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是彼得

李文俊／譯

他的名字是彼得。他只不過是一條狗，一條十五個月的獵狗，還只能算是一條稚嫩的小狗，雖然他經(jīng)歷過一次狩獵的季節(jié)，學(xué)習(xí)過怎樣在兩三年之內(nèi)（如果他能活那么久的話）當(dāng)好一條狗。

可是他僅僅是一條狗。他沒有過去也絕不會永生不死，對于他來到的這個世界他所要求的并不多：食物（他不在乎是什么，也不在乎給他多少，只要是慈愛地給予就行）、手的撫觸、一個聲音（他認(rèn)得這聲音，雖然不理解他的話，也無法回答），還有就是可以奔跑的土地、可以呼吸的空氣、四時八節(jié)的陽光雨露，以及他最愛吃的鵪鶉，這是他的天性，早在他熟悉大地、感覺到陽光之前他就具有這種天性，早在他自己嗅聞到之前，他的健壯、忠心的先輩就已經(jīng)使他能辨別出這種禽鳥的氣味。這就是他所需要的一切。可是要填滿他自然生長的一生那八個、十個或者十二個年頭，這些已經(jīng)足夠了，因?yàn)槭瓴⒉凰汩L，并不需要多少東西就能把它們填滿。

然而十二年雖說短，在正常情況下他的壽命本應(yīng)超過四輛那種殺死了他的小汽車——那種上坡速度快得竟然無法躲開一只老大不小的獵狗的汽車。可是彼得的壽命連四輛車?yán)锏牡谝惠v都沒能超過。他并沒有去追趕汽車；在讓他上公路之前他就學(xué)會了不去干這樣的事兒。

他當(dāng)時是站在路上，在等他那位騎在馬背上的小女主人趕上來，以便護(hù)送她安全回家。他不應(yīng)該呆在路上。他沒有交公路稅，沒有領(lǐng)司機(jī)執(zhí)照，也沒有投過票。也許他的問題出在他住的那個院子里的那輛汽車是有喇叭和車閘的，他還以為所有的汽車也都有呢。要說他沒有看見那輛汽車，因?yàn)槠囂幵谒忘S昏的斜陽之間，這個理由是說不大過去的，因?yàn)檫@樣就會把視力的問題牽扯進(jìn)來。顯然，任何一個人，背向太陽卻看不見一只站在筆直的兩個車道的公路上的老大不小的獵狗，都是絕對不敢讓自己開車的，何況是一輛沒有喇叭、沒有車閘的汽車，因?yàn)橄乱换剡@個彼得沒準(zhǔn)是個小孩，要知道用汽車撞死小孩是違反法律的。

不，那個開車的人有急事，這才是原因。也許他還有好幾英里的路要趕，而他吃飯的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正因?yàn)檫@一點(diǎn)，他才沒有時間降低速度，剎住汽車或是繞過彼得。既然他當(dāng)時沒有時間這樣做，自然，事后他也不會有時間停下來了；更何況彼得僅僅是被撞得骨折肉綻給扔在路旁溝里嚎叫的一條狗，再說反正那輛車已經(jīng)超越彼得，太陽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在彼得的背后，因此又怎能指望那個開車的人聽見他的嚎叫呢？

不過彼得還是原諒了這個司機(jī)。在彼得一年零三個月的一生中，他從人類那里得到的除了仁愛之外再沒有別的；他甘愿奉獻(xiàn)出一生中剩下的六年、八年或是十年，以免有一個人趕不上自己的晚飯。

（汪新才摘自中央編譯出版社《人文精神讀本——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