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頭”的“剛剛”義

2008-12-31 00:00:00雷冬平

現代語文 2008年7期

摘要：近代漢語中“起頭”可用作副詞，表示“先前、剛剛”義。近代漢語中有些副詞是動詞短語經歷了詞匯化和語法化過程演變而來的，字典辭書往往忽略了這類副詞。

關鍵詞：副詞 “起頭” 語法化

“起頭”一詞有“先前、剛剛”義，表示動作發生不久，為時間副詞。《漢語大詞典》雖收錄“起頭”一詞，然對“起頭”之副詞功能卻未加注意，前修時賢對此亦有所忽略。例如：

（1）看官聽說：這里方才是梁山泊大聚義處。起頭分撥已定，話不重言。（《水滸傳》七一）

（2）這蔣世澤做客，起頭也還是丈人羅公領他走起的。因羅家近來屢次遭了屈官司，家道消乏，好幾年不曾走動。（《喻世明言》一）

（3）晁鳳進到監內，尋著值日的禁子，說道：“這娘娘子起頭進來，俺可也得了他的好處，臨了就給了俺這們個結果。”（《醒世姻緣傳》四三）

（4）繼之道：“官場中的辦事，總是起頭一陣風雷火炮，打一個轉身就要忘個干凈了。至于他一定要怎樣我，那出參的考語，正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好在參屬員的折子上去，總是‘著照所請，該部知道’的，從來沒有駁過一回。”（《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六○）

（5）他起頭聽見說二奶奶上吊，心里還不知害怕，以為這是他自己要死的，又不是我逼死他，就死了有甚么相干。（《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一○四）

以上各例中，例（1）說“剛剛分撥已定，（現在）就不再講了”；例（2）講“先前是丈人羅公領他走起的”，與后文的“近來”形成呼應；例（3）說“這娘娘子先前（剛剛）進來”，與后文的“臨了”形成時間上的呼應；例（4）說“總是剛剛一陣風雷火炮”與后文的“打一個轉身”形成時間上的一致性。例（5）的意思，根據后文“正這么想著，家人又說親家老爺、親家太太都來了。新太太聽了這話，倒吃了一驚”這句話就知道，“他剛剛聽到二奶奶上吊的消息并不害怕，” 但是聽到馬上可能有麻煩，所以“吃了一驚”。因此，“起頭”一詞在句中充當狀語，具有副詞的功能。

“起頭”一詞為何以有副詞的功能呢？這要從“起頭”的詞匯化和語法化來看它的形成過程。

“起頭”一詞最早是兩個單音節詞連用，構成動賓短語。用例見于宋代，如：

（6）因讀班固作景帝贊引此數語起頭，以明“秦漢不易民而化”之意。（《朱子語類》四五）

此例中，“起”為動詞，義為“建立、設置”之義，是從它的本義引申而來的。《說文》：“起，能立也，從走，巳聲。《漢語大字典》第一個義項說：起，由躺而坐，由坐而立。接著引申為（物體）的豎立，聳立，當后面接賓語時，則引申為興起、興建、建立、設置之義，這兩個引申義在《漢語大字典》的義項第二和第十七、十八都有體現。我們再舉一例，如：

（7）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是以為治起禮儀、制法度，以矯飾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擾化人之情性而導之。（《荀子·性惡》）

例中的“起”即為“創建、設置”之義。

例（6）“起頭”中“頭”為名詞，義為“端、開端”，此義也是從它的本義“人的上面或動物的前面部分”引申而來，如：

（8）劉琨《扶風歌》：“系馬長松下，廢鞍高岳頭。”（《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晉詩》一一）

所以，例（6）中的動詞短語可以釋為“創建或設置開端”，即“開頭、開始”。這種結合從宋代一直到現代都有用例，如：

（9）他也從一陰一陽起頭。他卻做陰、陽、太、少，乾之四象；剛、柔、太、少，坤之四象，又是那八卦。（《朱子語類》六七）

（10）鄭光祖《梅香騙翰林風月》第一折【賺煞】：“從今日起頭，那有心彈琴講書?只索每日晨參暮禮，將此香囊供養者。”（《全元雜劇》）

（11）今成親三日，恩愛方才起頭，豈有反勸我還鄉之理？只怕還是張萬戶教他來試我。”（《醒世恒言》一九）

（12）且說這段故事出在那個地方？甚么人家？怎的起頭？怎的了結？看官不要性急，待小子原原委委說來。（《二刻拍案驚奇》九）

（13）小春笑道：“此事若非妹子預先埋伏，大家若都說出，還沒一人吃酒哩。我這‘韓秦’，句句都是‘韓’字起頭，‘秦’字落尾，一直到底，皆有次序，并非句中有了國名就算了。”（《鏡花緣》九一）

（14）我詛咒吃人的人，先從他起頭；要勸轉吃人的人，也先從他下手。（魯迅《狂人日記》）

當作為“開頭”義的動賓短語“起頭”位于動詞或介詞后面作賓語、名詞之前作定語或者位于句子之前作主語時，動賓短語“起頭”完成詞匯化過程，形成名詞“起頭”，表示“事物的開端部分或事情的開始階段”。這種詞匯化從宋代就已經開始。如：

（15）先生因云：“今學者不會看文章，多是先立私意，自主張己說；只借圣人言語做起頭，便自把己意接說將去。病痛專在這上，不可不戒。”（《朱子語類》一一七）

（16）說得個起頭，后面懶將去。（《朱子語類》一一四）

（17）問：“‘生之謂性’一段難看。自起頭至‘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也’，成兩三截。”（《朱子語類》九五）

（18）道學是起頭處，自修是成就處。（《朱子語類》一七）

（19）那員外攔住道：“老師，放心住幾日兒。常言道：‘起頭容易結梢難。’只等我做過了圓滿，方敢送程。”（《西游記》九六）

例（15）（16）（17）作動詞和介詞的賓語，并且在例（16）中，它還與量詞“個”連用。例（18）作定語，例（19）作主語。這種“起頭”表示的都是事物的開端，是一種空間概念，當這種空間概念所含的“前面”義素用來表示時間概念時，“起頭”的語義完成從空間域向時間域的轉變，引申為時間名詞，義為“第一、開始、首先”。這個變化在明代已經完成，如：

（20）伯眼道：“起頭坐靜，第二柜中猜物，第三滾油洗澡，第四割頭再接說罷，打一聲鐘響，各上禪床坐定，分毫不動，但動的便算輸。（明《樸通事》）

（21）起頭且先與他做賀序，做祭文，做四六啟；漸漸的與他賀節令，慶生辰……（《醒世姻緣傳》三三）

（22）天下的事大約只在起頭時節若立就了一個好名，你連連不好，將來這個“好”字也便卒急去不了的。（《醒世姻緣傳》五四）

（23）起頭無非是幾句恭維話，中間說了幾句卑污茍賤，搖尾乞憐的話，落后便敘明求退開一路，讓我兵士走出，保全性命，情愿將平壤奉送的話。（《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八三）

例（20）（21）中“起頭”分別是“第一或首先”、“開始”之義，都是在句中作狀語；例（22）中“起頭”表“開始”義，在句中作定語；而例（23）中的“起頭”表“開始”或者“首先”義，在句中作主語。幾個例子中都有相應的時間詞與之相呼應，“起頭”的時間概念得到充分的鞏固。

當這種詞匯化后的時間名詞位于動詞前面，并且固定作狀語時，它開始獲得副詞的功能而向副詞虛化，詞義是在明代開始形成的，清代沿用，義為“先前、剛剛”，表示動作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內發生。如前文所舉的例（1）—例（5）。

參考文獻：

[1]侯學超.現代漢語虛詞詞典[Z].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2]江藍生，曹廣順.唐五代語言詞典[Z].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

[3]雷文治.近代漢語虛詞詞典[Z].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4]雷冬平，胡麗珍.說禪宗語錄中的“格外”[J].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2）.

[5]劉堅，曹廣順，吳福祥.誘發漢語詞匯語法化的若干因素[J].中國語文，19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