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一鍋飯吃了十個人”這類容納句經常出現在日常口語中。這樣的句子常使學習漢語的外國留學生感到費解和困惑。“一鍋飯吃了十個人”與“十個人吃了一鍋飯”,兩者看似有著相同的含義,但事實上,這兩種形式具有各自不同的句法和語義特點,有不同的語用需要。
關鍵詞:“吃” “三個平面”理論 容納句 語用需要
漢語中有“一鍋飯吃了十個人”“一瓶水喝了五個人”這樣的句子,這類句子是用一種供動方式來表達容納意義。對這類句子各家稱法不同,如:供動型可逆句、主賓可換位供用句、容許性施事賓語句、容納性的數量結構對應式。這類句子是用施事參與某一動作的數量來表示受事事物的容納量,本文采用“容納句”這一稱法來指稱此類句子。
漢語是表意豐富的語言,相似的意思具有不同的表達方式,每種形式又具有各自的句法和語義特點,以及具有不同的語用需要。
三個平面理論認為,語法研究有三個層面:句法平面、語義平面、語用平面。句法平面講的是顯層結構,對句子進行句法分析,研究句中詞語與詞語(符號與符號)之間的關系。語義平面講的是“隱層結構”,對句子進行語義分析,研究句中詞語與客觀事物(符號與內容)之間的關系。“語用平面,是對句子進行語用分析。句中詞語與使用者(符號與人)之間也有一定的關系,這種關系是屬于語用的。研究語用,也就是研究人怎樣運用詞語組成句子相互間進行交際。”(胡裕樹,1985)
“一鍋飯吃了十個人”這類容納句在日常口語中常會出現,這樣的句子使學習漢語的外國留學生感到費解和困惑。本文從三個平面的理論出發,就“一鍋飯吃了十個人”和“十個人吃了一鍋飯”進行句法、語義、語用的分析。
一、從句法平面進行分析
“一鍋飯吃了十個人”為“賓動主”結構,“一鍋飯”為賓語,“十個人”為主語。此句為“十個人吃了一鍋飯”的動態句。“十個人吃了一鍋飯”為“主動賓”結構,是靜態句。
二、從語義平面進行分析
本文討論的這兩個句式都為動核結構,“吃”為動核,“十個人”為施事,“一鍋飯”為受事。如果我們單獨說“飯吃人”,除了在童話故事中我們能接受外,在其他情境下我們都只能說它是不合格的句子。“語義成分組成語義結構時有四個特點,其中語義結構中詞語的搭配具有選擇性。語義結構內部成分不是詞語的隨意堆砌,詞語和詞語搭配起來組成語義結構是有選擇性的。任何一個具體的、填入詞語的‘句法——語義’結構,不但要符合詞語在句法上的結合選擇,而且要符合詞語在語義上的搭配選擇。如果詞語在語義上不能搭配,即使符合詞語在句法上的結合選擇,也不可能組成合理的語義結構。比如‘吃電影’‘喝電腦’‘聽鞋子’之類組合,從詞語的句法結合上說,完全符合‘動詞+名詞’組成動賓結構的規則;但是從詞語的語義搭配上,則違反了語義搭配的選擇規則,因為:動詞‘吃’要求能吃的東西作受事與之搭配”(范曉2003)。
讓我們看一下“吃”這一動作的施事語義特征[+動物性的][+嘴][-食物],而受事的語義特征為[+食物]。但是在“一鍋飯吃了十個人”這句話中,卻不具備這種語義特征。
范曉在《語法結構的規律性和靈活性》中講到:語義結構是有規律性的。比如及物動作動詞組成語義結構的三個基本語義成分的排列基本規則是“施動受”語序,如可以說“人吃飯”“我買書”,而不可以說“飯吃人”“書買我”。但在具體句子中語義結構有靈活性的一面。如可以突破“施動受”規則,而出現“受動施”的情形。例如:“一鍋飯吃了十個人。”
“在漢語中,動核聯系著施事、受事組成的動核結構。在靜態的主謂短語中的排列次序是‘施事—動詞—受事’,而在動態的具體句子里卻有以上各種序列”;“跟動核結構在靜態的主謂短語中的排列次序相同的句模,稱為基底句模;由基底句模派生而來的那些句模稱為派生句模”(范曉2003)。故“一鍋飯吃了十個人”是“十個人吃了一鍋飯”的派生句模。
三、從語用平面來分析
上面提到語義搭配有顯性選擇限制,然而為何會有“飯吃人”句式的出現?為何可以說“一鍋飯吃了十個人”呢?從主題、述題角度分析,在“十個人吃了一鍋飯”中“十個人”為主題,“一鍋飯”為述題,是新信息,是說話的焦點;而在“一鍋飯吃了十個人”中“一鍋飯”主題化,成為了句子的主題,“吃了十個人”為述題。也就是說在“一鍋飯吃了十個人”中,“一鍋飯”是舊信息,“吃了十個人”是此語句要傳達的新信息。
那么“吃了十個人”想要傳達什么信息呢,飯怎么能吃人呢?這里要提到語境,語境是指言語環境,即語言的使用環境。具體的句子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孤立句,也叫靜態句;一種是語境句,也叫動態句。
“一鍋飯吃了十個人”是“十個人吃了一鍋飯”的動態句,多出現在言語交際過程中,語境包括言語雙方的主觀環境,我們在進行交際前已經了解了文化、修養、生活常識等因素,我們在說話與聽話過程前,交際雙方都清楚“吃”這一動作只能由有生命的事物發出。因而在言語交際過程中自然而然地會把句子中的信息進行重新調整搭配。因而“一鍋飯吃了十個人”絕不可能被誤解為:飯真的吃了人。
篇章結構對句子結構具有制約作用,也就是說由不同的篇章結構選擇到底是用“十個人吃了一鍋飯”,還是“一鍋飯吃了十個人”。
丁加勇在《容納句的數量關系、句法特征及認知解釋》中,認為“一鍋飯吃了十個人”這一類句子“不表示分配數量關系,因為不含‘每’的數量,數量不涉及全部且不能連續、類推。這類句子其實表達的是用一種供動方式表達容納意義。所以這類句子被稱為供動型可逆句(宋玉柱,1991:152—161)、主賓可換位供用句(任鷹,1999、2005)”、“又被稱為容許性施事賓語句(陳建民,1986)、容納性的數量結構對應式(陸儉明2004)”。
在“一鍋飯吃了十個人”句式中,賓語位置施事具有弱個體性的特殊性。也就是說在容納句中,人們關注的焦點是表示受事事物容量的數量,而非施事的特性。因而不能說:“一鍋飯吃了十個新來的學生”,但是在“施—動—受”句中施事是強個體性的,也就可以說:“十個新來的學生吃了一鍋飯。”從這兩個擴展句出發,我們可以看出“一鍋飯吃了十個人”和“十個人吃了一鍋飯”句式的最大不同之處是:“一鍋飯吃了十個人。”此種句式,說話人關注的是事物的數量關系,而“施—動—受”句不僅表達數量,更重要的是表達事件。當上下文需要表達的是事件時,篇章結構選擇“十個人吃了一鍋飯”;當上下文要說明鍋容納量的大小時,就會選擇“一鍋飯吃了十個人”。
陳平在《試論漢語中三種句子成分與語義成分的配位原則》一文的附注中提到,他對“這鍋飯吃了八個人”和“八個人吃這鍋飯”中“吃”這一動詞的同一性表示懷疑。也就是說陳平懷疑“施—動—受”與“受—動—施”中的動詞在語義上有較大分別。
“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供用句中的動詞已在一定的程度上被抽象化了。在此,動詞究竟表示什么動作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說明供用的方式。”“供用句的賓語是施動成分還是受動成分,對整個句式義都不會產生影響。”(任鷹,1999)
“動詞方式化以后,動作性減弱,可以看成一種‘聯系項’:一方面聯系受事即容納物,一方面聯系施事即被容納物。根據語序聯系項理論(Dik,1997:406;劉丹青,2003:69),聯系項的優先位置是在兩個被聯系成分之間,‘受動施’(OVA)語序剛好符合這條語序原則”(丁加勇,2006)。
綜合各家意見,在“一鍋飯吃了十個人”和“十個人吃了一鍋飯”中,“吃”這一動詞是有較大區別的,也就是說“施—動—受”與“受—動—施”中的同一動詞在語義上是不同的。“十個人吃了一鍋飯”中的“吃”是表示實在的動作,而“一鍋飯吃了十個人”中的“吃”這一動作已經方式化,成了一種“聯系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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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趙赟,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