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天晚上,林英找到我說,哥,我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了。
什么結(jié)果。
晚期。
我一下沉默了,如同這個寂靜的夜晚。
蛐蛐的鳴叫聲非常刺耳。還有我手中的煙,在夜色中乍紅乍暗。
林英是我的鄰居,小我3歲。可以說,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從她小時候蹲在墻根撒尿,到她青春期開始發(fā)育,再到后來她為了男朋友打胎。我都曾經(jīng)一直保護(hù)、關(guān)懷和幫助著她。
為了她,我頭上留過一道疤。為了她,我被拘留過3天。以至我的堂妹——林英從小的玩伴信誓旦旦地說,林英要是成不了我嫂子,我的姓就倒著寫。
如果說命運比較夸張,那么造化就是這樣。我和林英也不是沒有試圖好過,然而有一種血濃于水的感情,讓我們每每培養(yǎng)醞釀好不容易滋生的一點點愛情,就在輕輕一對視間變得平淡無味,甚至滑稽可笑。
有一次,我們喝了很多酒,抱在了一起。應(yīng)該說,那一次,林英比較主動,甚至比較瘋狂,酒精使這個丫頭渾身散發(fā)著濃濃地女性芬芳,這對于流氓成性的我來說,應(yīng)該說是天賜良機。然而,偏偏就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資深流氓的心中竟然涌起深深地負(fù)罪感。在那一時刻,流氓像牧師一樣抱著美麗的丫頭,哼著童年的歌謠,讓她一點點平靜,直到人睡。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時過,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
于是,從那夜起,我就把林英定了性,這個女生,就是妹妹。如果非要把這層關(guān)系升級的話,那么,就是朋友。如果再加一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輩子。
堂妹的姓和我的姓一樣,她沒有倒著寫,也許是為我考慮吧。不過,成年后的她每次看到我和林英在一起,總是眼神怪異。當(dāng)然,她不過和大院里所有神色怪異的人一樣。
哈哈,我早早地結(jié)了婚。林英朝三暮四地更換男朋友。我們一周至少有兩次在一起喝酒。每次喝多時候,她都講起童年的往事,翻墻、上樹、和泥、打槍、彈溜溜、煸啪幾、滾鐵環(huán)、放風(fēng)箏……樁樁件件,我都聽了不下上千遍。以至,很多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想通,她說的這些事原來都是我教她玩的。她自己喜歡玩的過家家、跳皮筋什么的從來沒有提過。
林英的病和艷芳大姐的病一樣。只是,她剛剛檢查出來就是晚期。
于是,我問她,丫頭,你還有什么事情,想辦。
結(jié)婚。
2
婚禮是我策劃的。
也許這一生我再不會絞盡腦汁為誰策劃什么了。
樂隊、司儀、化妝、攝影所有禮儀方面的人都是我精心挑選的。20桌的嘉賓也都是我想方設(shè)法請來的。
林英的父母是請來的演員,林英的朋友基本沒來。我知道真正的老人日后早晚會看到婚禮的錄像的。而這樣的錄像,老人看到的時候,心情會是什么樣。
林英的第一次上妝是非洲妝。皮膚被弄得黑燦燦,很健康的顏色。
在這之前,我對這個重金請來的化妝師反復(fù)交待過,這次婚禮的最大意義就是換3次妝,如果任何兩次妝能看出來新娘是同一個人,那么就另請高明了。
把一個人化成3個人,這件事是有難度的。
然而,為了讓我妹妹開心。我還是要把這件事完成。
化妝師的高明之處,終于說出來一句不枉付給他高額酬金的話。我可以化,但是要是想讓觀眾百分之百認(rèn)不出來是同一個人,那恐怕不能。就算是百分之八十認(rèn)不出來新娘的話,也需要新娘自己演。
林英聽到“演”字的時候,眼睛放了一下光。如同我聽到“觀眾”兩字一樣。
我補充說,當(dāng)然,無論化什么妝,無論把人弄成什么樣子,前提都得是美。如果不美了,我也不答應(yīng)。
化妝師盯著林英瞧了半天說,你放心吧。
林英的非洲妝上場,笑容一直綻放在她的臉上,光給的是強光。她的臉上亮晶晶的各色小裝飾物,在黑色面頰下顯得人活潑且有生機。
新郎是我請來的一位演員,他的表情成熟而飽滿。
司儀讓新郎介紹一下他和林英的戀愛史,新郎講起話來緩慢而富有詩意。呵呵,劇本是我按林英的意愿寫的,主要講的是林英和另一個叫馬蘭的女孩子,為了追求男主人公,生死相戀,幾度離別的故事。最后新郎指著臺下一張空白的椅子,無比深情地說,她知道了今天我們在這里結(jié)婚,本來說好要參加婚禮,結(jié)果還是沒有來。不過,我們還把她當(dāng)成最好的朋友,我們也祝福她能早日找到歸宿。
我混坐在臺下,聽到鄰桌有一個女生悄聲說,這個新郎真無恥。
我?guī)ь^鼓掌,花錢請來的嘉賓就是有素質(zhì)。一時間,掌聲雷動,禮花紛飛。我在臺下看到林英的眼睛清徹透明,似乎不帶一絲感情。而笑容卻始終凝結(jié)在她的臉上。
開席。酒菜伺候。嘉賓們推杯換盞,談笑風(fēng)生。所有不認(rèn)識的人歡聚一堂。不時還有人出來,為新人獻(xiàn)出衷心祝福。
新郎新娘該敬酒了。所有被請賓朋,無論是花錢雇的還是憑交情來的,都曾經(jīng)說過,敬酒后就是自由的了。也就是說可以走了。所以,司儀話音一落,酒店里就一下靜了下來。
新郎出場,還是帶著成熟的面容。
新娘呢?
司儀見場內(nèi)已經(jīng)足夠安靜,這才走上臺來,沉痛地說,告訴大家一個不幸地消息,新娘因為高興過度突然心臟病發(fā)作,120急救車剛剛送往醫(yī)院搶救了。據(jù)120隨車醫(yī)生講,恐怕,沒希望了。
轟——全場嘩然。
這時,大家才發(fā)現(xiàn),林英所有親屬的桌子已經(jīng)空了。有人議論起,剛才是聽到救護(hù)車的聲音。
怎么突然會這樣。人生的大喜大悲,未免太刺激了。
靜一靜~司儀接著說,雖然發(fā)生了這樣的悲劇,但是,婚禮繼續(xù)舉行。新郎剛才講過,林英小姐和馬蘭小姐曾經(jīng)為了新郎因情兩傷。現(xiàn)在,林英雖然不在了,但是,馬蘭小姐剛剛來到了婚禮現(xiàn)場。她已經(jīng)承諾新郎,她愿意嫁給新郎。
席間沒有掌聲,來場的人顯然不知道故事的發(fā)展進(jìn)程。
沉默了一下,一個女生大聲問,沒聽說一次婚禮換兩個新娘的。他們結(jié)婚證都領(lǐng)了,就是再結(jié)一次,也得按手續(xù)先離婚吧。
我們今天是辦酒席,并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新郎說。
好,有請新娘馬蘭。司儀一聲令下,音樂響起,新娘馬蘭上場,再沒有給場下觀眾一絲解釋的機會。
馬蘭,是小時候我媽媽給林英起的名字。那時候,她總?cè)ノ壹依锿妫瑡寢屨f,你就叫馬蘭吧,以后就是我們家的人了。
一襲白裙的林英,臉上重施胭粉。頭型變了,衣著變了,第一次出場時候穿著平底鞋,現(xiàn)在換個十厘米的高跟鞋。燈光給的是柔光。林英臉上沒有笑容,白的像紙一樣。
于是,又一場婚禮開始了。場中觀眾或驚詫、或遲疑、或感嘆、或嬉笑。掛滿笑容的林英在人們心中還沒有消逝,冷若冰霜的馬蘭讓人們無可奈何。
一個中年人說,別說,這兩個女孩子長得還有點連像。
大千世界,啥事沒有啊,都是白來吃飯的,接著吃吧,吃完就走。
酒過三巡,賓朋告退。二位新人送嘉賓離去。倒霉的司儀又走上臺,向大家宣布,醫(yī)院傳來新消息,林英小姐已經(jīng)搶救回來了,但是心臟停跳太久,已經(jīng)成為了植物人。林英的家屬極力抗拒新郎和馬蘭結(jié)婚。馬蘭小姐迫于壓力,剛剛辭別新郎,解除了婚約。
當(dāng)我們是傻子啊。一個小伙子罵了起來。
我就說不花錢來吃飯不是什么好事。你看,都什么事啊。他的同伴也罵道。
但是——司儀聲嘶力竭地說,但是,今天的婚禮仍然能繼續(xù)舉行。新郎的同事,“A來溫”小姐,接到新郎的電話,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到婚禮現(xiàn)場,她現(xiàn)在才是真正的新娘。A來溫,英文11,是林英的英文名字。她是11號出生的。
音樂響起,禮花再放。林英一身職業(yè)女裝出場。這次她竟然剪掉了頭發(fā),戴著很現(xiàn)代的眼鏡。微微搖曳著腰身,穿著適中的皮鞋,光從四方掃來。林英大方得體地向場內(nèi)賓朋淺笑。
我不得不佩服化妝師的技巧。一張同樣的臉,3次短時間的出場,給人的感覺竟然各不相同。甚至于我,都不僅恍然如夢。這樣的鬧劇究竟是為了什么?
各位來賓——司儀還要說話,一塊西紅柿飛上臺來。正中他的臉頰。
賓朋如水退去。林英在臺上笑靨如花。
忽然,那兩個罵人的小伙子,拎著酒瓶子返了回來。我的幾個朋友急忙上前抱住他倆。
新郎,你、r的小心點,以后別讓我們在街上遇到你。
婚禮就這樣結(jié)束了。
3
晚上,我和林英喝酒。
林英說,男人就那么回事。
我說,是啊。今天你開心嗎。
開心,今天是我的婚禮,我怎么能不開心呢。
我一直喝酒,沒有說話。
最后,林英說,哥,我會想你的。
然后又唱起她最愛唱的那首歌。
“眼見秋天到移蘭入暖房,朝朝頻顧惜夜夜不能忘,但愿花開早能將宿愿償,滿庭花簇簇開得許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