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由與平等既對立又統一,羅爾斯在其《正義論》中分別闡述了對自由和平等的認識。并通過多種方式克服單純自由主義和平等主義的傾向,實現了自由和平等的綜合。羅爾斯正義理論的重要性和深刻性是毋庸置疑的,由此引發的各種爭論再次顯示了其對當代政治哲學的巨大影響。
[關鍵詞]羅爾斯;自由;平等;正義
[中圖分類號]B7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08)12-0037-04
自由與平等是人類追求的基本價值目標,為了實現這些價值,古今中外的思想家們進行了極其廣泛和深入的探討,特別集中在各種正義理論中,羅爾斯的《正義論》便是其中的一個重要代表。經常有人用平等主義來概括或描述羅爾斯正義理論的基本特征,實際上,它既非純粹的平等主義,也不是完全的自由主義,而是介于自由和平等之間。
一、羅爾斯《正義論》中的自由觀
自由是一個令人向往同時又充滿矛盾的概念。在羅爾斯之前,自由主義者貢斯當和伯林等人就對自由概念作過專門的研究。貢斯當把自由區分為古代人的自由和現代人的自由。前者主要體現在從事政治活動方面,表現為公民積極而持續地參與國家政治活動的自由;后者更多地表現為一種現代意義上的個人自由。伯林繼承了貢斯當的自由思想,提出“積極自由”與“消極自由”之分。前者是指主動意義上的自由,即作為主體的人做的決定和選擇,均基于自身的主動意志而非任何外部力量;后者指的是被動意義上的自由,即人在意志上不受他人的強制,在行為上不受他人的干涉,也就是“免于強制和干涉”的狀態。伯林明確表示贊成和主張消極自由,提出消極自由的理念應當作為政治自由和社會自由制度的基礎。羅爾斯把上述自由概念加以整合,主要從消極的方面對自由作出了新的解釋和規定。他從自由的行動者、自由行動者所擺脫的種種限制和束縛、自由行動者自由決定去做或不做的事情這三個方面出發,提出所謂自由就是“這個或那個人(或一些人)自由地(或不自由地)免除這種或那種限制(或一組限制)而這樣做(或不這樣做)。”換句話說,當一個人擺脫某些限制而做(或不做)某事,并同時受到保護而免受其他人的侵犯時,我們就可以說他是自由的。
在人的各種自由中,羅爾斯認為基本自由應該優先得到滿足。他提出兩種確定基本自由的方式:一是進行歷史的考察,概括各民主國家的憲法,考察憲法所保護的自由及其良好憲法對自由的作用,那些受到憲法保護的自由,即為基本自由;二是進行理論分析,闡明對于“道德人格能力在整個生活中的充分發展和充分實踐來說,哪些自由才是根本性的社會條件”,換句話說,一種自由是否為基本自由是以它對人的道德能力發展和運用的重要性而定的。通過歷史和理論的考察,羅爾斯提出,公民的基本自由大致包括“政治上的自由(選舉和被選舉擔任公職的權利)及言論和集會的自由;良心的自由和思想的自由、個人的自由和保障個人財產的權利;依法不受任意逮捕和剝奪財產的自由。”同時他提出,各種基本自由必須被看成是一個整體或一個體系,必須進行合理安排使它們服從于總體的約束,從而成為一個和諧的整體。與此同時羅爾斯對“自由”和“自由的價值”進行了區分。他認為,“自由表現為平等公民權的整個自由體系;而個人和團體的自由價值是與他們在自由體系所規定的框架內促進他們目標的能力成比例的。”也就是說,基本自由對所有公民都是相同的,而這些自由的價值,即以基本善的指標來衡量的人們對這些自由的利用,則是各不相同的。那些具有較大權威和較多財富的人,其基本自由能夠得到物質保障;而那些社會最不利者的自由常常因為無法實現而失去意義和價值,從而造成形式自由與事實平等之間的巨大落差。
羅爾斯對自由的肯定集中體現在其正義原則上。他認為,一個正義的社會政治經濟結構應該這樣來安排:所有的社會基本價值(或者說基本善)——自由和機會,收入和財富、自尊的基礎——都要平等地分配,除非對其中一種或所有價值的一種不平等分配合乎每一個人的利益。在此基礎上,他提出了兩個原則:第一個原則是,“每個人對與其他人所擁有的最廣泛的基本自由體系相容的類似自由體系都應有一種平等的權利”;第二個原則是,“社會的和經濟的不平等應這樣安排,使它們(1)被合理地期望適合于每一個人的利益;并且(2)依系于地位和職務向所有人開放”。簡單地說,第一個原則是平等自由的原則,它強調每一個人都平等地享受政治自由等各種權利;第二個原則是機會的公正平等原則和差別原則的結合。同時他還指出,社會正義的兩個原則不是并行的關系,而是要以“詞典式次序排列”,進而提出兩個“優先原則”:第一優先原則是指正義的第一原則優于第二原則,第二優先原則是指正義第二原則中的公平機會優先于差別原則。就第一優先原則而言,它要求每個人的自由平等權利應首先得到保護,不能因為第二個原則或其他目的而破壞第一原則;它要求由正義所保障的自由權利決不能受制于政治交易和社會利益的驅動,自由只能為了自由本身的緣故才能進行限制。換句話說,限制自由的理由只能來自自由原則本身。
羅爾斯對自由優先性的論證是深刻而獨到的。他認為,“僅當拒絕平等的自由成為提高文明的質量、以便使平等的自由在一定階段上能為所有的人享有的必要條件時,這種拒絕才能為人們接受。”理由是:隨著文明條件的改善,我們更大的經濟和社會利益的邊際意義,和對自由權的關心相比逐漸減少,因為隨著有利于實行平等的自由的條件得到更全面的實現,對自由權的關心就變得更加強烈。從原初狀態的觀點來看,為了得到較大的物質財富和較愜意的職位而接受較小的自由權,這種做法超過一定限度就變得不合理了,因為促使人們為了更大的絕對或相對經濟福利而減少自己的自由權這種強烈的心理傾向是不存在的,在一個正義的社會里,自尊的基礎不是一個人收入的多寡,而是得到普遍確認的對基本權利和自由權的分配。因而,如果提供一種善的手段總量固定不變,那么最佳的正義方案就是通過分配基本自由——這種自由被實際地平等劃分以規定所有人的同等地位——來盡可能地支持自尊的基本善,這時物質財富方面的分配正義也會讓位于它。
羅爾斯對自由的論證也存在一些明顯的理論局限。比如,在自由的來源問題上羅爾斯認為,自由來自于人,因為“人是一種自由、平等的理性存在物”。自由的根據是人性,人性被羅爾斯理解為康德意義上的“意志自由”,而包括自由優先性在內的正義原則都是人的自由選擇。因為我們選擇什么表現了“我們是什么和我們能成為什么的愿望”,所以自由“表現了我們作為自由、平等的理性存在物的本質”,而且,羅爾斯仿效康德,將這種作為自由根據的形而上學道德主體稱為“本體自我”。這里的問題在于,如果自由優先性的最高根據是“本體自我”的自由選擇,那么它便徹底自我消解了。因為,人可以自由地選擇自由的優先性,也可以自由地選擇其他價值的優先性。甚至存在這樣的疑問:一個自由體系是否允許一個人把自己賣為奴隸?從這個角度來說,將自由建立在人性形而上學上,并將其理解為個人的意志自由是值得商榷的。另外,通過放棄某種基本自由,甚至只是部分地放棄。由此獲得大量財產,真的不符合人們的利益嗎?比如對于一個窮困潦倒的乞丐來說,選舉權與財富相比,究竟誰的意義更突出呢?
二、羅爾斯《正義論》中的平等觀
不少學者指出,羅爾斯的正義理論有一種平等主義的色彩。簡單地說,兩個正義原則的要義就是平等地分配各種基本權利和義務,以及社會合作所產生的利益與負擔,堅持各種職務和地位平等地向所有人開放,只允許那種能給最少受惠者帶來補償的不平等分配,任何人或團體除非以一種有利于最少受惠者的方式謀利,否則就不能獲得一種比他人更好的生活。在羅爾斯看來,人們在天賦和出身上的不平等只是一些自然的事實,無所謂正義或非正義,但對自然天賦等的社會分配則應該遵循正義的原則。出身和自然天賦上的優勢不能成為侵占他人社會資源的資本,相反,應當把其看作社會的共同資產,使那些天賦較好者財富的增加以改善最不利者的生活狀況和前景為前提。這不僅是為了改善最不利者的物質生活,而且是為了確保他們獲得地位和機會上的平等。他反復申明正義的兩個原則決不會導致一個英才統治的社會,也不會導致一個貧富分化的社會,甚至樂觀地認為倘若始終遵循其正義原則的話,未來的社會一定會成為一個真正平等的社會。
在羅爾斯看來,這種平等的立足點在于出發點上的道德平等。在正義原則的論證過程中,羅爾斯借助于社會契約論的理論模型完成了理論論證,其中關于原初狀態和無知之幕的設定,實際上都是為了展示人的道德平等的理念。也就是說,羅爾斯提出自然狀態的觀念并不是要對人類的前社會狀態作出人類學意義上的斷定,而是為了表達人天生沒有等級之分的道德論斷。他的正義原則是在無知之幕的情形下被選擇的,這就意味著,在選擇正義的過程中,沒有人因為自然或社會的偶然因素而處于有利或不利的地位,沒有人能夠只為自己的特殊利益去設計原則。盡管這種意義上的平等在現實中很難真正實施。他的這一論證模式也因此受到了來自各方的批判,但就其對人的道德平等的預設而言,還是被普遍承認的。假想的契約只是為了清除偏見的根源,建立共識的基礎,努力減少諸如出身、天賦等非道德因素對人們資源取得的影響。羅爾斯堅持認為,制度的創設應該盡可能避免人群之間的貧富差距懸殊,使人們獲得出發點上的道德平等。
羅爾斯不僅要求出發點上的道德平等,而且努力追求實質性的事實平等。消極自由主義者認為,平等始于也應止于機會和條件的平等,這種平等給個人潛能的自由發揮留有最大的空間,因而也充分地保證了市場運作的高效率。但羅爾斯認為,“僅僅效率原則本身不可能成為一種正義觀”,他所追求的是一種實質性的事實平等。形式的機會均等原則認為職位對有能力的人開放,每個人是憑著自己的能力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它不考慮造成個人能力差異的原因是什么;而羅爾斯認為,社會經濟制度的安排應使那些擁有同等天資和能力并具有同樣動機的人具有相同的成功前景,盡量消除由于家庭出身、社會地位等社會因素對個人成功所造成的影響,并把它減少到最低限度。實際上羅爾斯總是從最不利者的角度來看待和衡量任何一種不平等,換言之,他的理論反映了一種對最少受惠者的偏愛,一種努力想通過某種補償或再分配使一個社會的所有成員都處于事實上的平等狀態。因而就其平等觀的實質來說,他所追求的是事實上而非形式上的平等。
值得一提的是,羅爾斯所期望達到的事實平等常常是以不平等為前提的。為了實現事實上的平等,對那些先天不利者和有利者就得實行不同等的尺度,當然這個不同等是有條件的,即必須有利于最不利者的境況改善。羅爾斯認為,任何自然天賦都不具有價值“應當”的道德性質。“沒有一個人應得他在自然天賦的分配中所占的優勢,正如沒有一個人應得他在社會中的最初有利出發點一樣。”換句話說,為了事實上的平等,形式的平等就要被打破,因為對事實上不同等的個人使用同等的尺度必然會造成差距。當然,這并不意味著現存的一切不平等都是不合理的,更不能由此走向平均主義。“我們并不是消除一切不平等,而只是消除那些使某些人受損的不平等。如果某些形式的不平等將使所有人獲益——譬如,有利于社會的個人天賦和精力的不平等,這樣的不平等就可被每個人接受。”在羅爾斯看來,即使是民主的、平等的社會安排,其實也無法消除社會不同階層之間社會和經濟的不平等。這種差別的存在并非全然不好,它可以促成一種制度的有效運行,從這一點來看,羅爾斯顯然也不認同平均主義的做法,他認為這種人為的整齊劃一的平均主義其實也是一種不公正,因而差別原則不同于補償原則,“它并不要求社會去努力抹平障礙,仿佛所有人都被期望在同樣的競賽中在一公平的基礎上競爭。”絕對的公平是不可能存在的。
三、在自由與平等之間
從理論上講,自由與平等之間存在著深刻矛盾。因為要徹底保障個人自由,保障每個人的言論、思想和參政自由,擁有財產的自由,就可能由于人們天賦和出身方面的差異而導致有時是很懸殊的不平等,同時處于較低階層的人也理所當然可以通過各種手段乃至暴力來抗議自己的不幸狀況和待遇。反之,如果一味追求平等,通過稅收等各種手段來縮小財富和權力等方面的差距,就有可能導致政府對個人自由和經濟活動的嚴重干預。因此“形式地討論自由平等雖然也是有意義的,但并不具有決定性的意義;對自由和平等還需要一種歷史和辯證的領悟。”陽其實,自由與平等既有對立的一面,也有統一的一面,羅爾斯的正義論正是要在自由與平等之間保持合理的張力,或者說,它既非純粹的平等主義,也不是完全的自由主義,而是介于自由和平等之間。
首先,羅爾斯對自由的高度認同是以平等作為基礎的。他認為,沒有人傾向于接受一種比平等的自由更低的自由。因為,從長遠觀點來看,對這種自由的承認可能意味著利益上的受損和政治地位的削弱。同時,這樣做還可能把他們的由社會基本結構規定的弱點公開化。一個人在參與政治經濟生活的努力中體驗到、或者在與那些有更大自由的人們打交道中感受到的自己在公共講壇中的次要地位,可能使他感到蒙恥并破壞他的自尊。這樣,當他默認一種低于平等的自由的較小自由時,他便要遭受損失,因為平等權利和相互尊重的社會態度在維護一種政治平衡和保障公民的自我價值方面起著根本的作用,所以,政治的和公民的不平等以及由于文化、種族的差異而產生的不平等對人們的傷害程度往往是最深的。簡而言之,平等的自由是自由的底限,自由在次序上的優先性是把平等作為尊重的社會基礎的。
其次,正義兩個原則的有機統一促進了對自由和平等的共同關注。羅爾斯認為,正義的兩個原則是一個統一的整體,它們協調一致地發揮作用。兩者的聯系表現在,第一,正義的第二原則受制于第一原則。羅爾斯強調,差別原則從屬于平等的自由原則,差別原則的意義“在某種程度上是由它對第一個正義原則的從屬地位所決定的”。如果“脫離了在先的原則,那么我們就不可能認真地對待差別原則”。與此同時,第一原則對第二原則的規導在后者兩個方面都具體表現出來。一方面,權力地位和領導性職務要向所有人開放,使所有公民都擁有擔任公共職務和影響政治決定的平等機會,而不受社會出身和自然天賦等偶然因素的影響。另一方面,為了保證政治自由的公平價值,避免英才統治社會的出現,應對財富和收入的分配加以社會調節,使社會最不利者的利益得到一定補償,而且社會最不利者達到的基本善的指標,是衡量他們是否擁有政治自由的公平價值的標準。第二,正義第二原則的實施可以從物質上保證第一原則的實現。按照平等的自由的原則,每個人都是自由的,都是目的,而不是單純的工具,因而就要用差別原則對人們財富和收入上的不平等進行限制,使每個人都擁有行使基本自由和權利的必要物質條件。差別原則的實現就是為了“逐漸地、持續地糾正財富分配中的錯誤并避免有害于政治自由的公平價值和機會公正平等的權力集中。”他明確指出,如果沒有差別原則對財富分配的不平等加以限制,“當財富的不平等超過某一限度時,這些制度就處于危險之中;政治自由也傾向于失去它的價值;代議制政府就要流于形式”。
最后羅爾斯通過對“自然的自由體系”的批判再次強調了自由與平等的結合。所謂自然的自由體系,也就是放任自由的資本主義的市場經濟。在這種體系下選擇一種有效率的分配方式的過程大致如下:假定在一種典型的市場競爭條件下,收入和財富將以一種有效率的方式分配,這種有效率的分配又是由資源(包括收入、財富、自然才干和能力等)的最初分配決定的。如果我們認為這種結果是正義的,就必須接受自然和社會偶然因素是資源最初分配的基礎。在自然的自由體系下,它要求以一種形式的機會平等為條件,即所有人都至少有同樣的合法權利進人所有有利的社會地位。換句話說,在自然的自由體系下,制度安排的有效率并不需要太多的努力,只需要建立必要的公平競爭的制度環境,便能產生公正的結果。羅爾斯認為,這種體系雖然有效率,但卻不是正義的,在道德上也是不可接受的,它最明顯的不正義之處就是它允許分配的份額受到這些從道德觀點來看是非常任意專橫的因素的不恰當的影響。他認為從自然的自由體系的制度安排來看,既然這種有效率的分配最終是由資源的最初分配決定的,而這種資源的最初分配卻總是受到自然和社會偶然因素的強烈影響,那么,現存的收入和財富就是自然資質(自然稟賦,即自然才干和能力)先前分配累計的結果。除此之外,這些自然稟賦的運用成功與否還要受到社會環境以及諸如幸運與否的偶然因素的制約,所以自然的自由體系必須進行合理的調適。他主張用差別原則對財富分配的不平等加以限制,使個人自由謀求自身利益的活動與他人同時獲利相結合,使自由與平等相結合。當然,在自由的市場經濟條件下,為了保障社會的經濟效率,對自然才能施加社會分配上的限制只能是有限度的,人們在財富和收入的分配上不可能達到完全平等。在這里,自由與平等的結合只能是適度的,只要在自然稟賦和出身方面占有優勢的人能夠使社會最不利者受益,那么,增加他們的財富和收入就是正當的,也應該得到社會的鼓勵和保護。
綜上所述,羅爾斯的正義理論力圖跨越自由與平等之間的對立與矛盾,既表現出平等主義的傾向,又體現出自由主義的特色。但是這種調和是否成功呢?是否能夠真正解決全部問題呢?實際上,羅爾斯仍受到來自左右兩方面的質問。右派認為對最少受惠者的偏愛是沒有道理的,因為致力于事實上的平等將侵犯人們的自由權利;左派則認為羅爾斯對自由優先性的強調將影響平等和正義的實現,這種理論仍然是偏向于富有者和剝削者階層的。特別是羅爾斯把自然天賦能力的社會分配作為公共財產,要求自然天賦高的人通過改善最少獲利者的生活水平而獲利,這在資本主義制度下是否具有現實可行性?是否能夠解決自由的形式化問題?這些都是頗有疑義的。盡管如此,羅爾斯的正義論對于我們思考和探討自由和平等的合理結合問題,仍具有重要的啟示和借鑒意義。
四、自由與平等關系的當代視野
自由與平等到底孰輕孰重?正義的根本原則到底是自由還是平等?抑或其他?這些問題一直是西方著名思想家之間爭論的焦點,而正義理論也正是在它們之間的相互對立、斗爭和融合中不斷向前發展的。羅爾斯與諾齊克、哈耶克、麥金太爾等人之間的論爭就是這種表現之一,這些論爭對當代政治哲學的發展產生了極大影響。
羅爾斯與諾齊克之爭的關鍵是平等與權利。羅爾斯主張,正義意味著平等,不平等是應該而且能夠加以糾正的。諾齊克則認為正義與平等無關,正義在于權利,盡管不平等是不幸的,但不是不正義的。在羅爾斯看來,作為平等的正義是首要的,至于最不利者如何處于最不利者的狀態,這無關緊要。相反,在諾齊克看來,個人權利是首要的,至于不平等的社會文化條件和自然天賦如何再生了不平等,這與權利無涉。他認為個人權利是無條件的,而個人對他人和社會所承擔的義務則是有條件的。諾齊克緊緊抓住個人對持有物擁有權力這個關鍵,用以排除一切干涉個人權利的分配原則,認為合理的國家是最弱意義上的國家。羅爾斯與諾齊克的對立是明顯的,并且這種對立支配了當今西方政治哲學領域的爭論,以至于實際上西方政治哲學的主流只能在羅爾斯與諾齊克之間確定位置。
羅爾斯與哈耶克爭論的焦點是平等與自由。對哈耶克來說,衡量正義的普遍規則必須在法治秩序中求得,即法律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而不管這個人的物質財富如何,生活條件如何。如果說哈耶克的正義觀念,也是與“平等”聯系在一起的,那么,哈耶克所說的“平等”與羅爾斯所說的“平等”,只是在自由平等的權利或機會平等的意義上才是一致的。哈耶克所堅持的平等,只是在自由和法治秩序之下的機會平等,并認為這才是能夠保持自由的唯一一種平等。他強調指出:“一般性法律規則和一般性行為規則的平等,乃是有助于自由的唯一一種平等,也是我們能夠在不摧毀自由的同時所確保的唯一一種平等。自由不僅與任何其他種類的平等毫無關系,而且還必定在許多方面產生不平等。”可見在哈耶克那里,除了“機會平等”、“平等地對待一切人”之外,不允許有其他任何形式的平等安排。與此相反,羅爾斯在自由平等的權利和機會之外,要求對不利者有所補償。當然,由于他把平等的自由原則優先安排在正義原則中,他的“差別原則”并不會像哈耶克所說的那樣,一定會導致“奴役”的形式。
如果說,羅爾斯與諾齊克、哈耶克之間的爭論主要集中在對自由、權利、平等三者的不同關注程度和價值優先性的認同上,那么,羅爾斯與社群主義者麥金太爾之間的分歧則以另一種形式表現出來。麥金太爾認為正義原則都是有其歷史傳統的,他認為羅爾斯把具體的個人從所有的社會關系的特殊性中抽象出來,使其成為沒有任何差別、沒有任何偏見、完全中立的抽象個人的做法是不合適的。麥金太爾指出,德性是正義的基礎,而德性不是存在于社群生活之外的某種超驗的品質,而是在社群生活中確立起來的,正義的內容由各個社會的獨特傳統和歷史文化所規定,并與各獨特社會的實踐合理性相聯系。也就是說,包括正義在內的所有道德和政治原則都不是先驗的,而是后天形成的,永恒不變、普遍適用的正義事實上并不存在,因而羅爾斯所說的“原初狀態”是不能成立的。麥金太爾還認為,正義既不是功利主義者所說的最大幸福,也不是羅爾斯所說的基本的社會善,而是公共利益。同時,他明確反對權利優先于善的觀點,認為善是人類生活的最高目的,人類所追求的目標是過幸福的生活,而善所表達的就是人的全部生活中最好的生活,因而善應當優先于權利。
這些爭論再次顯示了羅爾斯正義理論的重要性及其對政治哲學領域的巨大影響力,盡管很少有人同意他的全部內容,但后來的理論家正是在反對羅爾斯的過程中才確立了自己的理論。換句話說,如果我們不理解羅爾斯也就無法理解其他后續的正義理論,甚至也無法更好地理解當代政治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