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經文本對女性形象的塑造與女性主體性的思考

一、前言：圣經對夏娃的定罪

《圣經》是整個西方文化的奠基石，被基督教社會奉為經典，并且體現于西方人們精神生活 的方方面面。而《圣經》作為經典宗教教義在傳播過程中，其敘述方式與敘述話語通過語言 的滲透，成功地把原型意象從原始經驗和神話中分離出來，使其成為早已遠遠地超出了傳統 的宗教意義而成為經典的典籍史料文學，并且對西方國家的文化觀念和思想產生了至深至遠 的影響。其中對女性形象的傳統定位通過一些典故和神話般的表述，貫穿整個《舊約》，以 及《新約》保羅書信部分，深刻地反映了父權世界中女性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圣經文化對 女人的基本看法定型于《圣經#8226;創世記》中關于夏娃的故事里。首先，上帝所造的第一人類 是男人亞當，負責世間萬物的管理事務。在《舊約#8226;創世紀》第二章里，神說：“一個人獨 居不好，我要為他造一個配偶來幫助他。”于是，夏娃成為上帝為了排解亞當的孤單、協助 男人的管理工作而造的第二人類。人類的第一個女人是用男人的肋骨造成的，因此，她不僅 是為男人而造的，并且應當依附于男人；其次，夏娃因好奇而心存貪欲，經受不住撒旦的誘 惑，偷吃了禁果，成為上帝的背叛者，并且誘惑亞當一起犯下原罪。因此，女人不僅是人類 墮落的根源，而且，因為夏娃向上帝招供蛇的引誘罪行，蛇被上帝嚴懲而終身爬行，蛇為此 痛恨女人，把其狠毒陰險本性帶給了女人，使女人身上也具有陰險狠毒性。“這也是后來人 們常認為女人是禍水，有很大的危險性的原因”；再者， 夏娃作為人類原罪的始誘者，必 定受上帝安排的處罰和救贖，自此女人的命運就是要世世代代承受生育之苦，絕對服從男人 的管制，安分守己，事事謙卑，不斷懺悔，在上帝的關照下因生兒育女得到救贖與重生。

二、被書寫的女性：圣經文本中以夏娃為參照的兩極女性形象

從圣經文化對女性的基本觀念來看，女性雖然與男性同為人類，其價值與地位卻與男性存在 著顯而易見的差異。男性自始至終作為世界的管理者，主導一切事物，而女性處于輔助男性 的地位，甚至是男性的對立面。從貫穿整個《舊約》，以及《新約》保羅書信部分中所描述 女性的形象來看，總體上呈現角色極端化與單一刻板化的傾向，而且，女人也是危險的，她 們脆弱、容易上當，又反過來引誘男人也跟著吃虧。其中的女性如果不是圣女，就是淫婦， 因墮落、因貪欲而惹下禍害，破壞男性創造的世界。

在這種男性主導或女性從屬的性別差異的敘述中，女性主義讀者讀出了圣經對性別建構的權 力關系，揪出了這個差異的始作俑者——維護男性利益的寫作思想和傳播言語。有關論者認 為“在人類社會與文化的演進中 ， 女性從屬的普遍性是一 個存在的事實 ， 它不僅存在于 社會與經濟安排的任一類型中 ， 而且滲透于社會發展的任何階段。此種文化的 性別差異的 特性在希伯來圣經所敘述的古代以色列文化中 ， 亦被生動地呈現。” 《圣經》產生于以男 權為中心的文化背景，由男性和庇護男性的思維寫成，是從男性角度和男權思想出發的。反 映在文本中，在萬能的男性上帝的安排下，女性在圣經故事中順理成章地處于受貶抑、被言 說的地位。并且，通過圣經的道德說教，傳統的性別觀念經歷了長期男性中心話語的不斷反 復和充實得以強化，漸漸沉淀于社會文化的意識深處，已成為由文化與社會傳統所建構與設 定的思維定勢。這里舉上面提到的典型形象來討論。

圣經里對女性的觀念著墨較明顯、表述較明確的女性群體基本符合女性主義批判家肖沃爾特 所揭露那樣，女性角色在男性作者的筆下 構成了兩個極端:要么是天真、美麗、可愛、無知 、無私的“天使”，要么是復雜、丑陋、刁鉆、自私、蠻橫的 “惡魔”。而由于《圣經》開 篇中對女人的界定，就給圣經文本中的女性角色的塑造埋下了伏筆。因夏娃引誘亞當而牽連 男性一同獲罪，于是紅顏禍水的帽子從此戴在了女人頭上。有論者梳理《舊約》中的 120

位女性形象后發現 ，只有位居兩極的女性進入圣經文本男性話語的中心，她們被構造成“惡 魔”、“淫婦”（如大利拉） ，和“天使”、“賢婦” （如路得）。從對這兩種女性形象 的立體掃描和文化透視中 ， “可窺見男性作者對女性所抱有的情感體驗 ，這種體驗正濃縮 了《舊約》父權制社會中男性所特有的女性觀。”

大利拉（Delilah）在圣經中被塑造成一個不道德、受貪欲誘惑而利用自己的妖媚詭計多 端地陷害堅強男性的女性典型。《士師記》中說，當時她與參孫生活在一起。參孫肩負抗爭 菲利士人的壓迫、保衛和拯救本族人的重任，因力大無比、所向無敵地屢屢擊敗敵人，年紀 輕輕就獲得士師的職位。菲利士人出大價錢收買大利拉，讓她施計誘騙參孫說出超人力量和 致命弱點的秘密。而另一方面，參孫把上帝所賜予力量的秘密歸為己有，肆意利用它戲弄想 知道的大利拉，于是，大利拉受獲利和求知的雙重欲望驅使，三番五次不厭其煩地試探這個 身邊的男人，并作多種參孫自己提議的試驗尋找他的弱點。最后，參孫堅持不下這場漫長的 較量，終于道出了秘密：如果他的頭發被剃光了，他就會失去神力，變成一個與普通人一樣 軟弱的人。就這樣，大利拉得以與菲利士人合謀，趁參孫熟睡時剃光他的頭發，并且將他活 捉。

其實，大利拉這個人物的身世在圣經中并沒有明確交代，而其她的名字對她的道德卻有明晰 的暗示，“她的名字的意思是‘日漸衰落’或‘虛弱’” 。此敘事策略說明該角色代表妨 礙男性事業的某一群體形象。這個悲劇故事表明圣經對女人的印象承襲了夏娃受撒旦的誘惑 而牽連亞當的傳統，從而順理成章地在傳教中告誡男性，請他們不要輕易相信緊密的關系， “要守住你的口；不要向你懷中的妻提說”。參孫的名字Samson 以“小太陽”為詞根，因 此是太陽或者陽性的隱喻。參孫本人被剃掉頭發，失去了陽性的力量，失去了英雄本色。而 大利拉類型的女人害死英雄的事件一方面表明了圣經把女性妖魔化的思維定勢，同時也體現 其“深層意蘊是陰勝陽的相生相哲理”。

與大利拉相反的女性，也即具有高尚道德的人物中，路得堪稱屈首。她的故事紀錄在《舊約 #8226;路得記》中，正好排在《士師記》黑暗的描寫之后。路得的美好品格在圣經中被贊美得就 像一抹美麗的陽光照耀著人類的德行。當時以色列地區遭受饑荒，以利米一家逃荒到摩押國 。家中的兄弟倆在父親去世后娶當地女子為妻，大媳婦是俄珥巴，小媳婦是路得。后來，兄 弟倆都沒留下孩子就早逝了，留下婆婆拿俄米和兩個兒媳。聽說以色列的災荒過去了，婆婆 拿俄米決定好要回到家鄉去。婆媳三人一路上懷著悲傷和沉重的心情，默默無語。最終由婆 婆打破沉寂，她真誠地勸說兩個兒媳回娘家改嫁。大兒媳俄珥巴盤算著自己的將來，便聽從 了婆婆的建議。她吻別婆婆后，拿俄米又再次勸路得回去：“看哪，你嫂子已經回她本國和 她本國所崇拜的神那里去了，你也跟她回去吧！”但是路得卻要盡孝心，執意跟婆婆一起回 鄉，并相依為命。她表示：“你的國就是我的國，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在那里死，我就在 那里死，也葬在那里。除非死能使你我分離！”。于是，異族寡婦路得在以色列人中倍受稱 贊，全城人都知道她是個賢德的女子。最后，故事安排她得到神的恩賜，讓她與波阿斯結婚 ，并懷孕生子，有了后代，成為耶和華神臣民的祖先之一。

路得的故事實際上至少達到了三個目的。其一，它訓導女性對夫家的“服從和自我否定（ob edience and self-denial）” 。女性要是嫁給了以色列人，最好就一直以丈夫家及其信仰 的神來順從。若成了寡婦還能始終一致，此品質尤為可貴。

其二，它為頌揚和發展希伯來律法中的寡婦內嫁制渲染了一筆。寡婦內嫁是由來久遠的風俗 制度，其著眼點在于父系家族的傳宗接代。古希伯來人長年受各個異種文化和武力的沖擊， 經歷了多次種族危機而幸存下來，保持氏族傳統和存在一直是猶太教的重要職責，從而為解 決性命攸關的問題制定寡婦內嫁制，即弟弟為早逝的兄長“傳種”而娶嫂嫂為妻乃是律法規 定的、義不容辭的神圣職責和義務。

而像路得的情況，當夫家已沒有了同輩男性，就得從與夫家最近的親戚中尋求救贖的機會。 結果，是波阿斯娶了她。

其三，路得的故事也暗示了一個道理：只要無條件地歸順和信賴以色列神耶和華，在現實生 活中就會有所回報。當初路得雖然與前夫結婚已取得猶太人的國籍，但是人們還是把她看作 外邦人，稱呼她為“摩押地的女子路得”。因此，她下定決心跟隨婆婆、迎合耶穌基督拯救 的基本原則的事跡讓人“注意到她是怎樣切斷和過去的聯系、怎樣放棄她的家族和國家，并 真誠地熱愛她喪夫又喪子的婆婆……”［4］59而上帝就要這樣舍下一切歸順 他的門徒。同樣 信奉神的富人波阿斯敬重路得的品格，娶她為妻。“神賜福給他們，神使路得懷孕，生下一 子。……他就是耶西的父親，大衛王的祖父。”波阿斯名字的意思是力量，路得因自己的美 德得到了拯救夫家的力量。

圣經文本為了加固把女性限制在墮落的禍根和順從的楷模兩個極端的形象塑造，也因夏娃的 好奇所引起的背叛而懲罰、扼殺她們的求知欲。

上帝希望人類完全皈依于他。他用智慧樹及其果實來測試和約束亞當和夏娃的忠誠，結果卻 引起了夏娃強烈的好奇心，帶頭偷吃了禁果，受到上帝的懲罰。這個典故的根源也反映了圣 經文本關于懲惡揚善和皈依上帝的基本主題，據其描述女性受好奇心驅使，違背上帝的意愿 而被懲罰的另一個典型例子就是羅得之妻（Lot's wife）與鹽柱的故事。

在《舊約#8226;創世紀》第19章中說，上帝要毀滅罪惡之城所多瑪和蛾摩拉，讓天使通知義人羅 得（Lot）帶全家逃命，途中不可回頭。羅得的妻子走在后面，她回頭一望，立刻被變成了 一根鹽柱。這是繼夏娃之后又一次驗證禁止在女性的心理激發并轉換為誘惑寓言。實際上， 經現代科學考察，如今位于死海西南端的所多瑪山以其堅聳的峰頂而著稱。那里的山底部由 鹽層堆積固化而成，頂部由鹽和石灰泥柱構成，而有一座鹽柱因其形狀象一個女人，竟被圣 經文本傳說成為天真好奇且大膽違令的羅得之妻。從而可以斷定，即使她根本沒有違禁往回 看，那一根鹽柱理所當然也會佇立在那兒，因為它是由當地的地理條件形成的。由此，鹽柱 的比喻是迎合圣經文本功利性的道德教化主題的敘述，它“被表現為違反神意的嚴厲懲罰之 寓言，教訓人民永遠遵從上帝的意志和戒命。” 而用羅得之妻為典型的反面例子，進一步 深化了自從夏娃引起人類原罪起，女性最為容易因意志薄弱而誘發違禁事件的觀點和偏見。

三、啟示與主體性重建：喚醒圣經女人潛在的主體性以把握女性價值

從以上關于圣經女性被按照男性意識為中心來書寫和塑造的解析，以及西方人利用宗教的勢 力和影響來傳播圣經教義的歷史傳統來看，當代女權主義思想家西蒙娜#8226;德#8226;波伏瓦認為《 圣經》神話是把女性當成“第二性”的偏見之本是有道理的。她說，夏娃（女人）的降生不 是獨立的，而是從屬的。男人把女人視為第二性，希望通過女人實現自我，而她作為幫手卻 連好奇求知也必定會受到貶抑與處罰。因此，在男權中心的寫作策略之下，女性的話語主體 性是被遮蔽的。

有了這層理解，在當代堅持先進文化的新時代，我們應該用更多關愛女性的角度來重讀這部 寶貴的典籍，使對它的解讀更好地為當下起到啟示性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在原來由西蒙娜 #8226;德#8226;波伏瓦所著當代女權主義經典之作《第二性》為中心，對《圣經》貶抑和迫害女性形 象進行比較單一、片面的批評和憤慨的論壇上，也出現了許多與其不同的聲音和解釋。畢竟 ，“《圣經》是一個非常復雜且充滿矛盾的文本 ，有著廣闊的解釋空間。” 比如，有論者 學者重新解釋了亞當和夏娃的關系，提出“男人和女人在生命的原創意義上是平等的，后來 發展的男性至上和男人對女人的統治是人類偷食禁果、背負原罪的結果，是對上帝原初造人 初衷的背叛。”從上帝定給夏娃的角色——helper來看，上帝造夏娃是作為亞當的幫手，其 深層含義帶有幫助者、保護者、拯救者的意蘊，并且說明女人也是參與了世間的事業，只不 過她們的價值被男權意識淡化了。

有了這種挖掘女性主體性的閱讀視角，便于開展對圣經文本中的女性形象的啟發性解構，使 女性主體性得以重建。這里提出三個方面的啟發和重建思路。其一，既然女人與男人一樣， 被上帝造成“人”的模樣，共同面對上帝，并優于世間萬物，協助對其的統轄，那么，可以 重新思考女性在其中的主體性體現，改女性為第二性的劣勢，因為實際上女性與男性一起參 與了世界的創造，組成了 人、神、萬物關系的建構，與世界的歷史進程融合在一起。女性 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女性因素已經在上帝一切創造物的安置中打下了烙印，因而，女性的 價值位置就在其中。”即使作為幫助者、保護者、拯救者的角色，女性也應該大膽地在兩性 的比較中認識自已的優長所在，與男性爭取同樣的價值感和成就感，也做世界的主人。而女 性樹立與男性一樣面對世界的觀念無疑是對女性潛能發揮的振奮和釋放。

其二，從圣經文本編排夏娃偷吃禁果而使人類知善惡的故事來考究，也可以從夏娃獲得對 上帝的勝利的角度來解讀、分析。一個勝利她挑戰了上帝。夏娃是第一個帶領人類走出蒙昧 混沌狀態的人，她明知上帝的戒律，被告知若是吃了禁果就必死無疑，但是當她被誘惑到： 吃了禁果，就會知善惡，變得和上帝及天使那般聰明，而被禁戒吃善惡果，也就等于被剝奪 了擁有智慧的權利之時，“于是女人看見那棵樹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悅人的耳目，且是可愛 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吃了。”另外，羅得之妻那忍不住的一回頭，使她得以飽覽 上帝是如何對所謂的罪惡下手的。可見，這時，夏娃等女人的違令不僅表現其冒險求知的欲 望與決心，而且也反映了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的普通人對巨大誘惑力的真實心態及其行動反 應。因此，面對圣經典故，女性完全可以重新讀解自己，認識到自己是人類智慧的盜火人， 多虧女人勇敢地挑戰上帝自私的戒律，人類的眼睛才因獲取智慧之光而開始睜開。并且，智 慧屬于人類，并不僅僅屬于男性（如以參孫獨守力量與智慧的典故為象征），女性要鍥而不 舍地繼續保持追求智慧和探索世界的恒心和毅力。夏娃的另一個勝利可以從她因好奇多事而 受母性生育之罰談起。表面上看女人的受生育之苦是上帝安排的報應，但另一方面，女人通 過生兒育女的方式使人類具備自我制造的能力，并通過世代繁衍得以永生，從此人類獲得了 原本單屬于上帝的兩大法寶：智慧與生命。從這個角度看，女性以其智慧從人類發展之初就 起到了功不可漠的作用，不應該再把圣經故事里的她斥責為人類被趕出伊甸園的禍根，因為 “人類被趕出伊甸園的深層含義乃是人類對上帝的擯棄，是人類活動范圍的擴大和上帝逐漸 退出人類歷史舞臺的寫照。”而夏娃作為帶領者，其價值也在其中。

其三，既然女性與男性一起管理世界事務，而且也擔當拯救的使命，那么女性追求 公共事業 ，維護世界秩序乃是正義的選擇和行動。并且，女性為弘揚公德而發起的義舉會樹立她們的 高尚形象。不過，路得的故事也提醒女性，在熱心發展事業的同時，不要忘了保持自我，避 免自己的真實內心和個性被盲目地淹沒，因為在尊重人性的理念下，自我與美德并不沖突， 而兩者的平衡把握反而更能完善女性的主體性構建。

【基金項目：2006年度廣西教育廳科研項目200605MS067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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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肖立青（1971—），女，廣西象州人，講師，文學碩士，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工作單 位：柳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