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鐮
一腳跨進月河閔崗這片隆起而寬廣的黃土地,一下子就從現代邁進了遠古。俯身拾起一把石鐮的殘片,如獲至寶,欣喜不已。這把石鐮呈黑青色,質地堅硬如鐵,背部稍厚,刃部溜薄,有明顯磨制和使用過的痕跡,而且依然鋒利。一把古人精心磨制的石器,經過五、六千年的雨浸風蝕依然不改其鋒芒,顯示出邃古時代人們在選材制造工具時的刻意追求。
入伏第二天,隨同參加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骨干培訓班學員乘車去野外參觀。走進閔崗新石器遺址,我們就被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震撼了:滿地綠瑩瑩的黃豆秧掩不住黃土中散落的遠古時期的大量殘片,石鐮、石斧、石鏃、陶杯、陶罐、陶紡輪等等,件件殘片呈現的品性特征印證這里是仰韶文化時期的光輝遺存。這些殘片雖經年深月久犁掀耙翻也不曾消彌那個時代的蹤跡。拾起殘片,凝視良久,感覺仍能觸摸到遠古平靜而有力的脈動,嗅出一絲絲蘊積數千年清幽而溫潤的氣息,腦海里便浮現出剛剛走出茹毛飲血的原始社會、人們依然過著半洞穴、半穴居生活的景象,依稀看到身穿麻衣或獸皮遮羞的人們在田間揮舞石鐮收割成熟的黍稷,收獲荒原上初興的農耕文明成果的開心場面……
于是,我們這次有意義的探尋就多了一份見識和感嘆,一份驚喜和崇敬。
石斧
一只凝重而又冰冷的石斧,分明是用堅硬的青石精心打磨的棱角分明的原始寶器。
此刻,它寂無聲息地躺在我的手掌上。扁平的斧身,磨薄的斧刃,顯示出它當年在主人手里是一件順心如意的家什。一經誕生,它就是先人們用來斬斷樹枝、砸爛果殼或者敲骨吸髓的重要武器。但是它怎么也不會想到五、六千年后的今天會躺在一個對它特別感興趣的文化人的手掌上,被人仔細地凝視和猜揣,它更不會想到自己會作為心愛的收藏被人小心翼翼地帶回家置于多寶格里,讓許多好奇的人窺視自己神秘的往昔和歷盡滄桑留下的痕跡。
制造和使用它的人,早已化灰成泥,他(或她)曾經充滿活力的軀體、發達的大腦以及歷盡艱辛的故事已經被歷史的風塵裹挾而去,卻留下這只石斧證明它原來的主人智慧的高超和性格的堅毅。別看這是一只粗重而又簡易的石斧,卻是我們的先人在艱難歲月經過千百年的思索和探尋,或反復實踐或偶而發現,才有了這把可以幫助人們解決生活難題的難得的寶貝,從此為生存奔忙的先人們就多了一份生活憑依。這從一個側面,詮釋了哲人們宣揚的關于勞動的命題:勞動創造了人類本身,制造工具使人區別于其它動物。
石斧重見天日,是我們從蒙昧走向開化的含辛茹苦的先人留給后世的饋贈和啟示。
石鏃
這枚制作精良完好無損的石箭鏃,仍是用青石打磨的極具殺傷力的一件利器。它銳利無比的形制透著冷冷的蕭殺之氣,顯示出它作為當時最先進的武器無堅不摧的威儀。
早期人類的生存充滿著較量。與變幻無常的大自然較量,與嗜血成性的猛獸較量,與貪得無厭的同類較量,改變了他們的習慣思維和行為方式,激起了作為萬物靈長的人類的創造熱情,在千百次的實踐中終于打磨出無比犀利的石箭鏃,成為后來的銅箭鏃、鐵箭鏃的祖先,就像后世發明了輕而易舉致人死命的槍彈一樣。它的誕生,定然是聰明的先人為改變饑腸轆轆的困窘而特意打磨的利器。當初的用途應當是參與狩獵的人們手中的銳利武器,為人們獵取充饑的食物發揮了神奇作用;后來在利益爭奪之戰中也被派上了用場,顯示出遠距離射殺敵手的威力,又成為不可調和的生死較量中最厲害的長兵器。
石箭鏃的出現,是為擺脫生存困境的先人們的又一偉大發明,是那個時代制造工具所能達到的尖端成果,但是不
幸充當了激烈鏖戰中防不勝防的追魂奪命的家伙。石箭鏃的存在,證明了遠古時代的殺戮依然慘烈和悲壯。
骨匕
手握這把七寸長的骨匕,仿佛就握住了先人有力的大手。從直覺判斷,這是先人們又一次絞盡腦汁傾盡心力的杰作。雖然分不清這把鋒利的切割器的材質是牛骨豬骨,抑或是虎骨豹骨,但是我知道,發明這把骨匕就使我們的先人在割肉切菜時有了得心應手的工具。
那時候,我們的先人雖然早已走出蠻荒時代,但是他們可資憑依的生活用具卻是少之又少。學會打磨石器制作器具,標志著我們先人向著農耕文明跨進了一大步,這也是我們的歷史學家給這個時代定名為新石器時期的重要根據??墒?,上溯的路啊,如此悠長悠長,近乎遙不可及。
利用獸骨,制造骨匕,應當也是這一時期天才的磨礪。此時,我們的先人大約過著農耕、狩獵并重的生活,農忙時耕種,農閑時打獵,仨五成群,挾刀帶箭,上山逮野豬,射麋鹿,套野兔,捉猛虎,同打虎同吃肉。獵到野獸,就用骨匕剝皮卸骨,切肉剔骨鋒利無比,這種特殊材料制成的工具,自然要比笨拙的石刀好用得多,成為人們獲取生活資料的得力幫手。
這把骨匕,無疑是銅鐵尚未被利用的遠古時代直接輔助生存的利器。
擁有骨匕,就意味著我們的先人擁有了開啟幸福生活之門的金鑰匙。
陶杯
一只高腳灰陶杯,雖然已經殘缺不全,但是它僅有的古老的形制足可以證明當年它在賓主推杯換盞中是個不可或缺的尤物。
杯體的厚重,陶胎的古樸,恰恰說明這只陶杯歷史非常悠久。我們的先人初期制陶的工藝還十分簡單粗糙,即便如此這只便于飲宴的陶杯也不失為先人們勞動創造的得意之作。先人們學會播種五谷,用谷物釀酒,盛酒的陶壺、陶杯也出現了,人們或豪飲或品啜就有了專用的酒具,成為當時人家必備的待客家什。又過若干年以后,直到有了更漂亮更貴重的銅爵鐵樽被王侯之家普遍使用,這種制陶工藝被改進后,制作出了各具形態的陶瓷杯,仍然被民間廣泛使用。數千年過去了,我們善飲的人類仍然憑借它的媒介作用,實現了交友增誼溝通無限。
這只凝結著先人智慧的灰陶杯,以及由它延續下來制造的金杯銀盞是伴隨人們詩意生存的重要器具,也是蕓蕓眾生生生不息最具象征意義的見證。飲食器具的不斷改進,就是一部人類進化史的縮影。一只殘缺的陶杯,就是一段活著的歷史。
陶片
在這片遺存豐厚的新石器遺址上,遺落著難以計數的灰陶片、彩陶片、紅陶片、蛋殼陶等等,走遍閔崗,俯拾皆是。仿佛我們的先人就是要用數不盡的陶片來證明他們的真實存在,開辟生存空間的偉大創造就是他們能夠擁有的全部生活。
一枚枚灰陶片,看似粗糙,但是它卻是一只完整陶罐或者陶缽、陶碗、陶壺、陶盆、陶缸、陶鼎上的重要組成部分。一個個囫圇的器皿早已不復存在,而它僅存的殘片依然靜靜地躺在黃土里,等待后來的人們通過解讀它傳達的消息了解先人們生存的不易和艱澀。
仔細端詳一枚彩陶片,我發現其中隱含著先人內心寄予的神秘信息,那黑白對比鮮明的色彩或許是那渾圓的天體的變形,那描畫生動的魚形紋或許是那陰陽初分天象的記憶,那曲折有力的線條或許是那洪水滔天的抽象記錄,那簡筆勾勒的圖畫或許是對田園牧歌生活的依戀。一只只彩陶器皿,成為先人馳騁想象的廣闊天地;一道道質樸的線條,就是淳樸的先人天才的演繹。尤其讓人感動的是,那一枚枚薄如蛋殼的紅陶片竟然出自五、六千年前我們的先人之手,他們當時能夠達到的制陶工藝水平,真是令我們后人也難以望其項背!
收集散落的殘片,作為心靈的一份珍藏。于是,我的生命里就多了一份追憶和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