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漢語復合詞的變構拆分

摘 要：漢語復合詞在使用中經常表現出一定的離散性，即能夠拆分使用，這種拆分常常表現為同構拆分。本文重點探討改變原有詞的結構拆分使用，即變構拆分的使用現象，并揭示這種現象產生的原因。

關鍵詞：復合詞 同構拆分 變構拆分

朱德熙先生在《語法答問》中談到：“漢語句子的構造原則跟詞組的構造原則基本一致，我們有可能在詞組的基礎上來描寫句法?！雹侔凑罩煜壬挠^點，句子與詞組在形式上差別不大，它們之間是一種實現（realization）關系，詞組是“抽象的句法結構”，而句子是“具體的話”。

漢語的復合詞結構與漢語句法結構也有較大的一致性，主謂、動賓、偏正、并列等結構形式既可以結構短語，又可以結構詞。從形式上看，漢語雙音節復合詞的構詞語素與單音節詞沒有區別，于是造成漢語中詞和短語的界限模糊?！傲⑶铩奔瓤煽醋饕粋€動賓關系的復合詞，又可看成一個動賓關系的短語，于是在它在使用中就可以被當成一個結構相對松散的短語而拆分為“立了秋”，或是“立過秋”，類似的情形非常多，例如：

（1）吃香（動賓式復合詞）

a.他在單位很吃香（動賓式復合詞）

b.他吃什么香?。▌淤e短語）

（2）吃醋（動賓式復合詞）

a.雖然開個玩笑，小明卻吃醋了（動賓式復合詞）

b.吃誰的醋啊（動賓式短語）

“吃醋”中，“吃”和“醋”既可看成構詞的語素，又可作為組成短語的詞，楊錫彭在《漢語語素論》中對這種情形有過精辟分析：“漢語語素成詞入句乃至獨立成句都沒有形式變化，一個最小的音義結合體往往從形式上難以分清它是屬于詞法平面還是屬于句法平面，這就使得漢語詞法和句法的界限不是那么清楚?！雹趽?，有人認為漢語的復合詞是介于詞和短語之間的單位，體現出詞和短語的雙重性質。

當一個復合詞被看成短語時，一般都可以在原有結構的基礎上進行拆分（或者稱為擴展）使用，從而使漢語復合詞在語言形式上體現出一定的離散性，這種情形在動詞——尤其是動賓關系的復合詞中表現的較為突出，如：“吹?！笨刹鸱譃椤按荡笈！保白⒁狻笨刹鸱譃椤白Ⅻc兒意”，“失業”——“失了業”，“投資——投了巨資”，“站崗”——“站好最后一班崗”，“美容”——“美過了容”，“化妝”——“化了淡妝”，諸如此類的例子還能舉出很多。《現代漢語詞典》中收錄了2500多個這種所謂的“離合詞”（在注音當中用“‖”把音節隔開），這些拆分的共同特點是：拆分前后語言形式的結構沒有變化，動賓關系的詞拆分成動賓關系的短語，我們姑且把這種情況稱為復合詞的同構拆分。

在漢語復合詞的拆分使用當中，還有一種很奇怪的擴展，說到奇怪，就先看看生活中“奇怪”一詞的使用情況?！捌婀帧币辉~由“奇”和“怪”兩個意義相近的語素組成并列式（或者叫聯合式）復合詞，它的意義和結構是比較凝固的，盡管它在不同的語境中可以有不同的詞性，如：

（3）這有什么奇怪？（名詞）

（4）小明很奇怪這兒的風俗。（動詞）

（5）她有一個奇怪的想法。（形容詞）

上面例句中，“奇怪”的結構是凝固的，始終以并列式復合詞的面目出現，而且該詞似乎不容易被拆分使用。如果構造形式比較固定的成語也可看作有拆分使用的話，倒是有兩個成語——“千奇百怪”和“奇形怪狀”，“千奇百怪”可看作在名詞意義上的擴展，“奇形怪狀”可看成在形容詞意義上的擴展，擴展后的結構仍然沒有改變原來的并列關系，可以看成是同構拆分，沒有什么奇怪。上面兩個成語更加印證了“奇”和“怪”之間的并列關系，這會使我們對下面將要談到的言語現象感到不解。

在口語現實中，在很多的電視劇臺詞中，甚至在當今許多流行的報刊作品中，大都出現過這樣的句子：“奇了怪了！”“你奇什么怪呀？”“你奇哪門子怪呀？”在言語交際中，我們會覺得這種說法非常自然，但仔細分析，會發現對“奇怪”的拆分，已經改變了原來的結構關系，上面三個例子中的“奇”與“怪”之間分明是不折不扣的動賓關系。背離了原來的并列關系。這種改變了原有結構的拆分使用姑且稱為復合詞的變構拆分。仔細觀察，漢語中像這種對復合詞的改變原有結構的拆分還有很多，如：

（6）退休（并列式）——退了休（動賓式）

（7）遲到（偏正式）——遲一次到（動賓式）

（8）變化（并列式）——變什么化（動賓式）

（9）體檢（偏正式）——體一次檢（動賓式）

（10）提醒（補充式）——提個醒兒（動賓式）

（11）學習（并列式）——學什么習，分明來混習?。▌淤e式）

（12）洗澡（并列式）——一周洗三次澡（動賓式）洗個熱水澡（動賓式）

這種擴展前后異構的現象，不是偶然的，而是有著多方面的原因。

第一，漢語語素的單音節化特點嚴重影響著人們的語言思維，它不僅給語素的自由組合與拆分提供了客觀的可能，同時給語言使用者提供了拆分詞語的認知預設。培根說：“語言控制著人的心智?！雹鬯_丕爾和沃爾夫認為，習以為常的語言結構過濾著人們的感知，影響著人們組織經驗和給經驗分類的方式，將不同語言的人具有不同的“世界圖式”（world view），這種圖式在人們對語言本身的審視中同樣有效。動賓關系屬離心結構，是漢語中最容易擴展的結構形式。幾乎在所有的語言中，動賓關系由于直接反映人與世界的實踐互動而在語言中居于突出的地位。漢語中，能夠進行同構拆分的復合詞大都是動賓關系的動詞，這種動賓式的同構拆分也影響著其他非動賓關系動詞中的合成詞的拆分，人們甚至用這種動賓形式拆分雙音節單純詞的兩個音節。

漢語的語素單音節化，使得語用主體習慣于把每一個音節都看成一個意義形式，即使有些雙音節單純詞也會被曲解成復合詞甚至短語而被拆分，如“鞠躬”一詞，被拆解成“鞠了一躬”，人們會認為這種說法非常正常；“望洋興嘆”中的“望洋”被曲解為“望著海洋”，并比附仿造出“望樓興嘆”“望書興嘆”；“滑稽”可以拆解為“滑天下之大稽”；“慷慨”被拆解為“慷他人之慨，慷集體之慨，慷國家之慨”。甚至連音譯外來詞也會被拆分，“幽默”可以有這樣的用法：“課堂上趙老師會不失時機地幽上一默”。

第二，漢語語詞的發展有雙音節化傾向，追求語用表達上的駢比對偶，這多少影響了漢語在表達上的自由舒展性，于是在語用現實特別是在口語中，語詞的拆解使用作為對詞的“雙音凝固”的“解構力量”“在一定程度上減緩雙音化的進程，并補償復合詞的結構缺陷，使語言系統保持平衡”④。與此同時，變構拆分更有著濃厚的修辭色彩，它是一種更加大膽的語用類推，體現言語主體在語言使用中的主觀性、創造性和對既定語言規則的沖擊，更加符合漢語自由舒展的表達特點。從話語交際的實際情況來看，這種拆分實際上立足于對漢語運用圓熟通透的基礎之上?！捌媪斯至恕钡恼f法本身就帶有一種語言的油滑，話語主體如果沒有漢語母語的心理背景，恐怕很難說出這種話來。

第三，漢語是一種整體意合性語言，對復合詞的拆分不論是同構還是異構，都不會影響我們對詞語的整體理解。在“你奇的哪門子怪啊”中，仍然可以從中把“奇”和“怪”聯系到一起，還原成的復合詞樣式，作為一個整體來理解，即“你不應該奇怪”或“你奇怪什么”?！靶∶鞯陌职滞肆诵荨?，自然可以理解為“小明的爸爸退休了”，“退休”還是會被整合到一塊，當成一個整體的并列式復合詞來理解。變構拆分，整體理解，所謂“變構不變意”，是復合詞變構拆分的語義基礎。復合詞的拆分使用當中，有少數還能夠改變原來的語素順序，即便如此，也不會改變其原有的詞語意義。比如“丟臉”一詞，可以有這樣的拆分使用：“臉也丟了，事還是沒有辦成”；“吃虧”一詞，可以拆分為“虧，這回吃大了”。我們在理解中仍然會把它還原為“丟臉了，還是沒有辦成事”和“這回吃虧大了”。

漢語復合詞的拆分使用，反映了詞、短語和句子在結構上的一致性，這是復合詞拆分使用的語法基礎，它體現了漢語的整體意合性特點，同時又帶有濃厚的語用修辭色彩。尤其是復合詞的變構拆分使用，更加體現了漢語靈活多變的表現力，而日常口語和小說語言則是這種用法的主要陣地。

注釋：

①見朱德熙《語法答問》第75頁。

②見楊錫彭《漢語語素論》第154頁。

③見陳嘉映《語言哲學》第1頁。

④見房艷紅《漢語離合詞追因求源》。

參考文獻：

[1]朱德熙.語法答問[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2]楊錫彭.漢語語素論[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3.

[3]陳嘉映.語言哲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4]房艷紅.漢語離合詞追因求源[D].北京：北京聯合大學應用文理學院，2008.

（龐勇，徐州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