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窺蘇詞背后的認知隱喻

摘 要：本文以宋代著名詞人蘇軾的詞為例，從三個方面對其中的隱喻現象進行了分析：抽象概念為具體事物，具體事物為抽象概念，動植物和無生命物體為人。目的是幫助讀者從作者心理和社會經驗的角度來分析和理解其作品的思想內涵。

關鍵詞：蘇詞 隱喻 思想內涵 心理和社會體驗

認知語言學從本質上強調人對現實世界的理解和認識，強調人的經驗和體驗對人類認識世界的影響。從認知的層面——詞人的經歷、心理和社會體驗看，蘇詞里充滿著多種隱喻和認知借代。筆者將以蘇軾詞為例，從詞人的主觀心理和社會經驗兩個方面來對蘇詞的相關隱喻進行剖析。

藍純把宋代詞人秦觀的詞中的隱喻分為“抽象概念為具體物體”、“具體事物為抽象概念”、“自然現象為人”、“植物、動物、無生命物體是人”三種。與秦詞的隱喻相似，這些隱喻在蘇詞中也是有規律可循的，是日常生活中出現的一些比喻概念的拓展。筆者歸納為以下幾條：

一、抽象概念為具體事物

1. 比喻本體

這一比喻概念屬于Lakoff Johnson (1980)所定義的比喻本體（ontological metaphor），即將事件、行為、情感、思想等抽象概念視為具體、有形的事物或物質，以便對它們進行指稱、量化、分析和討論。在蘇軾的詞中，本體和喻體也是以各種不同結構頻繁出現。

1）美麗是月亮。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嬋娟”原指女子形態美好、漂亮。蘇軾用在這里代指月亮。詞中，詞人是以月圓人不圓作對比，抒發了傷離懷人的隱憂情懷及對自身仕途遭遇的感慨。人有悲歡離合，正如月有陰晴圓缺，此乃自然規律。借月圓之事，蘇軾希望世間所有離別的親人都能團聚，同時也希望自己的仕途報負能夠實現、圓滿。“嬋娟”一詞包含了詞人的多種寄托和寓意，反映出詞人對自然人命運的不可估測及黑暗的黨派紛爭中自身處境的惘然情愫。

2）憂愁是風雨。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般相妨。

憂愁是指政治上的風風雨雨。此話意為：仔細思考一下，人生能幾，政治上的風風雨雨和人生樂事構成了完整的人生。因此，豁達開朗的情緒，超脫功名利祿之意已成為人生的至樂之極。雖然在政治上不得志，但是此詞卻明顯表達出詞人對人生所持有的正確心態。仕途上的大起大落、憂愁和風雨讓人的政治生涯充滿磨難，政治報負難以實現。這正如人生中的荊棘和鮮花，風雨和彩虹。正因為有了這些苦難和幸福，完整、有意義的人生才得以構成。自然中，風雨在所難免，社會中，凡事皆不可強求，以豁達的心緒、開闊的胸懷來面對人生坎坷，乃是正確積極的生活態度。

3）豪逸是人。不見蘭亭修禊事，當時坐上皆豪逸。

豪逸原是：奔放灑脫。詞人這里并未點出水邊祭禮所到的人，只是用他們所共有的一個特征——“豪逸”來代替了參加者。曾經的游樂節，“豪逸”滿堂。曾經的仕途中，自己也是無限風光，躊躇滿志。而如今，風水倒轉，“豪逸”志士均不在場，朝廷中奸黨得勢，而詞人自己也慘遭奸黨的迫害。人去樓空，物是人非，詞人不禁悲嘆。事過境遷，正如仕途中的自己。此句也表明，社會上的豪逸之風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邪惡之氣，暗示了詞人對當時社會制度的不滿和憤懣。

4）嵯峨是山。歸去來兮，清溪無底，上有千仞嵯峨。

“嵯峨”來代指“險峻的高山”，也指四川的岷山、峨眉山。蘇軾的家鄉在四川眉山縣，故以岷峨代指家鄉?；貧w故里只是詞人的一個愿望，政治上的不得志，只有故鄉才能成為詞人唯一的歸宿，表達了詩人回歸故里的強烈愿望?！搬隙搿币舶抵浮案呱械木辰绾统裁撍椎臍w宿和心境”。詞人對政治上的黑暗無可奈何，選擇了一種逃避，使自己的心境超凡脫俗，找到一種適合自己的心理歸宿。

5）春天是可以分割的事物。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

“春色”居然可以“分”，這是想象奇妙而兼有極度夸張地手法?；ūM難覓，春歸無跡。蘇軾將春天看成可以分的事物，由楊花的易謝，聯想到春天的易逝，聯想到生命的短暫。人的生命也可以分為三部分：出生，入世，死亡。生命如此短暫，把握住現在的時機，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才是重要的。

6）色彩是植物。又恐被、西風驚綠。若待得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

“綠”原作名詞或形容詞講，作者用在這里表示“花已落盡，只剩下綠葉的石榴樹”。此詞借美人和榴花寄托詞人思國之情，抒發身世之感慨?？此茖懥窕?，實是句句寫人。詞中的榴花是美人眼中之花，有著濃郁的感情色彩。美人看花時觸目傷懷，時而以花自比，借花言志；站在花外看花卻又自艾自嘆。這也正是作者隱喻的高明之處。將綻開卻又即將代謝的榴花比作薄命的紅顏，得寵而又很快失寵的佳人。易逝的榴花和易逝的紅顏同命運。同時也指自己仕途不順，政治生涯上的幾次大起大落。同為雨中飄搖不定之物，詞人不禁借花借人言己，哀嘆命運之坎坷。

2.具體事物為抽象概念

有些比喻會發生一種逆轉趨勢。即作為本體的具體事物轉化為抽象事物的喻體（1993，Turner）。逆轉的原因是人們在實際生活中通過具體事物對抽象事物有了很深的理解。

1）把“真實的人生”比作虛幻的夢境。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從整首詞的背景來來看，眼前的政治現實和詩人被貶黃州的坎坷處境，同他振興朝綱和報國的大志相抵觸，所以詩人一旦在“故國神游”中跌入現實，不免要笑自己多愁善感，感嘆光陰虛度，借酒消愁。滿腔熱情無處傾瀉，卻只好發出“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的嘆息。同時這也是歷史與現狀、理想與現實經過尖銳的沖突之后在作者心理上的一種反映，引起讀者的思考。

2）秋雨比作思念。今夜殘燈斜照處，熒熒，秋雨晴時淚不晴。

此句的意思是，殘燈斜照，燈光昏暗，秋雨已停而淚不停。友人去后，自己倍感分外清冷。秋雨不停，淚不停，自己的思念也不停，表達詞人對友人的深切情意。對于自己政治上的坎坷，和自己的政治理想不能實現，以至于不能救大宋子民于水火之中，作者感嘆社會的不穩定，感嘆有志之士難以施展抱負，也感嘆自己的命運多舛。

3）花蕊緊蹙比作心事重重。秾艷一枝細看取，芳心千在重似束。

這首詞的下闋用石榴來代指佳人，用石榴的花蕊緊蹙暗示佳人心事重重，精神蹙束。從詞的字面意思上看，佳人是擔心嬌嫩的石榴花被冷風驚落，實際是在擔心自己的容顏和青春歲月抵擋不住歲月的滄桑，像落花一樣，一去不復返。因此佳人淚與落花一起下落。同時也暗示詞人也感嘆自己的年歲已老，再也經不起時光的蹉跎，政治上的失意和自身理想的難以實現，不禁使他思索萬千，無限感慨。

4）天空比作虛幻的“宮闕”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把天空比作虛幻的“宮闕”，并想象在那之上有美妙的“瓊樓玉宇”。想去美好之處，卻又畏懼那里的高寒，兩者引起詞人的心理矛盾。隱含的意思是說入世不易，出世更難。詞人的言外之意是在現實社會中應好自為之。這里寄托著詞人出世入世、出仕入仕的雙重矛盾心理，也潛藏著作者對人生的無奈及對封建秩序的懷疑和不滿。

3.植物、動物、無生命物體為人

在人類的思維中，不僅習慣將自然現象作為人來看待和理解，還習慣將動物、植物和無生命的物體也當作人來看待，反映在語言上就是“動物、植物、無生命物體是人”。

1）楊花是人。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思路……

作者看似在寫楊花的形神，實是借花寫人。將楊花比作懷春尋郎的少女、少女之春夢。作者通過“楊花”這個原始域，從形到神的描寫，為讀者烘托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少女懷春形象——目的域。實寫楊花，卻虛處著筆，即化“無情”之花為“有情”之人。形似而神似，進而使人們更容易理解作者的寫作思想。楊花的最終歸宿和詞人的滿腔惜春之情水乳交融。這同時也表達了詞人對生命的短暫即逝的嘆息和已逝歲月的留戀。

2）動物——鳥是人。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

此句意為：忽然起了一陣巨風，江面倏忽變化，波瀾洶涌，一個漁翁駕著一葉小舟，在狂風巨浪中掀舞，他駕著一葉扁舟與風浪搏斗?！鞍最^翁”：鳥名，頭部的毛隨生長從黑白相間到白色，因此而得名?！鞍最^翁”正如那白發蒼蒼的老者。詞人從老翁與風浪的搏斗中悟出了做人應當遵循的哲理：只要胸中有“一點浩然正氣”，剛直不阿，坦然自適，在任何困境中，都能處之泰然，如同領略“千里快哉風”那樣舒適快意。而詞人自己對于與奸黨的斗爭和對于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更有信心，也能更好地應對自己在政治上的失意。蘇軾的這種豪邁的氣概和

對人生的探索精神，顯然具有積極的社會意義。

小結

筆者認為，蘇軾的詞作中用了很多關于隱喻的例子，這里僅將它們大體分為三類：抽象事物為具體概念，具體事物為抽象概念，動物、植物、無生命物體為人。分析蘇詞中存在的隱喻可以進一步幫助我們認識和理解詞人在寫作過程中所寄寓的個人思想感情、心理狀態和當時的社會思想，而不僅僅局限于字面的理解，從而從不同于普通文學修辭的角度——認知的角度來看蘇詞中的隱喻。以上是筆者對蘇詞中的隱喻的一點見解，希望能給對蘇詞感興趣的同仁提供一點幫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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