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文通》“同次”辨析

摘 要：根據《馬氏文通》給“同次”所下定義，只有既“所指相同”，又“次相一致”或“同居一次”，才可以看作是同次。所以《馬氏文通》所列的同次十四式中，只有兩式才是真正的同次。《馬氏文通》“同次”的這種混亂，是其用語義分析代替語法分析的必然結果。

關鍵詞：《馬氏文通》 同次 指稱

《馬氏文通》（以下簡稱《文通》）在分析句子時，曾經根據西方語法“格”的概念，設立了“次”這套術語，作為“詞”這套術語的輔助性手段。《文通》給“次”所下的定義是：“凡名、代諸字在句讀中所序之位，曰‘次’。”根據拉丁語名詞的六個格，《文通》也為漢語立了六個次：主次、賓次、偏次、正次、前次、同次。當然，由于漢語與拉丁語畢竟不同，拉丁語有形態變化，漢語則沒有，所以《文通》中的六次與拉丁語中的六格并不是一一對應的。漢語中的次，是用來表示名詞、代詞和其他詞之間的相互關系（在句中的位置）及其“孰先孰后”的次序。

六次中的同次，《文通》所下的定義是：“凡名、代諸字所指同而先后并置者，則先者曰前次，后者曰同次。”由此可以看出，前次和同次并不是基本的次，而是主、賓、偏都可以居于前次，而同次或同于主次、或同于賓次、或同于偏次，即“凡主、賓、偏三次皆可為同次，則皆得為前次”。所以，“所謂‘同次’真有點包羅萬象，夠龐雜的”，“《文通》論‘同次’這一節最為混亂”。（呂叔湘、王海棻，1986）

按照現代語言學的觀點，“復指”不等于“同位”，“同位”也不等于“復指”。比照《文通》的同次，就是次相一致或同居一次者，所指未必相同；所指相同，次未必相一致或同居一次。對這一矛盾，究竟應該怎么看呢？這里，我們提出個人的淺陋看法，以就正于讀者和大方之家。

《文通》一書多次提到“同次”，卷三專節論述，卷四“表詞”、卷十“止詞”、“頓”和其他地方也作了論述。從《文通》對“同次”的界說、論述及實例來看，《文通》中同次的“同”似乎有三種涵義：（1）所指相同，如“右丞相陳平”；（2）次相一致，如“其文約”；（3）同居一次，如“生莊公及公叔段”。這三種涵義又可以簡化為兩類，一類是語義上的“同”，類似于我們今天所說的“復指”，是指兩個語言單位在語義上有相同聯系，即前后的互相說明、注釋等作用。另一類是結構上的“同”，類似于我們今天所說的“同位”，是指兩個語言單位在語法結構上有相同的地位，即前后詞語應用作同一個句子成分、具有相同的語法功能。

首先，所指相同而次不相一致或不同居一次的，不構成前次、同次關系。《文通》所列舉的同次共有十四式，有的式前后兩個成分雖然所指相同，但由于兩者次不相一致或不同居一次，我們認為它們不是真正的“同次”，具體有下面幾種情況。

（一）注解之句，如“南冥者，天池也”。這類結構前一成分與后一成分所指相同，具有復指意義，但兩者之間更偏重于判斷、確認的意義，特別是通過“……者……也”句式，就更加明顯地顯示出兩個成分在語法上不是同一成分，它們的關系是陳述與被陳述的關系，我們把這類形式歸入主次、賓次的關系。

（二）“封（拜、化）……為（是）”句，如“陸生卒拜尉他為南越王”。這類結構前一成分和后一成分之間也是偏重于判斷、確認的意義。事實上，《文通》似乎對這類情況也是持模棱兩可的態度，如“孝景帝乃使使節拜都為雁門太守”，與“陸生卒拜尉他為南越王”實際上是同類例句，而《文通》卻認為這是止詞居賓次。所以我們把這類情況也歸為主次、賓次的關系。

（三）“以……為”句，如“景帝立，以唐為楚相”。這類結構前一成分與后一成分之間偏重于判斷、確認的意義。同樣的，《文通》似乎對這類情況也是持模棱兩可的態度，即使是對同一個例句，它也有兩種不同的解說。如對“景帝立，以唐為楚相”一句，一說：“‘楚相’與‘唐’同次”。另一說：“‘為’字……為動字而有作用矣”，“猶云‘以馮唐作為楚相’也”。所以，我們把這類情況也歸入主次、賓次的關系。

（四）“……謂（言）”句，如“生之謂性”。這類形式和我們前面討論過的幾類情況相類似，我們也把它歸入主次、賓次的關系。

（五）先提一事，然后分陳，如“晉有三不殆：國險而馬多，齊楚多難”。這類形式相當于我們今天所說的解說復句。這種情況中的前一成分與前一成分雖然指稱相同，有復指意義，但實際上他們根本不在一個結構層次上，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它們分別屬于不同的分句”，所以實際上它們不可能同居一次，它們不是前次、同次的關系。

（六）起詞、止詞后系讀，如“佗小渠披山通道者不可勝言”，在這類表示領屬關系的結構里，前一成分和后一成分雖然指稱相同，但其實在句中并不是作同一成分，他們是前者限制后者的關系，即前者是偏次，后者是正次。《文通》在分析一些與“佗小渠披山通道者不可勝言”結構完全相同的句子時，就是按照偏次、正次關系來劃分的，如“約與食客門下有勇力文武備具者二十人偕”、“舉適諸竇宗室毋節行者，除其屬籍”。所以，我們把這類情況也看作偏次、正次的關系。

（七）動字、名字歷陳，后續代字總結。如“禮義廉恥，是謂四維”。這類結構大致相當于我們今天所說的主謂謂語句，句子中的小主語是用來復指全句的大主語的，小主語起強調大主語的作用，它們之間雖然指稱相同，但由于它們的語法地位不一樣，所以也不能構成前次、同次關系。

（八）主次、賓次、偏次置句首，后以代字重指，如“鳥，吾知其能飛”。這里置于句首的主次、賓次和偏次，其實同句子中其他成分并不發生任何結構關系。這種結構，今天我們一般把它們看作獨立語或外位語。作為一種獨立性成分，它們雖然與句中的代字指稱相同，但兩者并無直接的結構關系，不應被看作是前次、同次關系。

其次，次相一致或同居一次而所指不同，也不構成前次、同次關系。

（一）靜字為表詞，如“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這里的前一成分和后一成分所指完全不一致，這與《文通》“所指同”的同次定義明顯相違逆，所以前、后兩個成分并不構成前次、同次關系。

（二）靜字在動字之先后，如“內史慶醉歸”。這里的“醉”應該是用來修飾“歸”、說明“歸”時的容狀的，如果按《文通》這里的說法，修飾動字的詞語都與起詞同次，那么，所有的狀字都可以與起詞同次了，而顯然這是行不通的。所以，這里的前后兩個成分也不構成前次、同次關系。

（三）名、代等字連書而意平列者，如“生莊公及公叔段”。這里將同為一次的并列成分說成同次，這是與“所指同而先后并置”的同次完全不同的。孫玄常指出：“這一類是馬氏自亂其例。同次與前次相對，而所指為一，能說‘莊公’是‘公叔段’的前次、而所指相同嗎？”顯然，這里的前后兩個成分肯定不構成前次、同次關系。

（四）所稱相同而先后殊時，如“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這一例句《文通》認為“此一‘死’‘生’兩動字同指一人所歷之境，‘貧’‘富’‘貴’‘賤’四靜字亦然。”這里實際相當于今天我們所說的聯合短語。

此外，并不包括在同次之“例”，而出現在同次之“用”中的“重言以為驚嘆”項，如“咦，天喪予，天喪予”！是連疊兩句，與敘說“名、代諸字于句讀中應處之位”的次無關。這些成分的重復出現，只能是修辭上的反復，或稱重言，目的是為了加強感情的表達。可見，盡管這些“重言”是同居一次，且所指相同，但仍不能和前次、同次關系混為一談。因為，前次、同次關系必須是由兩個不同的成分來構成的。

綜上所述，同次不應當只“所指相同”而不“次相一致”或“同居一次”，也不能只“次相一致”或“同居一次”而不“所指相同”，只有既“所指相同”又“次相一致”或“同居一次”，才可以看作是同次。也就是說，前后成分在語言表達中具有相同的語義所指，在語言結構中又具有相同的語法功能的外在形式，且由兩個不同的語言成分結合而成的情況下，才構成前次、同次關系。

所以，可以按照前面嚴格定義后的前次、同次關系，來確定《文通》中真正的同次。

第一，官銜勛戚名稱先后乎人名，如“右丞相陳平患之”。

第二，約指、遂指代字加于名、代諸字后，如“若屬皆且為所虜”。

以上兩例，均符合《文通》同次的語法語義內涵，都可以看作同次。

對于“《文通》論‘同次’這一節最為混亂”的原因，我們認為：《文通》的“次”既是對拉丁語法的模仿，又用漢語語法進行了一定的改造。由于辨識“次”的標準不同于拉丁語法，所以只好以語義標準而非語法標準來辨識漢語中的“次”，體現在“同次”上，就是只要兩個項所指相同，無論它們的句法位置和語法功能如何，都可以看作是前次同次關系。但由于語義標準本身的模糊性以及語義理解上的彈性和任意性，使得《文通》中的“同次”十四式中的絕大多數都難圓其說，這是用語義分析代替語法分析的必然結果，也是《文通》論“同次”混亂的必然結果。

參考文獻：

[1]王海棻.馬氏文通與中國語法學[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1.

[2]孫玄常.馬氏文通札記[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4.

[3]張萬起.馬氏文通研究資料[M].北京：中華書局，1987.

[4]呂叔湘，王海棻.馬氏文通讀本[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6.

（夏 靜，湖南省邵陽市第五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