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歌舞藝術中審美異相的文化學研究

[摘要]土家族歌舞藝術五彩紛呈、形式豐富，是中華民族中的一枝絢麗奇葩。土家族的自然環境、族源問題和文化背景都與土家族的歌舞藝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關鍵詞]自然生態 文化生態 族源問題 歌舞觀念 文化背景

形態研究與文化研究是學術研究必不可少的階段，前者主要工作是積累資料、整類分類，是對研究對象內部結構的描述。后者則是前者的深化延伸，在形態研究的成果基礎上弄清該事象與其他事象之間的生成關系與反饋的互動關系，以說明其生產、存在或消亡的理由。本文以土家族歌舞藝術審美異相為觀照對象，取文化學研究角度，目的不是說明土家族音樂審美異相“如何”，而是“為何”以觀念——行為——形態的研究順序展開。

傳統美學的追求以美為理想體態，“優美”、“典雅”、“崇高”、“喜”等作為傳統美學的審美范疇體現出一種確定性和單純性的快樂，即審美愉悅。但如果順著歷史的足跡走向遠古，那些詭異奇幻的壁畫、抽象難辨的造型，都告訴我們“藝術中‘丑’比‘美’更能表現生命的力量，更能表現人生的艱難，更能表現自己胸中的勃然不可磨滅之氣”，(葉朗《中國美學大綱》)美、丑在中國美學中并不絕對對立。人的生理屬性決定了人的審美意識中對藝術美的追求，而人的社會屬性則是審美異相存在的基礎，任何一個民族的音樂實踐活動都或多或少存在審美異相。然而，像土家族這樣歌舞藝術中審美異相占重要比例的民族，確是少見的。

一、土家族的自然、文化生態及族源問題

(一)自然生態

土家族是生活在我國南方湘、鄂、川、黔邊界地區的少數民族。土家族地處萬山之中，崇山環繞、河流縱橫、森林密布、植被豐富、動植物種類繁多，氣候受季風影響變化很大，災害性天氣比較頻繁。所以，土家人與自然的關系微妙。復雜的自然生態環境自然產生復合的經濟結構，包括采集經濟、漁獵經濟、農耕經濟等，由此形成了相對應的復合式文化、采集文化、漁獵文化及農耕文化等。這些文化通過土家族的樹神崇拜、獵神崇拜、山神崇拜、太陽崇拜、雨神崇拜、土地神崇拜、牛崇拜、毛娘崇拜、杜巴神崇拜、谷神崇拜和一些歌謠諺語、風俗習慣等文化事象體現出來。

(二)文化生態

多元冗雜是土家族文化生態的顯著特點，在土家族生活區域內還生活著漢族、苗族、侗族、瑤族等民族。眾多民族混合而居的文化生態環境對土家族文化生成和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比如，受苗族文化影響，土家族信奉竹王、祀青草鬼：受漢族文化影響，土家族接受漢族的農耕方式、語言等。這些影響是以共同生活、通婚、反封建斗爭中相互支持等方式實現的。此外，土家族無本族的文字。

(三)族源問題

土家族是古代巴人的分支，融合土著和進入這一地區的漢人、濮人、楚人、烏蠻等民族在唐末五代形成的。古代巴人勁勇尚武、以虎為徽、銳氣喜舞、信鬼事道與土家族的婚喪風俗、居住文化的關聯：古代楚人崇火尚赤、巫術文化與土家族的太陽神、火神崇拜、土家族風俗的關聯，使得土家族文化中巫術色彩濃重，體現為“信鬼神、重人祠”的特點，而越、濮文化則對土家族婚喪起居的風俗產生很大影響。

二、土家人的歌舞觀念與歌舞異態

觀念，是指人對事物的看法和態度，包含著某種主觀傾向性。美國音樂人類學家A·P·梅利亞姆在其著作《音樂人類學》中總結了西方“美”觀念的構成要素，分別是“精神距離”、“美要求形式控制”、“音質具有引發情感的屬性”、“藝術作品具有美的屬性”、“創造審美對象有目的的意圖”、“審美哲學的存在”。并以此種觀念衡量了巴桑基仁與弗拉希德人的音樂，結果大相徑庭，充分表明觀念的差異所帶來的尷尬及某一種審美是特殊文化的特殊產物，在人類社會中不具有普適性，由于觀念的不同，藝術的概念、功能、價值等理解也就不同了。

閱讀藝術功能的相關書籍，可以獲知現代人對藝術功能的認識普遍有以下幾種：審美功能、教育功能、認識功能、象征功能等，并且以上述順序，功能由強到弱。也就是說，藝術首先與審美、情感、娛樂發生必然的關聯，不論表演或是自娛。比如，孫景琛著《舞蹈藝術淺談》一書中，將舞蹈的種類按照其在生活中的作用分為“表演舞蹈”與“自娛舞蹈”。而在生產力落后、生存壓力較大、宗教巫術活動頻繁的族群中，上述四種藝術功能的強弱正好相反。土家族歌舞藝術就是一例，如上文所述，土家族的自然生態環境告訴我們，這是一個靠天、靠自然吃飯的民族，西方“人定勝天”的理論，在這些仍保有原始社會價值觀念的民族看來是不能理解的事情，所以，在生存壓力較大的民族中，歌舞行為往往具有更多的功利功能。土家族舞蹈中的象征功能也很強，大量的舞蹈動作都具有象征意義，并通過象征傳達信息。如八寶銅鈴舞，據西陽的土家人傳說，八寶銅鈴象征著土老師所騎的寶馬，系銅鈴的五色絲帶是馬的鬃毛，其舞多模擬養馬、洗馬、逗馬、上馬、跨馬、溜馬、奔馬、勒馬等動作，所以又稱馬舞；再如擺手舞、披五花被、錦帕裹頭，象征披盔戴甲、持長矛、木棍作戰舞姿，猶如擺手舞中模仿狩獵動作的舞姿、表現農事生產的舞姿、模仿動物姿態的舞姿等。土家族無本族的文字，所以，歌舞成為知識傳承的主要載體之一。通過舞蹈動作、道具、場景等象征功能達到認識世界認識自己的目的，從而也起到了教育的作用，可以說土家族的歌舞行為主要以功利目的為核心，審美為外殼。

綜上所述，土家族的歌舞觀念不僅體現了土家族歌舞與文化的不可抽離性，歌舞所產生的情感，更多的是其背后富含的文化帶來，如哭嫁歌中“哭”不是因為音樂而是因離別父母、親人的離情。同時，土家人的歌舞觀念也體現了萬物有靈、靈魂不死、祖先崇拜、認命信天的價值觀念。

三、土家族歌舞中審美異相生成的文化背景——以跳喪、擺手舞為例

如前所述，土家族人的價值觀念存在原始社會的遺留，即認為萬物有靈、靈魂不死，以土家族的風俗歌舞跳喪為例。跳喪，土語稱“撒爾嗬”，土家族的喪葬習俗，根據《隋書·地理志》中記載，早在隋代以前就已形成，考其源起，可追溯至先秦。先秦濮人曾在土家族地區活動，遂濮人的喪葬習俗，如棺葬、停喪、樂喪等在土家族都有遺留，跳喪就是體現。跳喪的歌舞形式史書中有記載：“父母死，打鼓踏歌，親屬舞戲一月余日”。《隋書·地理志》“始死，置尸館舍，鄰里少年，各持弓箭，繞尸而歌。以扣弓箭為節。其歌辭說平生之樂事。以至終卒”，《大明一統志·荊州府》載：“伐鼓以祭祀，叫嘯以興哀”，清《巴東縣志》載：“鳴金伐鼓，歌舞達旦，或一夕或三五夕”。在這種心理基礎上產生的審美意識和審美現象自然與傳統意義的審美意識和現象不同，土家人面對死人長嘯當歌，歌聲歇斯底里，舞蹈動作含胸扣背、踏地為節，一步多顫，搖動構形，頗為怪誕詭異，這與傳統舞蹈的審美追求迥然不同；再者，歌舞達旦且歌詞為生平樂事。這些異相的產生除了其族源的關聯外，與土家人的價值觀念密不可分。首先，土家人認為人死后靈魂繼續活動，所以跳喪實則是“伴亡”，要載歌載舞并且歌舞達旦陪伴亡靈：其次。土家人認為生死是很自然的事情，死去的人要到另一個世界生存，所以以喜代悲、狂歌熱舞，歌詞道盡生平之樂事，體現了認命信天的生死觀念，并以歌舞形式表現出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再如土家族的擺手舞，土家語稱為跳“金巴”，是土家人祭祀祖先與慶新年、祈豐年的集體活動。擺手舞與古代巴人文化有深刻聯系，古代巴人勁勇尚戰，信鬼事道，銳氣喜舞，巴人有種戰爭舞蹈——巴渝舞，具有激勵士氣、振作精神、恐嚇敵人的作用，表演一般披甲持盾，以鑼鼓伴奏，舞者須唱巴歌，舞姿多為征戰中的擊殺劈刺動作。土家族擺手舞源于巴渝舞，至今保留著巴渝舞的特色：披五花被、錦帕裹頭，象征披盔戴甲，持長矛、木棍，作戰舞姿：擊鼓鳴銃，叫嘯歌號。不同的是，巴渝舞用于征戰，擺手舞則重在祭祀；擺手舞異相生成的文化背景由于其族源問題，仍然與土家人的價值觀念密不可分。土家人有很重的祖先崇拜的倫理觀念，以虎為圖騰崇拜，土家人認為不能忽視土家族祖先的魂魄幻化。觀念反映于藝術中，擺手舞從其唱詞來看，多為追溯土家族的來源、贊頌祖先的艱苦創業的內容，表演場所則為具有土家宗廟性質的擺手堂。舞蹈動作緩慢，基本動作為蹲檔下沉，頗顯滯拙，給人以凝重、古樸的感覺，這些都是觀念——行為——形態的系列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