際相結合,從而有效解決糾紛,化解內部矛盾。調解制度在抗日根據地實施有其必然性。
抗日根據地司法與行政相結合,以調解為主、審判為輔的裁判方式,不僅在當時快速便捷地解決了糾紛,而且其利用民間人士調解糾紛的機制,也逐漸成為我國歷史上乃至現今的一大優良傳統。同時,隨著抗日根據地建設的發展,調解制度的不斷實踐,調解人員技能和素質的逐步提高,糾紛調解經驗的豐富積累,調解的作用發揮得淋漓盡致。在糾紛調節過程中,出現了被國外譽為“東方經驗”而受推崇的人民調解模式,以及一批被根據地民眾稱為“青天”的調解人員,如馬錫五、郭維德、奧海清、石靜山等。實踐證明,在當時司法資源不足的情況下,這種糾紛調節制度適應時局,順應民心,化解了矛盾,提高了審判質量,對維護邊區穩定發揮了積極的作用。
二、抗日根據地調解制度的基本內容
1、調解目的。抗日根據地的團結穩定十分重要,影響到抗日的進程。而根據地民眾之間的矛盾大都集中在婚姻、家庭、土地等與生產生活相關的日常小事上,這樣的日常瑣事處理好了,容易化干戈為玉帛,使鄰里和睦,社會安寧,人心凝聚,否則人心不齊,易滋生事端。因而各根據地的調解規則以鞏固農村統一戰線、減免人民訟累為首要目的,如陜甘寧邊區民刑事件調解條例明確規定,“本條例為提倡民間調解紛爭,減少訴訟制定之”[6];又如1945年通過的《蘇中區人民糾紛調解暫行辦法》第一條:“為使蘇中區人民糾紛本新民主主義互助互讓團結抗戰之精神,求合理之解決,特訂本辦法”。這些條款體現了調解團結民心,減少訟累,集中精力一致對外的要求。
2、調解范圍。抗日根據地調解制度的范圍極廣,不僅民事案件可以調解,刑事案件也可以調解。一般民事、輕微刑事案件均由鄉、區調解,而部分刑事案件經過被害人同意,亦可調解,1942年的《晉察冀邊區行政村調解工作條例》中列舉了一些輕微的刑事案件可以調解;而1943年的《陜甘寧邊區民刑事件調解條例》中,則作了禁止性規定,列舉了嚴重危害邊區政權和危害人民人身財產,破壞社會秩序等罪不許調解,其他各罪均需調解,等等。但此種涉及刑事案件的調解一般是指庭內調解,是一種審判與調解相結合的模式,而且筆者認為,這些案件大多不謀求最終審判,而是以另一種正確的解決作為自己的任務,即學者棚瀨孝雄所述的教化型調[7],采取的多是教育態度,如1944年《陜甘寧邊區判例匯編》中曾收錄這樣一案[8]:被告人李鎖子兩歲時被李高氏夫婦收養,并隨養父學習木匠。養父去世后,李鎖子由李高氏養育,后由于家庭矛盾,被告人李鎖子與養母李高氏發生口角,遂對李高氏任意打罵,并將李高氏所住房屋挖毀,觸犯了“遺棄罪”。法庭審理中,李高氏希望對被告著重教育,于是經調解,被告李鎖子也表示悔改之意,后判處苦役半年,因其老母妻幼無人撫養,準予具保假釋,帶罪侍母,如再遺棄,則加重處罰。可見,與單純具有強制力的審判形式相比,這種刑事調解方式是一種審判與調解相結合、以調解為主的教化型模式。
3、調解機構。抗日根據地調解機構一般有村、區、縣調解,以及法院調解,在一些根據地還存在一定的順序性。一般先由村調解,若調解不成,由鄉交由區調解,若還不成,再交由縣調解,逐級向上,若當事人還不服才可提起訴訟或仲裁。在法院,大多仍以調解為先,征詢雙方的意見,在不能調解之下才審判,如《晉察冀邊區行政村調解工作條例》(1942年4月1日)第四條規定,“因債務、物權、親屬、繼承發生的民事糾紛,得先請求村公所(民政委員會)調解,已起訴者亦可隨時進行調解”[9],以至出現了部分民事糾紛都以調解為訴訟的必要程序的情況,更有甚者混淆了調解與仲裁。于是,在1945年10月至12月,高等法院召開規模盛大的陜甘寧邊區第二屆司法會議,對調解工作進行專題討論,明確規定“調解不是訴訟的必經程序”[10]。
4、調解人資格。抗日根據地的調解條例并沒有對調解人的資格做詳細且嚴格的規定。它基于人們生活的區域集中在農村,調解的事項集中在婚姻家庭,土地債務等事項,僅僅是明確了調解要邀請鄉(村)干部和當地公平人士參加。調解人員大都由鄉鄰、勞動英雄、有威望的老人、公正人士和司法工作人員組成,而且這些調解人員屬于自發性義務勞動,所以當時并沒有具體規定調解人員資格與禁止擔任的情形。
5、調解程序。與民國政府相對正式的調解程序相比,抗日根據地的調解程序簡便,方式多樣,以貼近群眾為原則,可操作性較強。調解程序各邊區規定比較靈活,既可由民間自行調解,也可由村公所主持調解。如果是村公所調解,則由村長、農會主任(或其他干部)召集雙方當事人親鄰、公正人士、民眾團體或其他德高望重人員,召開調解會,由大家評論曲直并提出調解方案,勸導雙方息爭。[11]調解的地點可在田間地頭,調解的時間或早或晚,方便群眾,便于查清事實,及時快捷解決問題。
6、調解效力。抗日根據地的調解制度,以“當事人自愿同意”為調解成立的生效要件。對于已生效的案件,賦予一定的強制執行力。如1944年《晉察冀邊區行政委員會關于加強村調解工作與建立區調處工作的指示》中,指出了“調解結果除當事人依照期限聲明不服的以外,即和已經確定的判決有同樣效力,可以強制執行。但調處不同于審判和仲裁,不服調處的案件,經縣審判或仲裁仍應做第一審或第一仲裁,當事人如有不服,仍可依法上訴或請求復裁,不因曾經調處而受限制”[12]。以獲得當事人的合意為主,為促進及保證這樣的交涉更有效地進行而賦予一定的強制力(即交涉型調解[13])。
三、抗日根據地調解制度對當代司法制度建設的歷史借鑒
抗日根據地的調解制度不僅在當時歷史條件下發揮了獨特的作用,而且對于建立現代社會解紛機制,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抗日根據地的糾紛調解制度包含了民間調解和法院調解二大類,而其中尤應借鑒的是民間調解。民間調解仍為現代社會解紛機制之一,2007年立法機關已將人民調解法列入工作計劃,司法部正在抓緊立法調研和草案起草工作。因而,借鑒抗日根據地的調解制度,取其精髓,棄其缺陷,對于當代的立法工作,具有現實意義。
首先,我們可以借鑒其由鄉至區的方式,注重吸收當地群眾的新經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可以吸取抗日根據地優秀調解員如郭德維、奧海清等在調解中充分依靠群眾力量,不推卸責任,抓住時機,客觀民主解決糾紛的經驗。開拓交涉型調解的空間,謙虛謹慎為民服務,掌握當事人的思想情緒和真實意圖,結合法律,提出合理建議,采取果斷措施化解矛盾,維護當事人在訴訟中的合法權益。
其次,對于法院調解而言,基層法院、人民法庭面對的當事人,大多缺乏法律常識,且出于多方面考慮,許多人沒有聘請代理律師,法官在審理案件的過程中必須處于中立地位,不得有超越職權的行為。建議在基層法院開設調解庭,調解員多做細心的疏導調解工作,親力親為,發揮審判與調解相結合的馬錫五審判模式,積極主動平息糾紛,教育群眾,普及法律知識,實現社會和諧,開拓教化型調解的空間。調解過程中,依法行事,堅持有原則調解。同樣,調解庭調解后,經雙方同意,可以賦予其強制執行的權利。○
參考文獻:
[1]雷經天:《陜甘寧邊區的司法制度》,載1938年8月28日《解放》第50期,轉見《陜甘寧邊區抗日民主根據地》(文獻卷下),第161頁。
[2]候欣一:《陜甘寧邊區人民調解制度研究》,載于《中國法學》2007年第4期,第111頁。
[3]參見《邊區政府關于普及調解、總結判例、清理監所指示信》,載于《調解為主,審判為輔》,陜甘寧邊區政府辦公廳編印,1944年8月,第10頁。
[4]參見《關于改善司法工作(林伯渠主席在邊區政府委員會第四次會議上關于邊區政府一年工作總結報告的一部分)》,載于《調解為主,審判為輔》,陜甘寧邊區政府辦公廳編印,1944年8月,第1頁。
[5]參見《關于改善司法工作(林伯渠主席在邊區政府委員會第四次會議上關于邊區政府一年工作總結報告的一部分)》,載于《調解為主,審判為輔》,陜甘寧邊區政府辦公廳編印,1944年8月,第1-2頁。
[6]《陜甘寧邊區民刑事件調解條例》,載于《調解為主 審判為輔》,陜甘寧邊區政府辦公廳編印,1944年8月,第5頁。
[7][13]參見[日]棚瀨孝雄著,王亞新譯:《糾紛的解決與審判制度》,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1月修訂版,第63、60頁。
[8]參見汪世榮:《陜甘寧邊區刑事調解判例判詞點評》,載于《中國審判》2007年第4期,第76頁。
[9]《晉察冀邊區行政村調解工作條例》,選自韓延龍、常兆儒:《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根據地法制文獻選編》第三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出版。
[10]呂毅:《“馬錫五審判方式”與中國訴訟調解制度的完善》,吉林大學優秀碩士學位論文,第3頁。
[11]《冀南區民刑事調解條例》,韓延龍、常兆儒編《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根據地法制文獻選編》(第三卷),中國社科出版社1983年版,第294頁。
[12]《晉察冀邊區行政委員會關于加強村調解工作與建立區調處工作的指示》,選自韓延龍、常兆儒:《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根據地法制文獻選編》第三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出版。
責任編輯 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