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建立應對全球金融危機的戰略伙伴關系出發,建立中美之間長期、更大范圍的互信
本文付梓之時,下任美國總統將在一周后產生。在大選民調中,民主黨候選人奧巴馬明顯領先于共和黨候選人麥凱恩。但預測贏家不是我們關心的重點。過去40年中美兩國關系史表明,無論是共和黨或民主黨執政,兩國關系的沉浮決定于彼此關鍵性的國家利益是否相容,而不是總統的黨派屬性、政治品質或者個人偏好。更重要的是,不管誰當選,我們寄望中美關系能夠出現有如當年“尼克松震蕩”(Nixon Shock)般的新突破。
惟此,我們以為,美國新總統當認清未來相當長時間內兩國共同的關鍵性國家利益所在,將中國定位為解決眼前這場1929年以來最大金融危機的戰略伙伴,邀中國平等參與未來全球金融與經濟新體系的多邊設計,由此結束對于崛起中中國的認知彷徨,與中國攜手努力,突破中美關系40年來的箱體格局。
自1969年尼克松上臺謀求打破中美堅冰,到2009年1月美國下任總統就任,40年間的中美關系可以粗放分期:1969年到1989年;1990年至1999年;本世紀初到現在。前兩次周期格局相似:雙方被共同利益愈拉愈近,但終被突發性悲劇事件*打斷這一進程。然后用時間換空間,傷痛平復,記憶褪色,慢慢進入下一輪周期。
如果有指數可以衡量中美關系冷熱,它會呈現出一個典型的長期“慢牛”走勢,但被暴跌反復打斷。暴跌形成斷層,每次都幾乎消滅掉長期艱苦積累的全部成果。兩者合力,形成一個15度角向上的緩慢攀升的箱體。箱體的下軌是支撐線,在“冷戰”結束之前,它是雙方在中美蘇大三角關系中的共同利益;在“冷戰”結束之后,它主要是中美在經濟全球化中的相互依存。箱體的上軌是壓力線,它是中美之間的猜疑、不信任以及利益和文化沖突。
我們相信,當前中美關系是全世界最重要的雙邊關系。中美關系對兩國的重要性、對于“全球村”其他成員的重要性,要求中美關系長期穩定發展,突破箱體上軌,終結斷層。協力應對肇始于美國目前已席卷全球的這場金融危機,應當成為一次突破。
這不止是愿望而已。在這場全球金融危機面前,發展中國家經濟雖然受到了相當大的沖擊,但作為整體仍然在向發達國家輸送資本,中國即是其中的主要力量之一。不僅如此,其實中國及其他發展中國家經濟如能保持發展勢頭,本身就有助于緩解金融危機的經濟后果,使經濟衰退不致深化,30年代金融危機導致經濟大蕭條的局面不致重演。中國已經宣布將努力保證自身經濟增長和穩定,這正是中國對于當前世界最重要的支撐性貢獻。
中國也一直表示愿意加強國際協調合作。在十年前的亞洲金融危機中,美國曾經是國際整體救助行動的領導者。今天以華爾街為中心的危機,已經從美國向歐洲、向日本、進而向發展中經濟體蔓延,穩定全球金融體系、挽救全球經濟局勢需要的是多邊框架。多邊之中,中國的角色至關重要,而美國如何對待中國至關重要。倘借此之機,中美之間能以互信、誠摯之心長期密切合作,則于兩國于世界功莫大焉。
化解危機并不是美國內部事務,美國切不能把近年來處理國家安全問題上的單邊主義思維帶入經濟議題。最不可取也是世界各國最為擔憂者,即為美國背棄自己奉持經年的全球化路線,陷入保護主義——從貿易到投資到經濟,而這樣的經濟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最終將傷害美國、中國和世界經濟之長遠。
這場危機的化解,以及未來經濟體系的再建,要求中美兩國攜手合作,絕不僅僅是因為中國手持全世界最為龐大的外匯儲備,中國經濟在世界格局中的權重不斷增加,還因為中國與美國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美國的過高負債模式與中國代表的高儲蓄—投資-出口模式,正是多年來全球失衡的兩極?,F在我們正在看到的,正是經濟學家們警告已久的全球失衡終于啟動再平衡,它不可能止于一極。只有中美全力合作,才有可能平穩管理這一模式變遷。在這一至關重要的共同利益前,雙方是缺一不可的戰略伙伴。
現任美國總統布什已經宣布,將于11月15日舉行應對危機的20國峰會,往正確的方向走了一步,但還遠不夠。未來的美國總統必須看到,管理全球再平衡是一個長期的多邊進程,將重新塑造國際經濟與金融體系。中國在這一進程中遠不只是一時救急的消防員。未來中美關系的主基調要在這一遠景中勾畫。
應當說,自本世紀初以來,美國多次努力定位興起中的中國及相應的中美關系。最近的一次嘗試是將中國定位于國際體系“負責任的利害相關者”(responsible stake holder),但從來只得到中方有保留且非常謹慎的回應。另一方面,國內流行詞匯從“崛起”轉為“和平崛起”再轉為“和平發展”,中方仍試圖在韜晦中尋找在國際體系中立身之處。今天的時勢要求雙方都做出重大調整,從建立應對全球金融危機的戰略伙伴關系出發,建立長期的更大范圍的互信。在新一任美國總統產生之際,我們首先有望于美國?!?/p>
*注:指1989年的“天安門事件”和1999年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被炸等事件。
(本文刊于10月27日出版的2008年第22期《財經》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