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呢我喃

一、魚

我是一條魚，一條生活在樓頂水泥池子里的魚。這個池子有滑膩的青苔，每天會在我休息的時候輕輕地撫摸我紅色的衣服，動作柔和得如同一個奇幻的夢，我卻用調皮的轉身來回避青苔的柔情。

我每天只渴望見到一個人，沒錯，是人。那個女孩有著白皙的皮膚和憔悴的容顏，還有善良的心。我每天在池子里游來游去，抑制自己休息的欲望，就是為了想見她一面。

有時候，她出現在朝霞升起的清晨。藍色的天空，紅色的云霞，將她薰染成漂亮的剪影。有時候，她出現在暮云四合的傍晚，彤紅的夕陽，黛黑的西山，將她烘托成飄渺的仙子。有時候，她出現在中午，黑色的天空，蒼黃的樓磚，將她渲染成美妙的孤獨。

青苔將池水染成了暗綠色，所有的顏色倒影在水里，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憋悶。她來了，會讓滴滴答答的清水沖淡青苔的纏膩在我身上的壓迫。黑夜的來臨讓我害怕，我害怕獨自和青苔相處，但是黑夜的來臨又讓我希冀，我希冀天明的時候再次用歡悅的姿態迎接她的到來。

一、我

我養了一條魚，這條魚被我養在樓頂的池了里，那個池子原來是澆花用的蓄水池，里邊年復一年的長著暗綠的青苔。

丁亥年的秋天，我在遍地衰草的時候看到了那條。紅色的魚。那天的風裹著雜塵，用力地拍打著瞼，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蕭瑟的公園里。黃色的紅色的綠色的樹葉大把大把的從頭頂甩下，卻纏綿在腳底。我感覺到沒來由的窒息，骨子里的孱弱讓我敏感且多愁。

我忽然與一條魚對視。那條魚，盛在一個小號的一次性杯子里，狹窄的空間讓她無法轉身。她的眼神充滿了哀怨和絕望，一如我在現實中的困境。隔著透明的塑料，我和她對視，眼淚從我的心尖劃過，流淌到血液的深處。這條魚，原是套圈的小販用來吸引孩子的。盯著小販瑟縮的身體，我買下了這條魚。

有了她，我每天都要到荒蕪的樓頂走一次。那里原來是個萬紫千紅的世界，卻由于我的笨拙，只長野草。在一個秋天里，在枯黃的野草中，我能看到紅色的魚，心中充滿著隱秘的喜悅。只要能看到她在水里自由的游弋，我就感覺到熨帖。

二、魚

我和她有個游戲，這是我們惟一親近的機會。

那天的天是紅色的，水里悶得喘不過來氣。我忽然夢到盛我的那個塑料杯，還有她憂郁的眼神。醒來的時候，她站在我的身邊。這是午夜，天上有淡淡的星在暗紅的云塊邊閃著細微的光，她就那么一臉凄迷地站在我身邊。心在剎那間碎裂，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良久，她緩緩地抬起雙手，浸入了水中，我試探著親吻她的手指。手指滾燙但是溫潤。我用冰涼的嘴唇輕啄那份溫潤，心中貪戀那份溫暖。當她的手指變成水溫，她從我的唇邊離開，瘦弱的身軀在星光里寂寞。

二、我

一個隱晦的天氣里，我于午夜的夢里，感到了一雙無形的手穿透了我的心臟。走向水池的雙腳是無意識的，但是手心里的滾燙讓我焦躁，我將手浸入了水中。初冬的水溫很低，我不知道那條魚會不會和我一樣失眠。水里有柔涼的碰觸，是那條小小的魚。我在暗夜里浮現一絲微笑。我貪戀她小心的碰觸，直到手的溫度和水溫一樣。

從那以后，我會經常將手伸進水里，享受和魚惟一的親近機會。

三、魚

當天空的陰霾越來越多，水溫也越來越低，心中的熾熱讓我沒有意識到這點。直到有一天，天空飄滿了白色的花朵。青苔告訴我，那叫雪，是個精靈。我凝望著雪，心中的思緒飄飄忽忽：她已經好幾天沒來了。

雪花給我帶來了全新的體驗，那難以捉摸的姿態讓我暫時忘卻了她的失約。那天的雪很密很大，我在夢中感覺到寒冷，感覺到仄逼。我又一次夢到了當初那個透明的杯子。睜開眼，發現青苔用恐怖的眼神看著我。我向四周看了看，我的身體浸沒在一種半凝結狀態的冰中。盡管每天水面都會有浮冰，但是從來不會包圍我。雪花密密匝匝地砸著，冰越來越堅固，我手足無措。

我好幾天沒見她了，我絕望地呼喊，聲音卻被封閉在喉嚨深處。我忽然迸發出無邊的勇氣，我用尾鰭掃開最虛弱的冰層，然后不間斷地游動。我的身體在與冰的摩擦中疼痛但是火熱，那些冰在我的游動里化為水。不知道堅持了多久，我只知道，我終于可以在水里暢游，盡管水溫依然低得可怕。

當陽光透過頭頂厚厚的冰層灼傷我的眼睛的時候，我知道，天終于晴了。

三、我

天終于晴了。

這個冬天冷得奇怪。雪花永遠不會停下來，冰雪凍凝了所有的活力。我好幾天沒上樓頂了。

當冬陽突然穿過窗簾的縫隙，我突然想到了那條魚。那么淺的水池，應該是早就被冰凍透了，她可能已經變成冰雕了。 ‘我狂奔上樓，拂去水池上堆積的層雪，下面赫然是一大塊冰。我瘋狂地用斧子去砍，卻不料冰塊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冰塊的中心是空的!我看到那條魚帶著赤紅的顏色向我微笑。

四、魚

我終于等到了冰塊破裂的時刻。

我看到她拿著斧頭在陽光里浮現驚詫。

我用微笑來解釋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