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副詞“挺”的語法化

摘 要：本文從語義基礎、句法位置、語用因素三個方面探討了程度副詞“挺”語法化的過程：“挺”語義中“突出”的語義特征、“挺+謂詞性成分”的句法位置、“挺+謂詞性成分”使用頻率的增多共同促成了程度副詞“挺”的形成。

關鍵詞：程度副詞 挺 語義基礎 句法位置 語用 語法化

現代漢語副詞大部分都是由古漢語的實詞虛化而來的，程度副詞“挺”也經歷了由實變虛的語法化過程。楊榮祥指出，一個副詞的形成，不是偶然的，而是由各種條件決定和促成的。決定和促成副詞的形成，主要有三個方面的條件：即語義基礎、句法位置、語用因素。下面我們就從這三個方面探討程度副詞“挺”的形成過程。

一、“挺”語法化的語義基礎

石毓智認為，一個詞匯向某一特定的語法范疇發展是有規律可循的，它要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合適的語義基礎，二是適宜的句法環境。可見，合適的語義基礎是一個詞語法化的基本條件。

在現代漢語共時平面上，“挺”的用法大體包括以下幾種：

1.拔出；舉起。2.直；伸直；直立。 3.頂撞。4.挺拔。5.突出；杰出。6.指抵擋。7.僵硬；強硬。8.引身直上；向前。9.動搖。 10.寬待；使寬松。11.副詞。很。 12.量詞。

由上可見“挺”字的用法比較復雜。因此，在考察語言現象的時候要用歷時和共時研究相結合的方法。《說文·手部》：“挺，拔也。”這是基本義。由“拔出”義引申為“伸直”義，也和手臂有明顯關系，如《周禮·考工記·弓人》篇有“於挺臂中有焉”句。鄭玄注：“挺，直也。”孫詒讓《正義》有“惟當把處挺直，故謂之梃。”很顯然都是動詞，由“挺直”“伸直”手臂義進一步引申為“抵、頂”義。“伸直”義又引申出形容詞義“挺拔”和“僵硬”。“拔出”即意味著“突出”，由“拔出”義又引申為“突出，杰出”，“突出，杰出”跟“特別，很”的意思最接近，因此，我們推測“突出，杰出”義是“挺”向程度副詞語法化的語義基礎，也是它語法化的基本條件。

“挺”的語義發展如下圖：

二、“挺”語法化的句法位置

楊榮祥關于副詞的形成條件認為，句法位置是副詞形成的決定性條件。一個實詞如果經常處于謂語前，又不是句中主語，只是對別的謂詞性成分起修飾作用，它的實在意義就會逐漸虛化，從而具有與該詞充當謂語或別的句法成分時所表意義不同的一種詞匯意義，這種意義在語言中經常使用，就會獨立成一個義項，而這個義項只能出現在狀語的位置，于是虛化為一個副詞。由此理論來看“挺”的句法位置，應從“挺+形容詞”并列作謂語考察。起初，“挺”同其它同義或近義的形容詞連用作謂語，其地位是相等的。如“挺硬”在清代以前為“堅硬”義：

（1）只見腦后有三根毫毛，十分挺硬。（《西游記》第七十五回）

隨著語言的發展，“挺’和其后的形容詞地位漸漸出現了不平衡現象。語義上“挺+形容詞”以形容詞為中心，“挺”有了修飾色彩；經過重新分析，語法上偏重于形容詞作謂語，“挺”成為副詞，作狀語。如：

（2）正閉著眼睛背到這里，只覺得一個冰涼挺硬的東西在嘴唇上哧溜了一下子，嚇了一跳。（《兒女英雄傳》第四回）

“挺”就是這樣經過重新分析后演變為了程度副詞。

通過對歷代文獻的考察，我們認為“挺”最早作為程度副詞的用例出現《兒女英雄傳》中：

（3）公子道：“是個挺大的大貍花貓。”（《兒女英雄傳》第六回）

關于《兒女英雄傳》的成書時間，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認為其“蓋定稿道光中”，這也就是說“挺”的語法化在清道光年間（公元1821～1850年）已開始。

成書于18世紀中葉的《紅樓夢》中，有這樣一個例子：

（4）劉姥姥一下子卻摸著了，但覺那老婆子的臉冰涼挺硬的，倒把劉姥姥唬了一跳。（《紅樓夢》第四十一回）

太田辰夫指出：“這個例子中還不能說是程度副詞，不如說是表示‘硬’的狀態的，是如同‘精濕’、‘滾熱’那樣的東西。”他認為“挺”作為副詞的例子始見于清代，較早的例子中，必定復合成“挺硬”，大概是因為筆直的意義與“硬”的意義有相通之點的緣故。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但這只能解釋“挺硬”這一個詞語中“挺”虛化的原因，不能詮釋所有。我們認為其他“挺”虛化是類推的結果，又因為“挺”包含“突出”的語義特征，所以這種類推不可避免。因此，我們認為《紅樓夢》的成書時代即18世紀中葉是“挺”語法化的萌芽階段，這時的“挺”已有了向虛詞演變的傾向。而到了19世紀中葉，程度副詞“挺”的用法已經開始普遍了。

《兒女英雄傳》中“挺”作為程度副詞用例還有：

（5）這個東西可不是頑兒的，一個不留神，把手指頭拉個挺大的大口子生疼，要流血的。（《兒女英雄傳》第八回）

（6）挺長挺深的一個大口子，長血直流的。（《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一回）

（7）這天他正跟著我吃包，只見他才打了個挺大的包捂在嘴上吃著。（《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九回）

《兒女英雄傳》中的“挺+形容詞”結構中“挺”還保留著用于積極的、意味較強的詞的傾向，這種傾向一直保留到清后期。其后的作品中“挺”作為程度副詞的用法逐漸增多，但還沒有出現“挺小”“挺薄”“挺軟”的用法。

（8）還是挺大的個胖小子。（《俠女奇緣》第三十九回）

（9）我這兒倒放著一條挺好的路。（《孽海花》第二十一回）

（10）那女賊一塊青絹帕把發髻扎了個挺緊。（《小五義》第六卷）

（11）飛龍進去一看，說也奇怪，那挺大的圓球，早不曉哪里去了。（《八仙得道》第四回）

語法化本身是一個歷時的過程，我們通過對歷代重要文獻的考察，發現清代以前“挺”只有動詞用法，還沒有虛化。到了18世紀中葉才開始有了虛化傾向，這是“挺”語法化的萌芽期。18世紀中后期“挺+形容詞”結構經過了重新分析，“挺”開始有了典型的副詞用法，詞性由動詞降類為副詞。到了19世紀中期，“挺”已作為副詞經常出現在文獻里了。19世紀中后期，“挺”的副詞用法逐漸增多，與它的動詞用法并駕齊驅，即實義與虛義并存，這是它的發展期。20世紀50年代以后，“挺”的副詞用法已超過它的動詞用法和形容詞用法，占據了絕對優勢。“挺”的語法化至今還在發展中，這體現了沈家煊提出的“并存原則”“降類原則”“滯后原則”“漸變原則”。

現代漢語中，“挺喜歡”“挺擔心”“挺有意思”等“挺+動詞性成分”的結構中，“挺”也作為副詞，我們認為是“挺+形容詞”結構類推的結果。

三、語法化的語用因素

語用就是語言的實際應用。語用因素不能直接促成副詞的形成，但有些副詞的形成，卻與語用因素很有關系。例如“挺”的基本形成一定程度上就與語用因素有一定的聯系，主要表現在“挺”作為程度副詞使用的頻率上。沈家煊介紹的“頻率原則”認為，實詞的使用頻率越高，就越容易虛化，虛化的結果又提高了使用頻率。從分布上講，虛化的程度越高，分布的范圍也就越廣。石毓智也認為一個詞匯還必須在合適的句法環境中具有足夠高的使用頻率，才能誘發它的語法化過程。

1.“挺”用法的語用調查

通過上表，可以看出“挺+謂詞性成分”這種結構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不斷地增加，而“挺”在這種結構中使用頻率的提高，就加快了它語法化的步伐，而語法化又反過來影響“挺”的使用。

2.“挺”用法的語用調查結論

通過上表，可以看出從20世紀30年代以后，“挺”的副詞用法大體呈現出增多的趨勢。由此可見，“挺+謂詞性成分”結構使用頻率的增多，促進了程度副詞“挺”的不斷語法化。

與此同時，我們也發現“挺”的副詞用法越來越豐富。

第一，消極意義的詞可以進入“挺+謂詞性成分”結構。如“挺淺”“挺遠”等。

第二，“挺”后的述賓結構形式越來越多，如：“這樣做挺合乎情理”“他挺覺得不安”“這種辦法挺解決問題”。

第三，“挺”跟否定副詞“不”的連用格式有兩種：

①“程度副詞+不+形/動”，如：“挺不支持”“挺不干凈”。

②“不十是十程度副詞十形/動”如：“不是挺好看”“不是挺合適”。

結語

總之，“挺”的語法化是一個漸進的、漫長的過程，有其特定的條件和發展歷程，并且“挺”的語法化還在繼續進行。也就是說，“挺”還正處于語法化過程中，動詞、副詞和形容詞、量詞用法并存。這可以理解為劉丹青先生所說的“不足語法化”，它正在向“充分語法化”發展，這一過程需要很長時間，也許一百年，也許幾百年，這也就是語法化的漸變性。

注釋：

本文語料來源于北京大學漢語語言學研究中心CCL語料庫檢索系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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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凡，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