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夏天

1

“胥國棟，你這個無賴，我真后悔遇到你。”林嫣站在六月的大街上，憤怒地朝距離自己十步之遙的男子狂吼。太陽把她的身影拉得筆直。有風吹過來，肆無忌憚地搖起林嫣的裙裾，影子就跟著張牙舞爪地虛晃起來，像極了她波瀾起伏的心。

胥國棟是她的男朋友。兩個月前，他們通過熟人介紹而相識。

但是此刻，胥國棟卻傍著另一位如花美眷，極盡殷勤、有說有笑。一個小時之前，他對林嫣說自己有點急事，就不去找她了。林嫣出來買零食，在超市外那條喧鬧的大街上，他們“狹路相逢”。

“吃著碗里的，還不忘出來偷腥。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流氓。”林嫣的心里翻江倒海，憂傷一觸即發。

聽到林嫣這分貝極高，驚悚突兀的喊叫，胥國棟嚇了一大跳，那牽著的兩只手竟忘了分開，他怔怔地轉過頭來望著兩眼噴火的林嫣，臉霎時就白了。

他顯然沒料到林嫣會在這大熱的天，幽靈一樣從地里冒出來。他更悔恨自己出門的時候怎么就忘了脫掉這身該死的衣服，若不然，是不會這么顯眼的。

林嫣靠了上來，滿臉抽搐。

胥國棟慌忙丟掉女子的手，兩手緊張地在胸前搓來搓去，活脫一個犯錯的孩子。

“林嫣，我……”胥國棟吞吞吐吐的。在這個時候，不管多么圓滑的解釋，都是愚蠢的。

“騙子!”林嫣脫口而出。緊接著，一記響亮的耳光抽了過來。

“啪”，是那樣用力和憤恨，胥國棟的左耳“嗡”地響起來，半張臉火辣辣的疼痛。

這一耳光，把這個高大魁梧的男人徹底打蒙了。

周遭迅速圍上來一大群人，看戲一般。

林嫣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個女子迫近胥國棟，滿臉憂郁地望著他，她抬起手來，準備替胥國棟揉臉，但一看到幾十雙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驚疑的目光，那接近胥國棟臉龐的手竟突然立起來，也變成了疑問，指向林嫣的背影。

“這……”女子的臉上寫滿了問號。

胥國棟白了她一眼，懶得解釋，悻悻地拖著步子朝林嫣相反的方向走去。

空氣里，全是飽脹的莫名其妙。

2

林嫣在本市一所有名的高級中學里教英文。七十天前，她滿24歲。

看著老大不小卻依舊單身的林嫣，所有人都慌了。

那天，林嫣被老媽威逼利誘、生拉死拽地拖到“意林咖啡館”。剛剛坐定，鄰居王嬸就風風火火地竄了進來，大老遠就開始夸張地招呼林嫣。她的身后，跟著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偉岸的身軀、俊朗的外表。

林嫣第一次感覺出——其實相親也并不如傳說中那么可怕。

“這是國棟，挺不錯的小伙子。”王嬸忙不迭地介紹。

林嫣和胥國棟相視一笑，她發現——這個俊逸的男子，笑起來是那樣溫潤，整齊皓白的牙齒，還有隱約可見的小酒窩。

老媽和王嬸借口有事，前后偷偷溜出咖啡館，留下林嫣和胥國棟兩個人。

咖啡館里靜靜的，林嫣低頭小聲地捧起杯子，徐徐送到嘴邊。

就在這時，胥國棟渾厚的嗓音軟軟地飄過來：“林嫣，你真‘不提火’!”

“不提火?”林嫣腦子里的問號洶涌而來，瞪大驚疑的眼睛，百思不得其解地盯著胥國棟。

“就是‘漂亮’的意思啊!難道英語里不是這樣說的嗎?”胥國棟撓撓頭，一本正經地解釋。

“撲哧”，林嫣吞進嘴的一大口咖啡立馬全噴了出來，風度失盡。

“是beautiful”，林嫣點點頭，糾正道。

胥國棟跟著重復，但從他嘴里讀出來的，依舊是那令人忍俊不禁的“不提火”。

林嫣又一次夸張而舒心地大笑出來，但她明智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只一瞬間，她心底的溫暖就勢不可擋地漫上來。

眼前的這個男子，挺拔俊朗、幽默風趣，他能細心地提前打聽自己的職業愛好，然后煞費苦心地編造出這樣一個牽強蹩腳但又不失真誠諧趣的笑話來逗自己開心，這起碼證明——他是真切地在意自己的。

女孩子的感動，往往如此直接和隨意。通常只是一個細節，但她已珍藏于心，日夜回味。

胥國棟自然而然地送林嫣回家，一路說說笑笑。他們還互相交換電話號碼，一切順理成章。

3

林嫣帶著高三的畢業班，工作日益緊張繁忙。

遇到空閑的時候，胥國棟會不聲不響地到校園里去看她，遠遠地立在窗外，深情注目教室里自己的牽掛。每每看到樹陰下胥國棟癡癡的身影，林嫣的心猶如清風悄然拂過，愜意無比。

晚自修的時間越來越不夠用，林嫣覺得自己要講授給學生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這是她帶的第一個畢業班，好勝的她自然是拼盡全力，因為她想用自己的成績說明——能進市一中，并不是依靠做市公安局長的舅舅的關系。

那天下課后，林嫣在廊道里遇見同年級的韓玉蓉。這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也教高考畢業班的英文，從進校的第一天起，她就從骨子里瞧不起林嫣，說話總是冷嘲熱諷。其實也難怪，有這樣顯赫的家世背景，林嫣終究是樹大招風的。“林老師，你太敬業了吧!聽說你昨晚給學生補習到十點半，別只顧著工作而冷落了愛情喔。現在的男人，耐性很差的，指不定哪天就飛走了。”韓玉蓉以自己的老到，盡量在言語上占林嫣的便宜。

林嫣進校才兩年多，就已經是學校團委副書記了，而韓玉蓉呢，工作了幾十年，連個教研組長也沒當上。這讓她對林嫣的懷疑和鄙夷又有了更充足的理由。

林嫣懶得理這個老巫婆，和善地笑笑，夾著書本走進了辦公室。“更年期提前”，她不忘在心里“回敬”韓玉蓉。

這天，下班已近午夜，林嫣一個人走在大街上。進小區那條巷道時，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地跟上來，于是她加快腳步，但那黑影也跟著自己快速移動，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糟了，自己被跟蹤了。林嫣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這三更半夜的，該怎么辦呢?

就在林嫣一邊行進、一邊不住回頭的同時，她和巷道另一頭急匆匆走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啊”，林嫣大聲叫出來，心想自己這下完蛋了。

但當她抬起頭，就著昏黃的燈光，才發現原來撞的人是胥國棟。她仿佛抓到救命稻草，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大口大口地喘氣。

等她回過頭，剛才的黑影已經不在了。

4

從那以后，胥國棟就成了真正的護花使者，天天接林嫣下班。

他們之間的感情，急速升溫。

韓玉蓉就是在這時跟胥國棟熟識的。因為胥國棟經常到林嫣的辦公室逗留，韓玉蓉上來套近乎，胥國棟對每一個人都熱情，他并不清楚韓玉蓉跟林嫣的利害關系。

之后的一天，胥國棟下班正趕往市一中，他已和林嫣約好，晚上一起進餐。就在他疾步穿越廣場前那片大塊的綠地時，一陣驚慌失措的呼叫聲傳進耳際：“救命啊，救命啊，搶劫啊!”

循著聲音四望，不遠處一個妙齡的女子正在一邊追趕，一邊呼救。另外兩個光頭拿包鼠竄。

“可惡”，胥國棟低罵一句，奔了上去。他很快迫近女子，正在這時，女子突兀地一個趔趄，整個身體就朝胥國棟這邊倒過來。胥國棟下意識地接住她，原來她崴腳了。等他扶穩女子，兩個光頭已跑得渺無影蹤了。

女子就著階梯順勢坐下來，抱著腳痛苦地驚呼。胥國棟替她攔了計程車，但看到她弱不禁風、叫苦不迭的樣子，他決定送她到醫院。

胥國棟打電話給林嫣，說自己臨時有點急事要晚點過去。林嫣悻悻地答應在辦公室多待一會，然后掛了電話。

原來，今天是他們相識一個月的紀念日。“這個‘馬大哈’，一定不記得。”林嫣在心里暗自埋怨。

五天之后，女子將一面鮮紅的錦旗送到胥國棟的辦公室，跟她一同前來的，還有市電臺和報社的記者。胥國棟見義勇為、英雄救美的事跡很快傳遍全城。

“原來是有艷遇，難怪……”看到報紙上那些煽情的描寫，林嫣心中的醋意一下子涌上來。

當天夜里，林嫣和胥國棟第一次發生爭執。

恰好此時，女子打電話來對胥國棟大加感謝，并提出請他吃飯以便示恩。胥國棟正在惱火著，竟鬼使神差地答應。

在“香格里拉”的包間里，女子以答謝為名，頻頻要求胥國棟舉杯。很快，胥國棟就感覺頭重腳輕、雙眼困倦，但越是迷糊越要喝，越喝就越是迷糊。到后來，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覺醒來，胥國棟發現自己躺在賓館里，身旁是一絲不掛、安然入睡的女子。在白色的床單上，他發現了刺目的血紅。

胥國棟一下子就驚醒了，他只知道自己昨晚喝了很多酒，其它事丁點記憶都沒有。

看到胥國棟的慌張，女子哧哧地笑起來，說這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并不會糾纏他。

胥國棟如釋重負，但半月之后，他接到了女子懷孕的電話。

他不相信自己真干過“壞事”，所以磨破嘴皮子，連哄帶騙，才說動女子到醫院去檢查。結果，卻在馬路上遇到出來買零食的林嫣，然后著著實實地被林嫣打了一巴掌。

5

林嫣一口氣跑回家，關上門哭紅了眼睛。

韓玉蓉打電話讓她出來拿模擬試卷，她卻在街口看到挽別人手臂的胥國棟。

胥國棟打了五十多個電話過來，林嫣都懶得接，索性關機。她覺得自己的世界轟然倒塌。

林嫣心神不定的，坐在辦公室里老走神。課堂上有學生講話，也被她罵得狗血噴頭。

高考的成績公布下來，韓玉蓉這個老巫婆奪得年級第一，笑歪了嘴。林嫣的班級慘敗，差點墊底。

真是禍不單行，丟了愛情，連事業也趁機搗亂。

再遇到胥國棟，時間已漸進八月，還是“意林咖啡館”。他們要有個了結，也好對家長交差。一個多月不見，胥國棟老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想到第一次相遇時的情形及“不提火”，林嫣的眼淚就不請自來。

本是濃烈的愛，卻如此輕易地走散。

“只是一場鬧劇，我們都成了配角。”胥國棟一開口，語帶滄桑。

原來，這一切都是韓玉蓉蓄謀已久、親手導演的丑劇。那遭遇鬧市搶劫、街頭崴腳的女子，是她的表妹。她如此處心積慮、精心策劃，為的就是要接近胥國棟。那謝恩的酒席，其實也是“鴻門宴”，女子受傷是假、懷孕更是假。而這一切，就是為了從林嫣手里搶走胥國棟，從而影響她的心情和工作。韓玉蓉太老謀深算，胥國棟成了一粒棋子。

因為“使命”完成，“價值”不再，女子向胥國棟提出分手，并將一切和盤托出。

預謀?報復?陷害?林嫣驚異得像是在聽傳奇故事。

原來如此。

她心中對胥國棟的失望與憤恨，慢慢開始修復。

但她并不原諒他，這樣經受不住誘惑的男子，留在身邊又有何用?誰都不能保證今后的生活里沒有欺騙和誘惑，但我們需要的是保持愛情和道德的底線。胥國棟的準則，太容易崩潰了。

“祝你幸福!”林嫣“堅強”地說出這四個字，所有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走出咖啡廳，她早已淚流滿面。這樣的愛情，她是全心投入的，沒想到最終輸得精光。

僅僅半個夏天，林嫣仿佛長了10歲。背叛、陷害、痛苦，她都無一幸免地品嘗到了。經歷過這一切后，她對愛情也有了新的認識，以后還會談婚論嫁的，只是希望再不要遇到沒有準則的男人了，她在心里暗自祈禱：這個夏天快點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