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碟奇譚

2007年9月28日凌晨1點左右，我正在睡夢中和劉翔比賽跨欄，眼看就要超越劉翔的瞬間，手機在耳畔響了起來，它打亂了我的跨欄節奏，阻止了一項新的跨欄世界紀錄的誕生，我的惱怒可想而知。我按了接通，里面傳來了初中同學米大海的聲音。我說干什么呢半夜雞叫的，我正跟劉翔在一起呢！米大海問哪個劉翔，我說110米欄世界冠軍劉翔。米大海說，你要真跟劉翔在一起，那就算了。我說，我跟劉翔的比賽完蛋了，有什么事情你說吧。

米大海在初中時和我關系很一般，初中畢業后，我們有20年時間沒有任何聯系，直到前幾天，有個一根筋的家伙搞了個初中同學聚會，班上同學到了一大半，我和米大海之間斷了20年的線，就算重新接上了。聚會那天，他坐在我旁邊，表現得很活躍，而且酒量很大，當場把我拿下、放倒。這有點奇怪，初中時他是很靦腆的。米大海在電話里跟我說，你不是在晚報嗎？你不是需要新聞線索嗎？我這有一個重大新聞線索呢，說出來嚇死你！本來我想給電視臺的，電視臺給的報料費高，可是就在我準備給電視臺打電話時，我想到了你，誰讓我們是老同學呢！我說，謝謝，說吧，什么新聞。米大海說，我剛剛看到了飛碟。我覺得一個人看到飛碟的概率和螞蟻絆倒大象的概率差不多，但米大海反復強調，他真正看到了飛碟，雖然它只出現了十幾秒鐘，使他沒來得及用手機錄像。要不你來看看吧，也許有人把飛碟出現的全過程錄下來了。

米大海說的事發地點在離五環市不遠的錦田鎮上，我下了樓，騎著摩托往那趕，還沒到錦田鎮呢，我已在心里將這篇新聞稿擬好了：

我市錦田鎮昨天凌晨出現不明飛行物

（記者文軍）本報訊，昨天凌晨1點左右，在我市錦田鎮上空，出現一不明飛行物。據目擊者米先生稱，該飛行物形狀為橢球形，長徑約60厘米，短徑約30厘米，閃著耀眼的白光，在高空由東向西飛行，速度極快，10多秒后，在天空中消失。

當然，這篇通訊報道太短了點，我現在需要做兩點，一是找到旁證，證明飛碟確實在錦田鎮上空出現過；二是要豐富新聞的實際內容，最好發生外星人劫持地球人事件，那才叫個轟動。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據一些報道，所謂的飛碟，絕大多數都是可以解釋的自然現象。米大海站在解放橋上等我，橋燈照著他的臉，看上去他比幾天前蒼白得多，像剛從閻羅王那里逃出來。我們開始找旁證，漆黑的柏油路上，行人稀少，我們看到幾個騎自行車的，想攔住，但他們看到我們伸出手臂，說出“同志”，就加快了蹬車速度，一溜煙跑了。過了半個小時，才問到兩個人，但他們都表示沒有看到什么飛碟。我已經很失望了，這個時間，在這個鎮子上找個一直看著天空的人的確困難。那么放棄這篇新聞稿吧。米大海說，不用再找什么證人了，我們是老同學，你還不相信我！我安慰他說，是的，我相信你，我送你回家吧！我問他家住哪里，他說在市內。這就很奇怪了，他沒有帶車，深更半夜的，一個人在錦田鎮的解放橋上干什么？難道他來這兒，就為了傻傻地盯住天空？我這樣問他的時候，他把話題岔過去了，跟我大談飛碟，他認為飛碟是利用電磁力和引力推進的，宇宙間充滿著引力波和磁力線，而飛碟的動力正是電力、磁力和引力的綜合體。他還對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產生了質疑，并且認為霍金講的平行宇宙是不存在的。他滔滔不絕，讓我明白了兩點，一是米大海是位天體物理學愛好者；二是他酒喝多了或者患有間歇性歇斯底里。這時我感覺到肚子餓了，跟他建議，到城里找個夜排檔嘬一頓。

米大海說，不用去城里，錦田鎮一樣有吃夜宵的地方，我跟著他來到人民西路，這里果然有兩家還開張著的飯店，它們毗鄰著錦田鎮最大的澡堂“海闊天空”。兩家飯店看上去都還可以，臨街的一面用的是落地窗，米大海把我引到“云來小吃”，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放下了臨街一面的百葉簾。我點了幾個菜，然后跟他商量，一人一瓶啤酒。米大海說，拉雞巴倒吧，一人一瓶算什么男人，要來就來一箱。我對喝酒痛恨至極，因為一沾到酒，我就從彬彬君子變成了超級無賴，只要一干杯，親情友情愛情都可以擱到一邊。好在米大海說歸說，終究還是體諒了我，同意我只喝一瓶。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聊初中生活，回憶是美好的。本來我已經犯困，酒和回憶戰勝了睡眠，并且讓我感到愜意。百葉窗簾中間少了一根葉子，米大海時不時地從那兒向街對面看，后來我也從那兒向街對面看，對面是“花兒小吃”，我們看到“花兒小吃”的二樓包廂，有一男一女正在進餐，看上去女的20來歲，男的30來歲。這時關于初中的話題聊到盡頭了，我舌頭一轉，轉到這對男女身上來了。我認為女的一定是“海闊天空”的服務小姐，這男的呢，既是她的顧客，也是她的情人。我甚至還可以根據他們的行為設計一下他們之間的對白。

“女的端起了酒杯，來，大哥，干一杯！

“男的也端起了酒杯，寶貝，干杯！”

米大海臉色有點沉，對我的調侃毫無興趣，他的歇斯底里又來了。我只得也不說話，吃菜，不時跟他碰一下杯子。

“花兒小吃”的那對男女下了樓，米大海說，我們跟上他們吧。我說，干什么？米大海說，你不是跑新聞嗎？不是每月為完成采寫任務發愁嗎？說不定他們身上有你需要的新聞呢！那對男女騎著摩托在前面走，我們騎著摩托遠遠地在后面跟。夜風很涼，很刺激。他們到了錦田鎮的西邊，這里沒有路燈，適合謀殺或者特務接頭，我有點頭皮發麻，好在還有米大海，他是我的膽子，反過來說，我也是他的膽子。他們拐進巷子，進了一間大院子，里面是一幢三間三層的農家式樓房。我們將摩托停在巷子頭上，躡手躡腳地走到院門外，從門縫擠著眼睛往里看，院子里很雜亂，歪七歪八地停著兩輛摩托和四輛自行車。他們進了靠西邊的房間，因為那邊的燈亮了，但拉起了窗簾，什么也看不到，這使我覺得很無聊，低聲跟米大海商量，我們回去吧。米大海說，回去干什么，既來之則安之，我們繞到后面去。我想，這種房子，前后很長，前面是一間，后面是另一間。但米大海很有把握，我們繞到后面，前后竟是通的。后面有一間小窗，窗簾拉得并不嚴密，可以看到那對男女坐在大床邊，他們在說著什么，我們聽不清。不過不管他們說什么，我猜他們下面將有激情戲上演，因此我和米大海都在搶那條窗上的細縫。細縫太細，細得讓我腳下一趔趄，碰倒了一塊磚頭，磚頭敲在水泥墻腳上，發出硬邦邦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很震撼人的耳朵。那男的迅捷站起身，擰亮了屋后的燈，開了后門。本來我想跑的，但我體育成績一向很差，在夢中超越劉翔的人大都短跑弱智。再說，我又沒做什么，我跑什么呀！那男子看到我，問我干什么的？我定了定神，從采訪包中取出記者證，告訴他，我是記者，因為接到群眾報料，稱在錦田鎮上空出現飛碟，所以來看看。請問，你有沒有在凌晨1點左右看到天空出現不明飛行物。男子疑惑地看了看我，說，你還記者呢，腦子有問題吧！就把門關了，還進屋把窗簾拉嚴實了。這使我很懊喪，這才想起，米大海哪里去了，前后左右都不見，他消失了。他是怎么消失的，難道他會隱形術或者飛碟里的外星人把他擄走了。我很奇怪有這樣的想法，但真的找不到他，我甚至想不起到底什么時候他從我身邊消失的。我又轉了一會兒，還是找不到他，只得轉回去拿摩托車。路上我開始按他的手機，但他的手機關機。

巷子很黑，現在我很累，而且害怕極了，好像巷子里到處是游走的僵尸鬼。這不是迷信不迷信的問題，人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到了巷子頭上，我發現摩托車旁邊有兩個黑影。鬼呀！我差點要叫出來。但我馬上意識到，那不是鬼，而是兩個撬車賊。偷車啦！我叫了一聲，向我的摩托車沖過去，那兩個小偷丟下車就跑，我正在慶幸，他們又回來了。他們手里拿著明晃晃的刀子，逼在我的胸口。我渾身發抖，冷汗直冒，什么英雄無懼大義凜然臨死不屈勇斗歹徒……這些書本里學來的大道理全丟到九霄去了。我不但交出了摩托車鑰匙，而且交出了采訪包，還有兜里所有的錢，這個夜晚倒霉透頂，全因為可能有可能無的飛碟，見鬼的飛碟。我想哭，我膽小、懦弱，而且我認為所有的強大都是貌似強大，貌似強大背后是更強大的膽小懦弱，膽小懦弱才是人的本性。現在我該怎么辦？既然事情是米大海捅出來的，那我還找米大海去，他是我在錦田鎮惟一的希望。我又進了巷子，他總在附近，他能走到哪里去！我一邊走，一邊輕輕地喊著他的名字。走了沒多遠，他就從巷子的一個岔口出現了。我問他去哪里了，他說剛才他找地方大便去了。他又問我怎么了，聲音怎么有點喑啞，是不是受涼了。天哪，這時我真想伏在他的肩頭大哭，而且如果我是一個女人我就真的這么做了。我告訴他，我的摩托車被偷了，而且采訪包也被搶了，里面有數碼相機、手機、MP3以及一大堆資料和發票。米大海說別著急，我們打110，他掏出手機，才發現手機沒電，怪不得剛才我打他電話打不通。米大海說，那我們找派出所去。但我們并不認識派出所，經過那幢農家樓時，我們發現，那對男女的房間里還亮著燈，既然他們還沒有在床上行動，那我們也許可以敲一下他們的門，問一下，派出所怎么走，或者跟他們借個電話用用。我這么說的時候，米大海有點遲疑，但他還是答應了。他躲在樹后，讓我去叫門，因為他沒跟他們說過話，再說，你是記者，是好說話的。我叫門，開門的是那個男子，他問我，干什么！看來他有點惱怒。我低著聲音，告訴他，我被搶了，想跟他借個電話報個警，要不，請他告訴我，錦田鎮派出所怎么走？當時我的樣子一定可憐極了，男子動了惻隱之心，說到房間里給我撥110。這時候米大海突然像一顆炮彈從樹后沖了出來，手里握著的磚頭砸在男子頭上，男子悶哼一聲倒了，額上的血汩汩流出，很紅，艷得驚人。他一動不動，像是昏迷了。米大海繼續往里沖，將那女孩拽倒在地，用腳踢她。我驚呆了，什么反應也沒有。米大海一邊踢一邊罵：你這個婊子，你稱心了嗎？你這下稱心了嗎？女孩雙手護住頭，蜷著身子，在地上滾來滾去。這兒發出的聲響很快將樓里其他人驚動了，他們的腳步聲傳過來，米大海又不見了。等我反應過來，想逃，逃不了啦，我被抓住啦！

他們打了110，很快警車來了，就這樣我到了剛才我想去的派出所。在車上我一點也不害怕，我想警察總能明是非的，我甚至想與車上的警察開開玩笑，但他們表情嚴肅得像包公。他們把我帶到了審訊室，頭頂兩盞大燈烤得我頭皮滾燙，我問他們，可不可以換個燈，為國家節約一點電能。那個年輕的警察上來踢了我一腳，真是疼，疼得我齜牙。那個年齡大點的警察開始問話：叫什么名字。

文軍。

干什么的？

五環晚報記者。

年齡大的警察鼻子哼了一聲，都這個時候了，還敢冒充記者。

我真的是五環晚報的記者。

有證件嗎？

沒有，我的證件剛剛被搶了。

不要騙瞎話，好好回答。

是。

你的同伙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同伙。

好好說。

是。他是我初中同學，名字叫米大海。

你們為什么要謀殺朱有貴。

現在我才知道那男子名字叫朱有貴。我說，我沒有要謀殺那個人。

那你為什么到錦田鎮來？

因為錦田鎮上空出現了不明飛行物，也就是飛碟。

年輕的警察笑了，年齡大的警察也要笑，但他忍住了。我說，我真的是到錦田鎮來看飛碟的，不信你們問米大海。

可是米大海在哪兒呢？

年輕的警察又踢了我兩腳，我疼哪，我的眼淚下來了，我說我真的是來錦田鎮看飛碟的，飛碟出現在凌晨一點左右。現在我一點精神力氣都沒有，我又喃喃了兩句：我真的是來看飛碟的，我真的真的是來看飛碟的。我怎么知道沒看到飛碟卻惹了一攤子的禍呢，我說什么你們也不信。我現在什么也不想說了，我困了，我要睡覺了。

假如有哪位錦田鎮的居民在凌晨一點左右看到了飛碟，請為我證實一下。現在我支撐不住，要睡著了。等我一覺醒來，我會不會覺得這只是一場夢境，是的，一場夢境。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