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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找去路東

2008-12-31 00:00:00康廣洲
北京文學 2008年8期

順英的理發店總是被騷擾,不是被人騷擾,是被羊。于是順英去找鎮司法所長保振,這鄉里鄉親的,羊的事似乎比人的事還難處理,保振只好使用激將法。保振的法子能成功嗎?

1

順英到鎮政府已來過幾次,這次趕在9點以前終于找到鎮司法所長保振時,保振正在走廊東頭的跨耳房里跟人說話。順英隔著竹簾子往屋里看,聽見里面有人問找誰?順英趕緊掀開簾子探進半個身子說:

“俺找梁所長……”

“我就是,有事?”屋里的光線挺暗,一個坐在桌子后面,三十多歲蛹似的白胖男子說。順英看桌子外面靠墻放著的兩把長條椅上,分別對面坐著年輕的一男一女,就順下眼說:

“有點……事。”

保振大著嗓子問:“當緊啵?”

順英趕緊答:“不當緊不當緊……”

“那———不當緊你就在外面等會兒吧。”保振說完掉轉頭要對那男的說話。

順英就走到外面等。坐在排房前院落里的花壇白瓷磚沿子上,留意著屋里的動靜。壇子里的花開得正烈,春末前半晌的太陽一照,粉的紅的黃的白的花團就散發出很濃的香氣,幾只蝴蝶在那上面翻上飛下,翅翼一夾一夾,讓順英身上暖烘烘的,又心里亂糟糟的。早飯后順英繞開街筒子從集鎮后的田野里過來時,發現麥田正在揚花,風也比前幾日小了些,沒有沙塵,只是還有點干燥。就覺得不如年前在南方沿海打工的小鎮,那兒似乎一年四季都刮風,都是腥咸腥咸的海風,還經常下雨,剛還晴朗朗的日頭,說下雨嘩嘩一陣子,下過日頭又出來了。不像這老家的黃淮大平原上,天氣預報說要下雨了,從廢黃河筒子里呼呼刮來幾天風,也不見一滴雨點子。天一燥,人就容易犯困。順英掐掐手腕子,告誡自己別犯困。死妮子,你來干啥哩?還有心思打瞌睡……年前爹往南方順英打工的那家工廠里幾次三番打電話,要順英回來訂過婚再回去。起初順英不大樂意,經不住爹電話里再三央求,順英才趕回來。順英心疼爹,與疼娘比較起來順英更心疼爹。初三那年爹為了給她籌學費,跟村里人販桐木,不小心桐木砸折了一條腿。剛出去打工那年順英還不滿十六歲,爹給順英買好火車票,一邊給她拾掇著行李物品,一邊嘆著氣說:妮呀,爹知道你很想上學,都怪爹懸(笨)呀,爹沒本事,供不上你,國家也顧不上咱……爹也舍不得你出去打工啊……順英和村里一幫小姐妹趴在火車窗口往外看稀奇時,竟望見爹胡子拉碴的臉上淚水涔涔,剛過五十的人看上去有六十多歲,一瘸一拐揚著手攆著車走……順英趕在臘月頭上回了村,可是經媒人介紹見了幾個沒一個可意的。正猶猶豫豫間,鎮政府那輛白色客貨兩用車進村來了,車廂上貼著紅紅綠綠標語,車四周插著紅黃藍綠小彩旗,車頭上架著高音喇叭,一會兒放放歌曲和豫劇選段,一會兒有人拿起話筒吆喝吆喝。說開發建設小城鎮是國家的戰略決策,是解決“三農”問題的必經之路。孔集鎮新開發了一條南北大街,歡迎村民們前去置地、購房、經商居住等等,還從戶口、收費、稅收等等方面給予減免優惠。起初順英沒在意,時間長了,喇叭車天天進村,順英想想親一時訂不下來,回南方也走不了,爹也不讓走,廠里打工的小姐妹電話說,她走后沒幾天,她那個崗就被新來的一個貴州妹子頂了。想想自己過新年都二十三了,同村的小姐妹圣英啊脈紅啊大都結了婚有了兒女,自己也該當回事了。可總不能在家老閑著吧。想起打工前跟商丘的三姨學過理發,這幾年在南方打工也常給同宿舍的工友姐妹老鄉們修理頭發,再加上業余時間跟講究的姐妹串美容美發廳,也看出了個八八九九,手不生。就跟爹商量著去鎮大街上租間門面房開個美容美發店。一開始爹還不同意,爹有點老封建,說挑擔剃頭戲子猴,情淡義薄下九流的。后來爹看順英主意已定,才勉強同意在鎮上新十字大街路口北面,路西租了一上一下兩間門面房,交了一年的房租。可讓順英意外的是,美容美發店開張沒幾天,斜對門的養殖專業戶就把騷擾麻煩找上門了。起初順英不太在意,可是時間長了,弄得順英既羞又惱,還說不出口,窩了一肚子火。覺得化解這麻煩自己一個姑娘家也沒啥好法子,以前看過一個電影,叫《秋菊打官司》,就想到了鎮司法所。

聽見耳房門口有響動,順英就從花壇邊扭回頭來。見那一男一女年輕人挑開簾子出來了,保振隨后嘩一下鎖上門,嘴里嘟囔著“離婚可恥,離婚可恥”向放在走廊下的自行車走去。順英就趕緊走過去。

“梁所長,我的事您還沒問哩……”

保振一邊開著車鎖一邊抬起頭,一副恍然的樣子,看著順英說:“哦,啥事,你說罷……”順英就先說了自己哪村的,干啥的,看他沒停下的意思,想說咱不到屋里說說么,話一急脫了口:

“我告鄭運動!……”

保振掛記著咋去縣里辦事,一下子沒想起鄭運動是誰。就問:“鄭運動是誰,哪圪的?”

順英說:“就這孔集西村五組的……”

保振說:“你告他啥?”順英說:“他……騷擾我……”保振就挺直身子認真道:“他咋……擾……你了?”順英忙說:“不不不,是……他人……沒……是他……家的……羊……”保振腦子里起了霧水,“他家的……羊……”順英說,“是他、他家的……羊……反正跟他姓鄭的有關系!”順英一急,反而一下子說不清楚。看保振又回復到不在意的樣子,臉上還帶點不耐煩,更沒有進屋把她說的落在紙上,立個……案子的意思,順英心里又堵了一層,一跺腳說:“反正他(它)———傷人尊嚴———!”

保振就撲哧笑了。一邊收拾手中的黑皮公文包一邊埋下頭沒輕沒重地說:“他人又沒咋著你,羊咋著傷你尊嚴了……”保振原想接下去開句玩笑釋釋氣氛,許多糾紛都經保振一開玩笑就不緊張了。不知怎么一張口說成了“咦———,傷尊嚴這話也是你說的,這可是人家宋丹丹跟本山哥的專利……”

“那你問不問罷,你要不問我可上縣里市里找(告)去了!”順英很是著急,以為鄭運動提前找了保振,保振跟他有關系或收了他的禮。提起自行車后架狠狠往下一頓,車輪蹦顫幾下,也不等保振回話,一踏車子騎上走了。

看順英拐去消了背影,保振才搖搖頭蹬上車子出了鎮政府。

2

保振把車子寄存到鎮十字大街老蓋家看車棚,就上了9路公交車。在一片雞鴨、蒜薹和編織袋子擠出的縫隙里,邊跟熟人應著招呼,邊找座位坐下了。保振要去縣司法局找個相熟的律師請教幾個問題,順便辦點其他事。抽出煙燃著,就從鼻孔里順著煙縷一聲接一聲嘆息。

其實保振頂不樂意干這啥家什司法所長 的。司法所長就是給這三里五村鬧糾紛的村民勸架調解當和事佬的角色。保振初中沒上完,自認文化水兒低,掌握的那點兒法律知識,也就是平常從那些奸奸殺殺的法制類報刊上看來的,嘴皮子又笨,不適宜干這天天跟人磨牙的活兒。保振跟鎮里要求過調換工作,可鎮里沒答應。保振覺得還是不如當初給書記鎮長開小車,也就是鎮政府的小車司機。事實上鎮里就那一輛開了六年多的普桑杰秀,大多可著書記用。書記是鎮里的一把手,書記不用時,才輪到鎮長和幾個副書記一干人等。保振帶車最熱的就是跑項目。鎮里窮,大平原上沒啥礦藏企業,招商引資人家不肯來,農民負擔這條高壓線除非逼急了不敢碰,鎮里干部職工二百多號人,再加上前兩年縣里沒統管時中小學教師,工資都開不出。鎮里就想點子買路子跑項目,一個項目跑下來,除去吃喝盤纏請客送禮行賄的開支,再加上給項目抹上點以備糊弄上級查驗項目時的費用,也夠給鎮干部和教師開一陣子工資了。跑項目免不了進京上省上市,陪各路神仙吃喝玩樂耍小姐,送不出去的禮物還能分捎個一兩樣。當司機累是累點,可也舒坦。頂不濟不跑項目,平常修車加油也能撈點外快。哪像這球司法所長,鬧糾紛的村民常常找到家里,攪得你睡不成個安穩覺,吃不下個囫圇飯,還得每月上交鎮財政三百元才給發工資!保振心里就挺窩火,腦子空閑的時候就忍不住為今天的處境找原因。找來找去不外乎三條,一是自己學歷低文化水淺;二是想進步就像寡婦睡覺上邊沒人;三是沒錢往上送。想當初保振上到初二的時候,那時學校里就跟散了圈的牲畜群,十五六歲的學生學著瓊瑤小說電視里的人物談戀愛,不談戀愛就在鎮街上逛,叼煙,搗臺球,偷瓜摸棗,混進錄像廳看錄像,學校跟老師都瘟了一樣不理不問,或睜只眼閉只眼,只管好自個兒的子女。再加上學雜費挺重,半年的學雜費抵得上爹娘責任田里一年的收成,學生不學,老師也不上心教。眼看要不成器了,上到初三上半期,娘跟爹商量商量,就找縣里當副部長的保振的姑父,送他當兵走了。保振染上看書穿圓口布鞋的習慣、還是到部隊里以后的事,三個月集訓結束分到連隊給連指導員當勤務兵,指導員是個黝黑的江西人,見到保振第一句話就是,不管你以前喜歡不喜歡看書學習,跟著我必須學會看書習慣看書!你只記住一句話: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沒有文化的人是愚蠢的人。前半句是毛主席說的,后半句是我閆鵬亮說的。可惜三年服役期滿保振就匆匆脫了軍裝回來,讓姑父安排鎮政府上了班。那時候姑父已到孔集任書記一年多了。鄉剛改制為鎮。在鎮辦公室打了幾個月雜,依著從部隊“軍地兩用人才”班里學來的駕駛技術和姑父的庇護,保振就當起了鎮政府的小車司機,說穿了就是給姑父開車。一開始保振并沒有想過在政治上要啥進步,可三五年過去,眼看鎮里原先一塊打牌喝酒的那幾個貨當副鎮長的副鎮長、副書記的副書記,頂不濟的也弄個副科級或管區書記啥的。那幾個貨都啥人哩,不是假年齡,就是假學歷。尤其是聽說鎮財政所那個被姑父勸退的老女會計,大凌晨四五點鐘堵在姑父家門口,黑咕隆咚地把起早出去跑步的姑父嚇了一大跳,要求將她在農技(機)站的女婿調到鎮政府任團委書記,否則她要把前幾任書記的經濟老底揭出來……保振急了,就央求姑父也給他提一提。娘知道了這事,一下子跳起來,說那女會計俺知道,先前在公社糧管所就有名的半拉門子,她半拉門子堵在門口能讓女婿當啥子書記,俺就不信咱這當哥嫂的往他家當門一坐,還不讓咱保振當個鄉長啥哩。姑父還沒運籌好這事,一紙調令回了縣里。后來還是紀檢會的老表領著保振搬上禮物找了新來的書記幾趟,加上姑父一旁敲邊鼓,才給保振報了個科員,副股級待遇。書記鎮長換了一茬又一茬,拉著他們縣里市里跑,保振已深刻領會當官的好處。眼看自己過了三十五這個提拔副科級最佳年齡,在往三十八的上限逼,保振真沉不住氣了,就跟新來的楊書記磨嘰。楊書記就說,你要真想進步,這車你別玩了,下去任個實職,鍛煉個年把,到時候我給你看機會。保振不大情愿,想想書記既然“許”了,也就只能那樣了。臨了楊書記還頂他的“帽檐”說,你別小看這司法所長,動嘴皮子不假,鎮里社會綜合治理跟信訪穩定你要頂一半咧,搞不好叫你吃不了兜著走……這兩年多磕磕絆絆下來,保振一直挺窩心,不情愿歸不情愿吧,這差事還得干著,鐘還得撞著。而且不敢怠慢。

晚上回到老十字街口鎮供銷社破破落落大院的家里,保振把上午順英找他的事當笑話跟當會計的老婆孔桂花說了。老婆說,咦,你可不能不當回事兒呀,當真不當假的,她既然三番五次去找你了,說不定真有解不開的疙瘩,你還是趕明個趁早去了解了解咋回事,別鬧出人命了就中……保振聽老婆這么一說,心里也跟著緊張起來。想起楊書記說的提拔前這一段你司法上千萬可別出婁子,保振就翻來覆去亂煩得半夜睡不著,抱住孔桂花泄泄,才消停下來想好天一明就過去看看。

3

站在孔集鎮大街上的新十字路口,保振一下子就想起鄭運動是誰了。嘿操,原來是那吊貨。一個模樣看上去跟相聲演員馮鞏差不多的男人,就住在這新開發的小康大街十字路口往北百八十米的路東,小名尿壺,養殖專業戶。保振前兩三年沒少跟他打交道。那貨是實行九年義務教育前的高中畢業生,交際廣,愛串個飯場子,愛議論個國家大事,怪話牢騷話成筐成簍的,出去打過工,種過甘蔗,養過肉狗,畦過果樹苗子,仗著他有個堂兄在省農大,這幾年沒少折騰種植養殖,村里鎮上爺們兒想到想不到的,想到弄不成的他都折騰過。有說他發海了,有說他賠得和老婆穿一條褲衩子。總之發了賠了沒誰把他的底,倒是落了個腦子靈光的名聲,還有點嘎咕有點賴。跟他打交道前保振就聽說過他的事,說南邊有個縣的客戶來購他的果樹苗子,黑夜里起苗捆扎裝車,人多手亂,他生生給人家多算上了一千多棵,等人家回去清點數目,發現少得太多,就回來找中介人跟他算賬。那貨刁橫抵賴就不肯認,把官司打到鎮司法所。還是他老婆過意不下,偷偷塞回客戶幾百棵苗木錢,在大街上就招來他一頓暴打。保振記得前年鎮上要修腳下這條小康路,當時為修好代表鎮政府形象的這條南北大街,鎮里成立了個指揮部,書記任政委,鎮長任指揮長,抽調鎮里一幫人組成了幾個小組,剛當司法所長的保振被抽調去任拆遷小組副組長。后來保振才知道在城市里這“拆遷組”的名聲不好聽,是第三者的代名詞。其實拆遷也沒多少可拆的。孔集鎮呈東西走向,兩條東西大街,前街是老街,供銷社、農聯社、食品站等一些老牌單位從老街十字路東南西北攤開,工商稅務糧管所醫院中學校、和像點樣的酒店飯館等這幾年都遷到了后街上,依傍著鎮政府大院一路排開去。趕到修建鎮西頭的這段南北小康大街,集鎮已成強弓駑末之勢,沒幾戶人家了。剛開始修建這條大街時鎮里還打著自己的小算盤。鎮里規劃以小康大街為軸心的三平方公里為鎮里的開發區來著,街南北兩端為兩個大型露天集貿市場,分別經營工業品和農畜產品,沿大街兩側劃定為兩層以上的商住兩用門面樓。兩側的地皮屬村民所有而村民又有能力開發建設(就是蓋兩層以上的樓房)的,就歸該村民開發使用,是集體的包括村民不愿或沒能力開發建設的地塊,就由鎮里統一收購再向外有償轉讓。鎮里想著過境省道把這南北大街一修,這地皮轉讓金落到鎮里,就能開一陣子工資了。后來不知怎的省道繞到了鎮東門外,讓鎮里的小算盤落了空,只得把錢拿出來鋪到這南北大街上,瘦趴的駱駝活剝皮,鎮里緊了兩年腰帶才修了這十字街口南北兩段的二三百米。保振和鄭運動打交道就出在這大街占地補償上。當時他那塊雞叨地的確長著稀稀拉拉一小片果樹苗子,鄭運動非說有兩千多棵,一棵市場價三塊多,按規定鎮里應賠償他近八千塊錢,加上其他應兩萬以上。為慎重起見,保振專門帶人用小棍點著苗子數了一下午,數來數去也沒湊夠一千。保振問他那一千多棵哪去了,那貨一開始還嘿嘿笑,問急了,說他已替鎮里拔了。保振跟他較起了真,非要看看拔下的那些苗子,鄭運動拗不過又不肯松嘴,前面騎上車子帶路,七拐八彎一個集鎮都快轉完了,傍黑才進了鎮街他家的老宅院,那貨往墻根一指,保振隱約看見依墻攤放著一溜手指頭粗細的青雜禾木,心里一緊。就走近了看:操———,棉花棵!這球貨差一點將一干人等糊弄過去。路基開工那天,縣里柳書記也來了,還有市縣建委規劃土管等部門的頭頭腦腦。孔集鎮是市里的小城鎮建設重點鎮,位于豫皖魯三省交界地帶,市和縣里提出要把它打造成三省交界地帶的明星鎮。柳書記背著雙手走在呼隆隆一班子人中間,有時停下來一手掐腰四周望望,有時趨前去跟尾隨的村民干部攀談,時不時地用手撫撫他的焦書記式發型。保振見柳書記的機會不多,大多在縣里的電視上。保振總覺著這年把柳書記像作秀,他剛調來時在全縣三級干部大會上,軍綠大衣一披講起話來可是弄得群情振奮。聽說這柳書記弄(升)副市長沒弄成,自己泄了氣,動不動就鉆進公安局蓋的舒雅小區家屬樓里,讓縣電視臺的小蜜給他洗頭弄腳。據說弄得跟他的前任口碑差不多了,他的前任給縣里撇下的民謠說:我哩爹哎我哩娘哎,咋咋來個呂繼強哎;我哩娘我哩爹哎,呂繼強咋咋叫咱種煙葉哎;白(別)哭了白卷(罵)了,他個龜孫走遠了;白急了白跳了,他個龜孫撈咱幾百萬上調了。保振定定神看柳書記,柳書記正揮舞大手,指點江山說,這兩側的建筑都蓋成三層以上是不是更氣勢些?要高起點,大跨度,跳躍式,非常規,要有超前意識嘛,讓人家也看看咱豫皖魯地界的農民的氣魄……旁邊的鎮里楊書記就面有難色,囁嚅著嘴唇要說啥終于沒說出。站在人堆里的保振知道楊書記想說鎮里跟老百姓都沒這個實力,保振畢竟給他開過一段車,知道楊書記祖籍內蒙古,是個直性子人。好像是市直部門的一個頭頭腦腦,湊過去拍著楊書記的肩膀說,別擔心,老同學,鄰省不是有個縣,蓋不起三層就蓋了兩層么,在當街的兩層樓頂上再往上壘一道墻,高度一層樓高,在那墻上開上窗,墻后用鋼管支頂住,街上走過的人誰看得出那不是三層是兩層?不知這話是啟迪還是暗示,聽見的人就各懷自意地笑。保振心說這糊弄人的事看樣子不單他鄭尿壺會呀!

想誰有誰,眾人笑聲沒落,不知鄭運動從哪鉆了出來,閃到一干人面前,嬉皮笑臉拍著手叫道:好!好!領導真英明,講到俺老百姓心坎里啦!眾人就呆了臉看他。電視臺的趕緊把鏡頭對了過去。柳書記問他:請問你哪村的?鄭運動回答了。柳書記又問:這開發小城鎮你贊成不贊成?鄭運動說贊成贊成俺舉雙手贊成,說著把兩手向上舉了舉。就是,不瞞您說柳書記,就是……鄭運動伸出右手拇指在食指和無名指上捻了捻……缺這個嘛……大家知道那是數錢的動作。楊書記看那貨說著走了樣,正欲上前阻止,只聽柳書記說:缺錢———?那貨一副嬉皮笑臉,那是,那是。柳書記說:你缺錢,我也———缺錢,比你缺得還多!鄭運動道:其實也不多,也就三五萬吧……柳書記問你用三五萬都干啥?鄭運動用手往北一指:蓋、蓋樓啊!柳書記沉吟片刻,說:嗯,我看這樣吧,鄭……那貨搶上去說:尿壺,大名鄭運動,嘿嘿。柳書記繼續說:有困難,你就找你們楊書記吧。轉頭對楊書記說,群眾有啥困難,鎮里要想想法子,這個同志說的可能也是實情,鎮里能幫一把就幫一把,……這也是實踐“三個代表”嘛,要加快小城鎮開發步伐。說罷柳書記頭里加快步伐走了。保振心里嘀咕,還是孔老二說得對,食肉者愛放屁(鄙)。保振看見鎮里楊書記笑過后的臉色鐵青,咬肌一鼓一鼓的。聽著鄭運動跟柳書記胡侃,保振恨不能擠過去踢他兩腳。幾家銀行早不跟鎮里來往了,款都貸不出一分來,鎮里干部職工半年多都沒見過錢是香的腥的啦,你小子瞎攪和呀不是你!你狗日的休想得逞!但是那狗日卻得逞了,不知咋日弄的,聽說鎮里借給他了五千塊錢。這幾年只有鎮里欠別人的,別人欠鎮里的這還是頭回聽說。反正不關保振的事,保振也懶得弄清楚。

只是不知道那貨這會兒在弄球啥,在不在家。

4

太陽樹梢高的時候,整個集鎮罩在一片煙黃里。保振從新十字大街磨磨蹭蹭走下來。今天農歷逢五,孔集鎮有會。青黃四月初的時節,正是農閑的當口,村民吃罷早飯就三五里的早早趕到了會上,有心急的村民在忙著采買小麥收割時的農具物品了。保振站的十字街口南側是家畜家禽交易市場,不斷有認識保振的人在豬鴨牛羊尿臊味里和混合叫聲里跟他打招呼。保振覺著再站在這十字街口也不是個事兒,就推著車子蹺蹺繞繞往鄭運動家走,一邊走一邊躁著又犯嘀咕,不知道這鄭運動搞哪門子邪,讓人家一個理發姑娘三番五次找著告他。就恨不能上前一把提溜住他問個究竟。其實剛才站在十字街口的時候,保振就看見了鄭運動家的門面樓。順著大街往北百八十米,路東的一家,上三下三兩層起脊樓房,因修路時打過交道,保振不近前去也知道一樓的兩間是門面房,一間是過道,從過道進去,樓后是個近畝把地的大院子。經仔細搜尋,保振也看見了跟鄭運動家斜對過的順英的美容美發店。

保振站在樓后墻根的電動抽水泵邊問了兩聲誰在家,才見一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漢子從半人高的羊舍圍墻邊站了出來,頭發上沾幾綹麥秸草,臉色像保振裝案卷的牛皮紙,訕訕笑著,穿件青灰色夾克,敞著懷,露著里面的軍用迷彩馬夾,一邊去衣兜里掏摸著煙一邊走過來。近前一看那塌蒙著的小單眼皮,保振就馬上想起了他那一筐子賴皮勁,只是臉上現出有點疲相了。保振就說,咦,老鄭,幾天不見又福相了。保振看他走到跟前了煙還沒掏出來,就掏出自己的煙讓他。鄭運動拍拍手接住,夾在右耳朵上,取下左耳朵上原先夾著的一支叼在嘴里,兩人吸著。鄭運動嘻嘻笑:“喲,梁所長,哪陣子風把您吹來了,您有啥最新指示捎個口信不就得了,您看……您還親自用腿……顛著腳……來……”保振跺跺腳上的圓口布鞋,沒接他的話茬,拿眼在院落里巡脧。打他蓋好房后保振還沒來過。發現院落里還干凈,隱約有點羊臊味。貼住院墻的東南北三面一溜拉了一圈紅磚砌的圍墻,圍墻齊胸口高,圍墻里則是搭著一人多高的紅瓦坡頂羊舍,里面用一道道鏤花磚墻隔成一個個單間,就像自助快餐店用的食物托盤,在東南角上一棵杏樹旁與廁所連在一起。羊舍里有羊腦袋在晃著。保振扭頭看見了身邊墻上白灰刷出的桌面大小的白方塊,上面寫著幾行紅漆字,覺得剛才進來時門面樓當街墻上也有這么一塊,那上面寫著:來客須知/純種波爾山羊種羊/每次交配30元/遠近爺們兒請原諒/砸鍋賣鐵引進羊/服務村民奔小康/本小利薄不賒賬。鄭運動看保振看得入神,就湊過去說,“咋的,梁所長,您也想配……”保振忙說,看看,看看。保振想還是等這貨自己說吧,人家告他幾次他不可能不知道,告他前肯定找過他,搞不好還吵過架。保振就做出悠哉游哉無事的樣子,四下看風景。不想竟看出了笑料。只見幾間羊舍前的磚墻上都釘著跟小轎車后視鏡大小寬窄相似的白漆木牌子,種羊牛舌似的大耳朵上也釘掛著兩三指寬長的小白木牌,上面都寫著紅漆字。保振就一一看過去。羊舍前墻上釘著“白宮”牌子的,里面種羊耳朵上釘的牌子上寫著“克林頓”。往下按順序依次是:“五角大樓”,“小布什”;“愛麗舍宮”,“布萊爾”、“羅浮宮”,“希拉克”、“靖國神社”,“小泉純一郎”……保振還是頭一次見給種羊這樣起名排號的,覺得也只有這嘎咕貨才能弄出這嘎咕名堂來,忍住不笑。種羊的毛色都挺光亮,褐白花斑,大多半大牛犢子大小,耳朵比這本地羊長出一截子。有的頭擠在一個槽里吃草料,有的半瞇著眼懶洋洋打盹,有的相互貼著肚子蹭癢癢。看它們的眼睛讓保振想起了半熟的青黃柿子,蟲蝕的酸杏和冷冷的鋼蛋子。不把人當人看,人來了全當沒來,一副大大咧咧的混球樣。鄭運動跟在保振后面一直喋喋不休,介紹著波爾山羊的好處,說他這羊是他借貸八萬多塊錢,有從新西蘭運到省城機場接來的,有從省農科院搞來的。走到一間大一點的羊舍前保振呆下了,羊舍前白木牌上的紅漆字讓保振看得一乍一乍的———“聯合國”!羊舍門安了個木門框,框上還寫著一副對聯,紅紙已褪了色,大約是過年時貼上去的,只見那上面寫著:朋黨崇尚爭權奪利,同事熱愛勾心斗角。橫批:你下我上。保振不知道對聯工整不工整,只覺得心里不對味,不知道這是說人的還是說羊的。納悶畜牲都愛這個?看筆跡好像鎮人大副主任老頓的手筆。那老頓原是辦公室筆桿子出身,前年競爭鎮人大主任沒弄上,年過五十就按本地的土政策提前內退到了二線,家里也養了一群混種羊。保振探頭看著“聯合國”里面的三只正在吃草的略小一點的波爾山羊,就問怎么把“萊溫斯基”和“本拉登”“薩達姆”圈在一塊了?鄭運動趕忙解釋說這羊有個怪脾氣,不偎一塊兒不搶草吃,它仨善搶,實行改革開放嘛,讓一部分羊先壯起來,嘻嘻。保振想說你讓“萊溫斯基”跟“本拉登”“薩達姆”同居,克林頓知道了還不跟你砸醋瓶子。看那貨還要胡噴下去。保振覺得不能再跟他嗦了,就攔住話頭說,你老鄭最近沒跟誰上別勁吧?鄭運動愣了愣神,說:“沒有啊,我天天配我的羊,不是不是,我天天拿我的羊跟人家配……不是不是,你看這咋說咧,愿配就配,不配拉屌倒,咱哪有閑空跟人別勁?”保振就用下巴往外努努;“你跟對門理發店沒啥過節?”鄭運動頓頓,“你說這事,我還以為是啥咧,喏喏前幾天,有兩個多月了吧,我去她店理發,她不是說這壞了就是那壞了,發沒理成,咱也沒說啥呀。”保振說:“那她咋說你跟你的羊騷擾她了。”愣怔片刻,鄭運動像戲臺上的坤角,甩甩胳膀手抖抖地說:“唉呀呀,我也正找您哩梁所長,我也弄不清咋回事……聽俺家里的說,她找過俺,說俺礙她的事,俺攪擾她,究竟咋回事俺也正想找她問問清楚哩。”鄭運動一副遭人冤枉氣咻咻的樣子。看一時從他嘴里掏不出東西,這貨又要泛起賴勁,保振想還是找那姑娘了解了解清楚再說吧。

按下鄭運動,轉身去了街對過理發店。

5

保振磨磨蹭蹭往鄭運動家推著車子走時,順英正在店里給一個女顧客削著濕漉漉的頭發。其實早在保振站在十字街口發愣時,順英往門外潑水就看見他了。隱隱約約覺得保振是為她的事兒來的,又不敢斷定,就沒理他。順英心里挺不痛快。順英知道正給人削發的鏡子里的這個人兒長得不漂亮,但也不算丑,目字形臉,單眼皮單得挺飽滿,大眼泡大得謹慎,兩條秀長的眉又黑又濃,厚嘴唇,白里透紅的面容,就是鼻凹處長著幾粒門臉痧,身條兒特好,該凸的凸大著,該凹的深凹著。順英不想委屈了自己,知道婚是一時訂不了了。打工時曾有自個兒談的打算,可是打工的那家電子玩具廠女工多男工少,也沒對上眼的。平常臺灣老板看管挺嚴,一天工下來連加班十三四個小時,累得只想躺倒床上大睡。節假日又少,上街溜達串老鄉的時間就短少得可憐,想自個兒談的打算也就是打算罷了。這不,到了跟前還得聽爹的話回來把婚訂了再說。怕閑著的順英在這集鎮開了個理發店,可是開業四五個月來順英真有點架不住對門鄰居帶來的騷擾,好幾回都想把房租退了回家或還上南方走。房主是鎮政府小城鎮開發辦的,退房租開發辦的說讓找鎮財政所長,財政所長說讓找鎮長,鎮長又說還得找開發辦的,推來推去把順英推得頭暈,又不舍得扔下房租走人。四千多塊錢吶,刨去這幾個月的還有三千多塊,順英舍不得。順英沒法子,剛初也找過對門鄭運動的老婆,三句兩句他老婆好像聽懂了,似乎又沒聽懂,隔三岔五他家的生意還是找到她的門上來,來的人說出的那話腌月贊死人,順英又羞又惱,還嚇跑了幾個女顧客。順英不知道鄭運動家兩口子是真不懂她的意思,還是懂了裝不懂,不當回事,耍賴皮,故意使她難堪。爹知道了這事,讓順英收拾收拾東西回家別干了。爹說,寧與王莽擱鄰,不與賴皮對門。王莽是誰?王莽就是西漢時期劉秀的舅舅,舅舅和外甥爭奪王位,就一路輾轉大半個中國追殺親外甥劉秀,這地方不少地名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還有古跡和許多傳奇傳說。王莽也夠狠毒的,但是王莽的狠毒還是直來直去,比碰上賴皮讓人好招架省心多了。著實忍不下去,順英才去找了鎮上司法所,原想給所長保振能說個明白的,到了跟前還是說不出口。看昨天晌午保振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順英意里涼了半截,沒想到剛才出門潑洗頭水時看見了他,心里就七上八下。

聽見手下的女顧客哎喲輕叫了一聲,順英回過神來,正要彎下腰問問怎么啦,聽見門口有摩托喇叭響,順英慌忙抬眼看。皮門簾子一掀弟弟進來了。一看見弟弟,順英就莫名地來氣。弟弟說:“姐,咱娘叫你回去一趟咧……”

“干啥咧?”

“娘說王莊寨的六姑給你提了個媒,讓你回去見面哩……”

“我不去!”

順英看見弟弟就生氣,生娘的氣,桐木砸折爹的腿那年,順英考上了縣里的高中,都是因為娘說,妮你別上了,供你弟弟將來上大學吧,你一個女孩家,上學有啥用?再說咱也供不起。到頭來弟弟連高中都沒考上,卻誤了順英前程。在打工的那家工廠,廠里要給工人集體培訓三個月的電腦班,但只限高中學歷以上的。順英和幾個女工不服,去找老板論理,臺灣老板說,你們初中都沒畢業,還想學電腦學高科技?你還想打臺灣吶,也不看看你們那子弟兵,給你高科技裝備你學不學得會使不使得動?去去去,你們不念高中,跟我鬧什么鬧,再嚷嚷開除你們……順英心里說,你當俺不想上高中哩,姑奶奶就差那幾分,要上得幾千塊咧,恁姑奶奶上不起呀!那幫經過培訓的高中生,后來都提了薪提了職,有的還派去了外地下屬公司任職。順英心里那個煩呀,就一路想下去,當初要上了高中,未必到這打工了,即便打工有個高中文憑也不會學不成電腦了,學成了電腦也許會被派往外地,派往外地說不準眼界寬了,會碰到中意的男朋友,就不會回來開這勞什子理發店了,不開這理發店就不受鄭運動那龜孫窩囊氣了。順英記得有本雜志上說,人一輩子就三步棋,上學,就業,婚姻。上學決定著就業,就業很大程度上也決定著婚姻。上學和就業就不說了,眼下只剩下了婚姻。一股腦兒的事亂糟糟的,順英心里挺堵,不知道該埋怨誰。覺得光跟弟弟慪氣也沒那必要,就緩緩口氣問男方哪圪的,高中畢業不畢業,說完打發弟弟走了。順英看見弟弟掀簾子出去時手臂上的文青,正想沖著弟弟的背影啐口痰,保振一掀簾子進來了。

保振站在順英身后抽了支煙,看順英拿著吹風機呼呼呼地給女顧客吹風,覺得有話不方便當著生人面問,就拿起本破雜志猶猶豫豫著在當門的雙人長條椅上坐下來等。忽然屋里光線一暗又一亮,皮條門簾子閃開,一個下巴蓄著撮山羊胡子的瘦臉老頭探進身來,左右看看,問:“是這圪……配……種啵?”保振正想替順英回話,只見順英停下手里的吹風機,瞪大眼睛看著老頭:“恁說……啥?”無疑順英已聽明白了老頭的問話,好像還不大相信。“俺是問……”干瘦的老頭像棵風中的枯玉米棵子,左右挪擺,用腿擋著要拱進屋來的兩只本地山羊,滑動著喉結,“這兒……配不配……”順英“嗷”一聲摜下吹風機,雙手捧住臉蹲下了身子,號啕大哭起來,指縫里沖老漢直吼:“你滾!你滾———!回家跟恁娘配去跟您媳婦配去……嗚嗚嗚……”單椅上的女顧客站起了身子,老漢尷尬地點著腦袋,欲退又止的樣子。事情一霎間讓人猝不及防,空氣凝固了一般。保振醒怔過來,趕緊過去勸阻老漢,“哎呀哎呀,老先生,您不看這是理發店么,您走錯地方了,這外面的招牌上不寫著‘英子美容美發中心’嘛。”一邊說著一邊將老漢推到了門外。老漢好像也動了氣,從尖削削的鼻子看出可能還是個回民,山羊胡子抖抖地撅起來:“俺、俺、俺一個莊稼人,俺又、俺又不識字,俺哪、哪知道這是啥子、理發店,都說蹦(配)羊的、從新十字路口往北、百八十米……俺就找來了……你你,你……這這這……唉……”保振一邊撫著老漢的胸口,一邊勸慰老漢別生氣。抬眼一看愣了:其實懸掛在門楣上的招牌字跡已模糊不清,不知是風吹日曬雨淋還是壓根兒就是塊舊的,剛能辨出上面的畫像和淡紅的“英子美容美發中心”幾個字跡,兩側門框上的紅對聯也褪了色,那上面的字跡倒還清晰:雖是末梢技藝,卻是頂上功夫。門楣上的橫批上寫:十拿九穩。看集會上的一些人圍近來看熱鬧,保振就揮著手說去去去,都忙去吧都忙去吧,這沒啥沒啥,這有啥看哩?集會上有認得司法所長保振的,聽他說陸續散去了。勸慰走老漢牽著他的兩只山羊去了對門鄭運動家,保振恍然領悟到順英說的騷擾她、傷人尊嚴的事是怎么回事了。到店里向順英核實了情況,見順英顫聳著身子嗯唔點頭應了,保振轉身去了鄭運動家。

保振看著鄭運動說,你說咋辦吧鄭運動,剛才對門的事你沒看見也該聽說了。保振進去時鄭運動正跟剛才那老頭說話。鄭運動一臉痞笑。鄭運動一攤手說咋辦,我也不知道咋辦,你說吧梁所長,你說咋辦咱咋辦……鄭運動說,你也都看見了,這可不關俺姓鄭的事。保振說,你還說不關你姓鄭的事?不關你姓鄭的事人家姑娘生意咋不做了!人這老先生咋弄一肚子氣……鄭運動斜一眼老頭,目光軟下來。那跟我也沒直接關系,我也不是故意的,誰有那心誰是王八羔子!保振怔住了。保振容易相信人賭咒,咒賭得越深越真表情越狠,越容易讓保振相信。看他那神情,想這貨說的也可能是真的。不管你真的假的吧,總得有個解決法子是吧,可一時自己又沒啥好主意。保振有點愣怔,手心里還出了點汗。不經意間瞥見羊圈墻上的“來客須知”,就靈激一動說,你在三里五村屋墻上哪兒刷的廣告詞你都改過來,寫上聯系人你鄭運動的名字……鄭運動一聽,揣出一副哭相說,哎呀呀梁所長你不知道啊梁所長,那都是俺花錢請小學的老師刷上去的呀,好幾百塊呢,蓋樓買羊俺貸的款還沒還一半哪,驢打滾呀,利滾利呀,這羊一天比一天不值錢呀,哎呀呀。保振知道這貨又泛起了賴勁,就唬起臉說,你不改,你不改是吧,鬧出了人命你吃不了兜著走,看誰吃虧。一句話把鄭運動戳在了那兒。保振覺得時間不早了,還有另兩個村的兩樁糾紛等著他去調解,就想先走人,等想出個好法子再來找他,反正今兒個已把事情摸清了眉目。臨走,保振忽然想激一激他,走到樓下過道里踅回身來,從屁股兜里摸索出一張大面額的票子說,要不,這一百塊錢我先給你———墊上?……

這個法子保振調解村民糾紛時用過幾回,挺靈。想著跟自個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人真窮假窮吧,他鬧糾紛的都不會接,激一激事情反而能快一點解決或找出眉目。只見那貨嘻開著嘴巴說著“值當哩啊,值當哩啊”,伸手正擋著,兩指一挾卻扯了過去。

保振心里一咯噔:靠,真接了?

6

再提起順英跟鄭運動的案子,是麥收以后的事了。那天保振從鄭運動家出來,又進順英店里安撫一番,看順英沒啥想不開的地方,就抽出身下村里跑了另兩家案底。手頭的事情還沒完,接著縣里趁外出務工經商的村民回來收麥子,開展春夏計劃生育集中大檢查,保振被鎮里臨時抽去當差。再接著回老家幫爹娘收麥子,一忙就二十多天過去了,轉眼到了陰歷五月。五月端五吃新麥。幾天前還到處飛絮揚花的麥田仿佛一夜之間被把風刀齊刷刷割過,便成了遼遠在白日下的白嶄嶄的麥茬地了,空氣里蕩著捂了一冬一春的地氣和麥茬的清香。田野里的泡桐樹下,間或垛著幾個麥秸垛。昨天一場陣雨澆過,濕潤潤的風在吹。爹娘讓保振給在縣里讀高中的弟弟送口糧,保振就借了鎮供銷社主任的摩托車,想想幾天沒去辦公室了,車子一拐就進了鎮政府大院。剛進到屋里時保振并沒發現,等收拾一遍帶門走時才不經意間看見了門下的紙條子。保振就拾起來看,一看才想起來順英跟鄭運動的糾紛。只見那紙條上寫著:欠條今欠鎮司法所梁所長貳佰元整 鄭運動 2004年6月4日。

保振一時想不起來啥時候借給過鄭運動200塊錢,可能收麥子收得太累,腦子不好使。發動著摩托車時保振忽然想起來,那天當著那山羊胡子老頭的面是給鄭運動拿出過100塊錢,保振本意是想激一激他,沒承想他真接了,當時那小子連句客套話都沒說,咋著打了個200元欠條來了?保振認真想著。記得收麥子最緊張那幾天,天氣預報說那幾天有雨,為搶收麥子,保振也騎上車子三里五村找過山東、河北來的聯合收割機。收割機還真不好找,不管是外地來的還是本地的,麥田里每臺后邊都跟了一群人。現在的村民有勞力沒勞力的,在外打工的在家貓著的,幾乎都用上了這玩意,圖個趕時間省事兒的同時,主要是想把口糧早一天灌進倉里,心里好踏實。天氣預報一說要下雨,搶用這玩意的人又多了去了,立馬找到臺收割機還真是件難事。即便找到了,讓誰用不讓誰用,先讓誰用,先從哪地塊割起,全憑這本地的領機人一句話,那就看你租用者跟領機人的關系面子了。聽說順英家弟弟也從縣農機局領來臺對外租用,保振就找過去了。那臺收割機停在順英理發店門口正在修理,時有一兩個村民過去打聽。保振遠遠看見鄭運動圍著那臺收割機轉轉悠悠,他老婆正跟順英家弟弟、順英和灰頭土臉的機主拉呱。看保振過去了,鄭運動也跟著湊到了跟前。鄭運動嘴唇上燎著泡子,保振弄明白了鄭運動也想租用收割機,看他那副可憐巴巴的熊相,心軟了軟,就沒提自個兒過來的目的。保振將順英扯到一邊,對她說得讓人處且讓人,冤家宜解不宜結的。都是三里五村的,不沾親就帶故,有疙瘩咱想法子解嘛。順英眼圈一紅,鼻凹處的雀痧似乎亮閃了閃,低下頭沒說話。保振不想等,就騎上車子找別個的去了。想必那天鄭運動兩口子租了順英家弟弟領的收割機把麥子收了,覺得老少一年的口糧沒被雨拋踏,既得濟于順英和她弟弟又得濟于保振,知道鎮司法所調解糾紛要先收100元的調解費,加上保振激他的那100元,就拿出這個欠條還人情來了。想到這里保振苦苦一笑,只是不知道那貨跟順英的過節咋樣了,不如今兒個順路去問問,看他有啥法子。

停在孔集鎮新十字路口樹影下的保振,跨在摩托車上抹著額上的汗珠子。鋪滿塵土的柏油路面上散落著麥草,陰歷五月中午的日頭已很烘背了,路面從腳下泛著熱氣。一抬頭保振看見街口幾家屋后山墻上,陳舊的白色廣告語后面又加了紅藍黃綠油漆刷寫的兩個新鮮字體,而且大都用括弧括著,念全了就是:波爾山羊配種由此往北80米(路東)。再往北看鄭運動家門口,立了個高約四五米寬近一米的燈箱廣告,廣告箱白底紅字,最上面剪貼了個藍色的真羊大小的綿羊造型,挨下面一行豎排紅字是:孔集鎮波爾山羊配種繁育基地。底下是電話和手機號碼,只是太遠看不清晰。

鄭運動家沒人,大門鎖著。順英店里的門倒開著,保振想先問問順英也無妨,就支上車架拔下鑰匙,挾著黑皮公文包走了過去。順英店門口也立了個燈箱牌子,那上面豎寫著“英子美容美發店”。順英正給一個中年人剃光頭。保振找機會問她跟鄭運動家的事咋樣了,接下去順英的回話讓保振愣了半晌。弄不清是人做了事還是事把人做了。順英一手扶著光頭一手拿著剃頭推子,回頭單眼皮一撩,不咸不淡地說;

“他說我是他表姑奶奶!”

作者簡介:

康廣洲,男,漢族,1969年生,大專學歷,現供職于河南省民權縣建設委員會。務過農、打過工、經過商。1986年開始文學創作,曾在《東京文學》《瞭望》《北京文學》等報刊上發過小說、報告文學、詩歌等作品。

責任編輯 張頤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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