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裁之“體用同稱”

摘 要：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中多處涉及到“體、用”概念，并明確地提出了“體用同稱”這一概念，即今人所謂的“體用引申”，其實質(zhì)是動靜引申的一種；它產(chǎn)生的基礎(chǔ)是：名詞本身包含有動詞的意義元。

關(guān)鍵詞：體用 體用同稱 動靜引申 意義元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一書中多次提及“體”“用”這一對概念，并提出了“體用同稱”這一概念。本文用事實證實這一點，并分析“體用同稱”與“動靜引申”之間的關(guān)系，最后粗淺地討論一下“體用同稱”現(xiàn)象發(fā)生的基礎(chǔ)。

一、段玉裁明確地提出了“體”“用”這一對概念

通過對《說文解字注》（以下簡稱《段注》）一書作窮盡性的考察，我們總共找到六處“體用”對舉的文字，現(xiàn)摘錄其關(guān)鍵部分文字，羅列如下：

第一處，一部，《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吏，治人者也?！薄抖巫ⅰ罚骸疤煜略粡囊淮?，此不曰從一史者，吏必以一為體，以史為用，一與史二事，故異其詞也。”

第二處，頁部，《說文》：“頓，下首也?！薄抖巫ⅰ罚骸熬虐菀郧叭邽轶w，后六者為用。如六書以指事、象形、形聲、會意四者為體。轉(zhuǎn)注、假借二者為用也?！?/p>

第三處，魚部，《說文》：“鮅，魚名?！薄抖巫ⅰ罚骸白灾刘U皆泛言魚之體，魚之用?！?/p>

第四處，力部，《說文》：“力，筋也?！薄抖巫ⅰ罚骸敖钫咂潴w，力者其用也，非有二物?！?/p>

第五處，勺部，《說文》：“枓也，所以挹取也?！薄抖巫ⅰ罚骸吧资瞧髅＾谌≌?，其用也。刪 ‘所以’，則體用溷矣。”

第六處，木部，《說文》：“梳，所以理發(fā)也。”《段注》：“器曰梳，用之理發(fā)因亦曰梳，凡字之體用同稱如此?！?/p>

不難看出，以上六處引文，無一不是明確地將“體”與“用”對舉并提的。因此有文章稱“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沒有用到體用的概念”。這一說法是根本不符合《段注》的基本事實的；如果段玉裁沒有明確的“體用”概念的話，他就絕不可能這么頻繁地使用“體用”這一對概念，何況這里我們只列出對舉的，還未曾將單提的情況算入。

二、何謂“體用同稱”

段玉裁在“木部”的“梳”字注中明確地提出“體用同稱”這一概念：

《說文》：“梳，所以理發(fā)也?！薄抖巫ⅰ罚骸捌髟皇幔弥戆l(fā)因亦曰梳，凡字之體用同稱如此。”

不難明白，段玉裁所謂的“體”在此指的就是器物梳，所謂“用”，就是“用之理髪”，兩者共一詞，即“同稱”，故而名之為“體用同稱”?！叭绱恕奔赐贫鴱V之，凡是器物（體）與用之做某事（用）共享一個詞，就是“體用同稱”現(xiàn)象。換言之，如果一個詞既能用來表示某物，又能用來表示用該物做某事，即可稱此現(xiàn)象為“體用同稱”。事實上，段玉裁所謂的“體用同稱”涉及了一詞內(nèi)部兩個不同詞性的義項之間的引申關(guān)系，一是動詞性的，一是名詞性的，并由前者引申出后者來。如：《說文》木部：椎，所以擊也。段注曰：器曰椎，用之亦曰椎。又，金部：鉤，曲鉤也。段注曰：曲鉤曰鉤，因之以鉤取鉤亦曰鉤。也就是說段玉裁所謂的“體用同稱”是一種引申現(xiàn)象。

三、“體用同稱”和“動靜引申”

目前學術(shù)界尚未就“體用同稱”和“動靜引申”之間的關(guān)系達成共識，因此有必要將這個問題提出來再討論。

王寧在《訓詁學原理》中指出，“動靜引申”包括兩大類：一是由靜態(tài)引申出動態(tài)，一是由動態(tài)引申出靜態(tài)。即，由名詞引申出動詞和由動詞引申出名詞、形容詞這兩種情況。具體而言包括以下幾類情況：

第一，動作與其產(chǎn)生的狀態(tài)和事物相關(guān)，前者是動詞，后者是形容詞。以“習”字為例，由“數(shù)飛”生發(fā)出“熟習”“習慣”來；

第二，工具與使用它的動作相關(guān)，前者是名詞，后者是動詞。以“鼓”為例，“鼓”為樂器，擊之亦為“鼓”。

第三，對象與專門施于它的動作相關(guān)。如，由“魚”派生出捕魚的“漁”。

我們不妨將段玉裁的“體用同稱”與王寧的“動靜引申”進行比對，可以看出，“動靜引申”的范圍要遠大于“體用同稱”；換而言之，“體用同稱”只是“動靜引申”中的一類，即“由靜態(tài)引申出動態(tài)”大類中的“工具與使用它的動作相關(guān)”這一小類；不難看出，它與“對象與專門施于它的動作相關(guān)”這一類有著明顯的區(qū)別?！绑w用同稱”中的“體”不是動作的直接受施對象，而是動作要賴之實現(xiàn)的器物；后者中的“對象”則是動作的直接受施對象，如“魚”是“漁”這一動作的直接對象；而“梳”則是梳髪用的工具，是動作要借助它作用于另一個物體，而非它本身。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體用同稱”只是“動靜引申”的一小類； 而“動靜引申”與它的關(guān)系則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guān)系，而非如有些文章所說的等同關(guān)系，即異名同實關(guān)系。

四、“體用同稱”引申產(chǎn)生的基礎(chǔ)

從語言學角度來講，雖然一定的“體”未必就能引申出一定的“用”來，因為語言學里的體用關(guān)系還要受到其它多方面因素的制約，如社會因素、語言本身的經(jīng)濟原則等等；但是，一定的“體”內(nèi)肯定含有引申出一定“用”來的必要語義元素，在特定的條件下，如果有必要，它就能引申出一定的“用”來。也就是說“體用同稱”現(xiàn)象的發(fā)生，正是源于“體”，即實體（名詞）中包含有表動作的語義成份在，在一定的語境中，該語義成份就成為相關(guān)“體”（名詞）引申為“用”（動詞）的語義基礎(chǔ)，在其它因素諸如經(jīng)濟原則、社會需要的共同作用下，動詞詞義就應(yīng)運而生了，并在一定頻率的使用后，為人們所接受，從而最終固定成該詞詞義系統(tǒng)中的一份子，這樣“體用同稱”這一引申就得以成功實現(xiàn)。

還是以“梳”字為例，“梳”是實體，是一種器物，人們最初設(shè)計制造它，本身就包含了一個“用”在內(nèi)：用它來梳理頭發(fā)。換言之，在“梳”這詞個里本身就帶有“可用來梳理頭發(fā)”這一隱含的意義元在，這樣，人們就會從“梳”這個詞中引申出動詞性的“梳理”義來，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加、使用面的擴展，“梳理”一義便在“梳”這一詞的詞義系統(tǒng)里穩(wěn)固下來，成為它必不可少的一份子了。

段玉裁雖未作詳細闡述，然而，我們可以根據(jù)他的寥寥數(shù)語推出“梳”詞詞義引申發(fā)展的大致過程。

五、小結(jié)

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旗幟鮮明地提出了“體用同稱”這一概念，它的實質(zhì)是一種詞義引申，指的是由表示實物一類的名詞引申出用之做某事的動詞義來，是動靜引申中的一類。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一類引申，是因為表示實體的名詞本身含有的可用之于做某事的這一隱性成份（動詞義元素）使引申成為一個潛在的可能，在內(nèi)外各種因素，諸如社會需要或語言本身的經(jīng)濟原則的共同作用下，催生出一個動詞義來，這個動詞義在經(jīng)歷一定時間的使用后，穩(wěn)定下來成為該詞的一部分，與原先這個名詞性的詞義共詞而處，這就是“體用同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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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 蓉，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