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老乞大》中的“著”字

摘 要：元明時期，原本表示“附著”義的“著”字已經語法化，產生了許多新的語法、語義功能，這些新的功能在《老乞大》中是有所體現的。本文通過對《老乞大》中“著”字用法的淺析，試圖反映出元明時期口語中“著”字用法的新變。

關鍵詞：《老乞大》 “著” 語法特點 語義特點

一、引言

《老乞大》一書，是古時候朝鮮用來學習漢語的教科書。經考證，《老乞大》共有四個版本：①古本老乞大，1998年發現，為韓國一私人收藏家所藏刊本；②奎章閣本《老乞大諺解》；③乾隆26年（1761）刊本《老乞大新釋》；④乾隆60年（1795）刊本《重刊老乞大》。此書反映的大體上是元末明初的口語。本文以劉堅、蔣紹愚主編的《近代漢語語法資料匯編·元代明代卷》為底本，對《老乞大》中的“著”字進行淺析，試圖反映出元明時期“著”字的一些語法、語義特點。

二、“著”字在《老乞大》中的運用

“著”字在《老乞大》中使用頻率極高，全文共出現了259次。主要有以下幾種用法：

（一）一般動詞“著”

“著”字本作“著”，是從上古澄目藥韻表“附著”義的“著”字演變而來的。《廣韻》：“著，附也，直略切。”著（著）字最初是純粹的動詞，表“附著”，后來引申為多個義項，可表“挨著”“靠近”“到”“添加”“穿”“依戀”“愛戀”“擱置”“作”“成”“遭受”等多種含義。《老乞大》中作一般動詞的“著”字，如：

（1）有人問著，一句話也說不得時，別人將咱們做甚么人看？（262頁）

（2）刷了鍋著，燒的鍋熱時，著上半盞香油。（265頁）

（3）將油熱了時，下上肉，著些鹽，著箸子攪動。（265頁）

（4）年時又有一個客人，趕著一頭驢，著兩個荊籠子里盛著棗兒，駝著行。（267頁）

（5）看那射著的弓手，那人左胳膊上射傷，不曾傷了性命。（267頁）

（6）淺淺的井兒，則著繩子拔水。（267頁）

（7）既沒時，且著布衫襟兒抱些草去，我將料水去。（268頁）

（8）日頭又這早晚了，那望著的黑林子便是夏店。（274頁）

（9）這個馬悔了，該著八兩銀價錢。（280頁）

（10）你要過的牙錢，通該著一錢二分。（280頁）

（11）前不著村，后不著店。（282頁）

（12）這的忒細，這的卻又忒粗倴，似這一等兒著中。（283頁）

（13）活時節著甚么來由不受用？（285頁）

（14）這參是新羅參也，著中。你說甚么話？這參絕高，怎么做著中的著。（288頁）

一般動詞“著”在《老乞大》中常表示“中、到”，如例（1）、例（5）、例（8）；表示“用”如例（3）、例（6）、例（7）；表示“算作”如例（9）、例（10）；表示“憑”如例（13）；表示“靠近、接近”如例（1）、例（11）、例（14），等意義，其中作“用”和“接近、靠近”的意義較常見。

（二）使役動詞“著”

唐宋以后，“著（著）”字使役句大量出現。在唐宋的文獻資料中，我們可以找到許多例句，如：“別離滋味濃于酒，著人瘦。”（張耒《秋蕊香》）；“人君出命不甚會說話，所以著人代他說話。”（《朱子語類》卷三八）。

“著”字使役句的基本結構是“（主語）+著（著）+N+VP”，它的語法意義是表示甲使得乙發出某一動作。甲是施事者，乙是受事者。句中“著”字表示“叫、讓、使”等意義。在《老乞大》中，用作使役動詞的“著”字有很多，如：

（15）教當直的學生將簽筒來搖動，內中撤一個，撤著誰的，便著那人背書。（261頁）

（16）炒的半熟時，調上些醬水、生蔥、料物拌了，鍋子上蓋覆了，休著出氣，燒動火，一霎兒熟了。（265頁）

（17）我恰才這槽兒里頭拔上兩灑子水也，著馬吃，這個馬快吃水，這個馬吃水小。（268頁）

（18）這馬都卸下行李，松了肚帶，取了嚼子，達路旁邊放了，著吃草著。（269頁）

（19）著兩個看行李，我兩個問去。（271頁）

（20）你客人只這車房里安排宿處，我著孩兒們做將粥來與你吃。（273頁）

“著”字使役句中施事、受事都可承前省略，如例（1）、例（3）、例（5）中省略施事。也可施事、受事同時省略，例如例（2）、例（4）。例（6）中施事、受事同時出現，構成兼語式結構。兼語式結構是“著”字使役句常見的格式，“著”字表示的動作行為特征并不明顯，在詞義上已經虛化。

（三）介詞“著”字

有人認為“著（著）”字作表示被動的介詞的用法來源于動詞“著（著）”的“遭受”義。“著（著）”字表示被動，大約始于唐代。在“著（著）+N+V”這種語法格式中，名詞后的動詞占中心地位，“著”通常在句中充當次要動詞，其中心動詞的地位已經減弱，只是作為輔助性動作出現，因而語義逐漸虛化，再加上其位置固定，就發生了語法功能的變化，最后完全虛化為表被動的介詞。“著”后的名次是動作V的施動者，“著”表示處于不利的境地。唐宋以后，“著（著）”字被動句增多而且在元明清逐漸發展，但在《老乞大》中表被動的“著”字句體現很少，僅出現了一例：

（21）“你離路兒著，休在路邊凈手，明日著人罵。”（269頁）

（四）助詞“著”字

“著”發展為助詞，作實詞（動、代）的詞綴，這是后代“著”最常見的用法。

1．助詞“著”與動詞結合

1）V+著（+賓語），“著”為表動作持續、進行的時態助詞。

（22）我有一個火伴后了來，我沿路上慢慢的行著等候來，因此上來的遲了。（261頁）

（23）如今朝廷一統天下，世間用著的是漢兒言語。（262頁）

（24）眾學生的姓名都這般寫著，一個簽筒兒里盛著。（261頁）

（25）這馬上駝著的些小毛施布一就待賣去。（262頁）

（26）你說的是，我也心里這般想著。（276頁）

2）V+著+（賓），“著”只強調動作的完成，不表示動作的持續、進行。

（27）每一個竹簽上寫著一個學生的姓名。（261頁）

（28）那免帖上寫著“免打三下”，師傅上頭書著畫押。（262頁）

（29）通滾算著，除了牙稅繳計外，也尋了加五利錢。（264頁）

（30）在順城門官店街北一個車房里下著。（277頁）

3）助詞“著”緊貼著幾個動詞構成“動1+動2+著+動3”的形式，“著”表示動作的進行時。如：

（31）“親熱和順行時，便是一個父母生的弟兄一般，相待相顧眄著行。”

例句中，“著”表示三個動作同時發生，“相待”“相顧眄”在“著”前表示“行”的狀態，“著”字的連接使得前面的動詞具有了描寫的色彩，使語句表達更加準確、生動。

2．助詞“著”與代詞結合

《老乞大》中“著”與復音代詞“那般”結合，表示一種前提狀態的存在與延續，是對說話者所說信息的概括。“著”字在對話中起承上啟下的作用，表“既然那樣，那么……”的意思。全文共出現5例，如：

（32）“那般著，客人們歇息，我照覷了門戶睡也。”（266頁）

（33）“那般著，你敢慣打水？”（268頁）

（34）“那般著，我打水去，你將馬來。”（268頁）

（35）“那般著，肚里好生饑了，咱們去來。”（269頁）

（36）“那般著，咱們去來。”（271頁）

（五）語氣助詞“著”

語氣助詞“著”的源頭大致可以追溯到唐五代時期。“著”字通常用在祈使句尾表示祈使、命令的語氣，或者位于陳述句句尾表達說話者的主觀愿望。對于語氣助詞“著”的作用，呂叔湘先生曾說：“如欲以一語通概‘著’字語氣，可曰：宣達發言者之意志，而尤以加諸彼方，以影響其行為為主要作用。”《老乞大》中“著”作語氣助詞的例子有很多，有以下幾種格式：

1．V+著。如：

（37）你有甚么主見？你說我聽著。（262頁）

（38）好生細細的切著。（265頁）

（39）休要十分肥的肋條的肉買著。（265頁）

2．V+賓+著。動詞與“著”結合，帶不帶賓語都可以，比較自由。動詞接賓語再加上“著”字的用例在《老乞大》中有很多，如：

（40）那店子便是瓦店，尋個好干凈店里下去來，歇頭口著。（264頁）

（41）我共通十一個馬，量著六斗料與十一束草著。（265頁）

（42）你疾快做著五個人的飯著。（265頁）

（43）你主人家就與我買去，買一斤豬肉著。（265頁）

3．V+補+著。如：

（44）既這般時，火伴你三個一發都出了著。（266頁）

（45）疾快將草料來，拌上著，盡著他吃著，咱睡去來。（269頁）

（46）這馬都拴住著，教那兩個起來。（273頁）

（47）熱的留下著，我吃。（274頁）

（48）你休做客，慢慢吃的飽著。（274頁）

在“V+補+著”這種語法格式中又可以根據補語的不同分為兩種情況：第一，與助詞“上、下、了、住”構成動補結構再加“著”，如例（44）、例（45）、例（46）、例（47）；第二，V加助詞“的”再加形容詞構成動補結構后再加“著”，如例（48）。在《老乞大》中第一種情況出現比例較高，而第二種情況較少見。

三、小結

本文從橫向上對《老乞大》中高頻字“著”字的用法進行了粗略的分析，通過辨析“著”字出現的語法格式及其表現出的不同語義，體現“著”字作一般動詞、使役動詞、介詞、時態助詞、語氣助詞等五種不同的用法。元明時期，原本表示“附著”義的“著”字已經虛化產生了許多新的語法、語義功能，這些新的功能在《老乞大》中是有所體現的。但由于內容限制，《老乞大》中的“著”字也只是體現了其中一部分新的發展變化，我們對《老乞大》中“著”字的分析僅僅是窺豹一斑，不能以偏概全地否定元明時期“著”字的其他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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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暎喆，南京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