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夢龍的情學思想在“三言”中的女性形象塑造上的表現

［收稿日期］2008年6月12日

［作者簡介］孫慧穎：吉林遼源人，東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課程與教學論專業2007級研究生。嚴強強：河北保定人，東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課程與教學論專業2007級研究生。

［摘 要］馮夢龍作為晚明時期的通俗文學家和小說理論家，深受明代中期以來王學左派思想的影響，并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情學思想。他強調“情”為萬物之本，并提倡以“真情”教誨眾生、改良社會。而在此思想引導下所塑造的“三言”中的眾多女性形象，都帶有鮮明的“真情”的烙印。本文就以馮夢龍的情學思想為基礎，對“三言”中的女性形象特征作以分析。

［關鍵詞］馮夢龍 三言 情學思想 女性形象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8)07－01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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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是明朝天啟年間馮夢龍的三部短篇小說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的簡稱，其中藝術成就較高的當屬以女性形象為主人公的篇章。據統計，“三言”中有名有姓的女性人物達二百多個，占作品集的三分之一左右。而作者著墨最多、以出色女性為主人公的篇章也近四分之一，如杜十娘、玉堂春、莘瑤琴、鶯鶯、王嬌鸞等形象已經家喻戶曉，深入人心。

一、馮夢龍的情學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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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夢龍情學思想大致表現在“情本論”和“情教觀”兩方面。

首先，馮夢龍從個體出發，給予“情”前所未有的肯定和贊揚，強調“情”是萬物的本原，宇宙的核心。他認為：“萬物生于情，死于情。人于萬物中處一焉，特以能言，能衣冠揖讓，遂為之長，其實覺性與物無異。……生在而情在焉?！彼郧槭歉荆腔A。不但如此，“情”還能超越生死，發揮巨大的能量：“人，生死于情者也；情，不生死于人者也，人生而情能死之，人死而情能生之?！笨傊T夢龍肯定“情”，贊美“情”，視“情”為萬物的本原，他的希望是要建立一個充滿真情的世界。

此外，馮夢龍的“我欲立情教，教誨諸眾生”可謂是其情教觀的核心。馮夢龍認為“情”是維系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和諧的紐帶。“情”是天地萬物的根本，維系社會的原則?！叭f物如散線，一情為線索。散線就索穿，天涯成眷屬。”不僅如此，如果情作用于人類社會，則能感化惡，使惡變善，扶正壓邪?！扒椤钡牧α靠梢栽斐闪己玫娘L俗習慣和社會風氣，建立有情的社會。

筆者還認為，馮夢龍情學思想的核心在于——真。“四大皆幻設，唯情不虛假。有情疏者親，無情親者疏。無情與有情，相去不可量?！标P于真情問題，早于馮夢龍的李夢陽就提出過，認為“下無不根之萌，君子無不根之情?！比说母星橹嬖谟谕馕?，“情者，動乎遇者也。遇者物也，動輒情也。”而“真”乃“情”的第一要素。馮夢龍把真情自覺地納入他的情學思想中，并對情與真的辯證關系進行闡述。他在《太霞新奏》里謙虛而又自負地說：“子猶諸曲，絕無文采，然有一字過人，曰‘真’?！瘪T夢龍之所以冒著被士林訕笑譏諷而鐘情于山歌民謠、市井小曲，原因之一就是這些俚俗真率的歌謠純真無邪。

二、以“情”為本的的女性形象的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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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情”為本、以“情”動人的情學思想的影響下，馮夢龍要文學作品是真情實感、至情至性的流露，人物形象是有血有肉、鮮明生動的群體集合，這在“三言”中女性形象的塑造上可見一斑。他同情女性的不幸遭遇，關注女性的悲慘命運，以真實、贊揚的筆觸傾注于女性的心靈。

(一)愛情婚姻上對“情”的凸顯

“三言”中的很多女性角色面對愛情婚姻，一般都獨立自主，呈現出強烈的自我意識，她們反對封建禮教的束縛，力圖主宰自己的命運。這些無疑不是馮夢龍的“一情為線索，天涯成眷屬”的情學思想的體現。

《崔待詔生死冤家》中的秀秀，本是裱褙匠的女兒，只因精于繡作，就被咸安郡王勒令“獻來府中”充當養娘。秀秀不滿于供人役使和玩弄的婢女命運，她愛上碾玉匠崔寧，趁著郡王府失火之時主動向崔寧表白愛慕之情，大膽地慫恿他一起逃婚。即使后來秀秀被郡王捉住活活打死，她仍不改初衷，鬼魂跟著崔寧一起生活。當她的鬼魂身份被揭穿之后，仍然不肯割舍那份執著的愛，將崔寧拉入陰間過起了幸福的夫妻生活。

(二)女子社會地位上對“情”的肯定

“就女性而言，自我覺醒意味著女性開始認識到自尊的重要和對獨立提出要求。所謂獨立即指自己支配自己，毫無依賴他人之心，不僅經濟上不再依仗他人，而且精神上也不隨便附和他人的意見和行為，自己有辨別是非處理問題的能力。當歷史的步履緩緩邁入明末的界限時，雖然風塵女性仍無法沖破男子所設置的重重障礙，卻有了要求擺脫性商品的卑賤地位和精神自立的偏向。”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的杜十娘作為風塵女子的代表，也表現出了強烈的追求人格尊嚴的意愿。在杜十娘為自己贖身的過程中，我們看到了一個自尊自信、性格剛烈且機智勇敢的女性形象：她機智地抓住鴇母逐客言語之失，先以贖金為餌，誘其上當，后用激將法，堵其退路，最后以“人財兩空”相威脅，戰勝了從良路上的一大阻力。為真正了解心上人李甲這個從良的依靠，杜十娘又進行了反復的試探。她總是在李甲怯懦和困難的時候給予精神上和物質上的幫助，表現了她的果敢和精明，向李甲隱瞞財物也是出于警覺和小心。就在她以為已經獲得愛情和自由的時候，卻被李甲以一千兩銀子無情轉賣了！她受傷害的自尊壓抑了憤懣和悲哀，而大罵孫富表現出了她的剛烈和崇高，最終她抱匣而沉。

“百寶箱”可謂杜十娘獨立精神的代表，卻又是她所有悲劇的濃縮。一只百寶箱，我們看到了杜十娘的良苦用心：她久有從良之志，因此籌謀許久才積攢出價值萬金的財產。用杜十娘的話說：“妾風塵數年，私有所積，本為終身之計”，“將潤色郎君之裝，歸見父母，或憐妾有心，收佐中饋，得終委托，生死無憾?！彼阉囊磺卸佳涸诹死罴咨砩?。而當怯懦自私的李甲由于懼怕父命和一點金錢的誘惑而出賣十娘時，她的剛烈和自尊的個性所受到的挫折感，就遠不止于她作為一個妓女的俯仰由人的命運所產生的悲劇感，而是她的自尊、她多年的努力以及她在李甲面前從未失去過的自信在朝夕間被粉碎殆盡的悲憤。

(三)正常情欲需求上對“情”的肯定

在傳統家庭關系中，男子往往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出入歌樓館榭，而女性只能壓抑情欲，奉守貞節。而三言”中有些篇章對女性的情與欲作了肯定的描寫，完全背離了傳統的道學觀念，從而反映了女性生命意識的覺醒。這在《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表現得較為突出。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講一對恩愛夫妻，丈夫外出久賈不歸，妻子王三巧十分掛念。這時有另一個青年商人看上了王三巧，并托人牽線，兩人私會。這對偷情者后來感情轉篤，兩人相約來年相攜逃去。王三巧就把丈夫家傳寶物珍珠衫送給情人作信物。一個偶然的機會，丈夫蔣興哥同商人相遇，商人托興哥給其妻子捎禮物，并出珍珠衫來炫耀。興哥羞憤難當又不忍當面休妻，就將妻子騙歸娘家而休棄。后來興哥遇到人命官司，由王三巧的后夫審問，王三巧感念夫妻之情和出于對興哥仁恕的感激，極力請求后夫挽救興哥。后夫念其前情，使興哥夫婦重新團聚。盡管這個故事的情節充滿了巧合，但從中仍能看出，王三巧那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態度，是當時市井階層所認可的。畢竟王三巧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女子，她有著正常的夫妻生活的渴望，長期的獨守空房使她在外力的誘惑下身不由己。作者并沒有對王三巧給予貶斥，而是給了她一個很好的結局。

(四)情學思想與道德說教的矛盾在女子形象塑造上的表現

在肯定馮夢龍情學思想的同時，我們也必須看到，馮夢龍畢竟是一個封建文人，他不可能完全掙脫舊的禮教和倫理，其內心深處是要維護封建禮教和倫理的。于是，在“三言”中還清楚地看到了馮夢龍的思想矛盾。

馮夢龍是推崇婚姻自由的，但他又要求婚姻要遵守當時的禮儀制度，合法的婚姻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因此“三言”中出現了許多因父母反對，原本相愛的情侶無法結合，而造成的一樁樁愛情悲劇。周勝仙就是由于父親阻攔她和范二郎的婚姻氣憤而“死”。而李甲也是害怕父母的反對，無情地背叛了杜十娘，使得杜十娘飲恨江中。此外，馮夢龍還強調婦女從一而終的觀念，只要訂了親，就不能悔親而另嫁他人，夫死不能改嫁。這與馮夢龍本身的思想局限是分不開的。

總之，“三言”中塑造的一系列女性形象都帶有鮮明的特征，她們順應自然本性，對自主的愛情婚姻、獨立的人格尊嚴、平等的男女關系、正常的情欲需求都有著積極主動地追求，這與編者馮夢龍的情學思想息息相關，這是其創作思想與文學表現的有機結合。當然，由于馮夢龍本身以及作品本身數量多，部分又是改自前人作品的原因，其思想南邊復雜，且不乏有矛盾之處。但通過女性形象的塑造，馮夢龍對“真情”的追求和贊揚，以及通過“情”達到教誨大眾、改良社會的醒世目的還是得以實現。同時“三言”中表現出的對封建傳統文化的悖反和對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話語的偏離這一傾向，在“三言”之后愈演愈烈，《紅樓夢》中對大觀園一群女子的描寫，便是這一傾向在古典文學中發展的極致。這是晚明人文主義思潮逐漸走向近代在文學上的反映。在這一發展過程中，“三言”無疑是一個光輝的轉折點。

［參考文獻］

［1］馮夢龍著：《情史類略》，湖南岳麓書社1986年版。

［2］王昕著：《話本小說的歷史與敘事》，中華書局2002年版。

［3］王定璋著：《白話小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4］王昕著：《漫說「三言」「二拍」》，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5］陸樹侖著：《馮夢龍研究》，復旦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

［6］汪玢玲、陶路著：《俚韻驚塵》，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