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鐵局“窩案”浮出

一個涉及眾多鐵路官員、公司人員的鐵路系統腐敗“窩案”，能否成為揭開鐵路部門深層問題的契機？

原烏魯木齊鐵路局（下稱烏鐵局）局長宋德璽在今年3月全國“兩會”期間被“雙規”，迄今已整整三個月。隨著有關部門調查的深入，這個涉及眾多鐵路官員、公司人員的鐵路系統腐敗“窩案”，正逐漸浮出水面。

《財經》記者獲悉，今年45歲的宋德璽在擔任烏鐵局局長之前，曾長期在哈密鐵路分局（下稱哈密分局）任職。期間，他伙同下屬私分、侵吞1億多元國有資產，即成為案發之由。知情人士透露，宋被“雙規”后，他在烏鐵局的一批關系密切者也被紀檢部門帶到北京接受調查。

“兩會”期間被“雙規”

今年3月19日，十一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閉幕翌日，新疆代表團成員陸續從北京回到烏魯木齊。但60人的代表團中，最終只返回了59人，少的一人，正是宋德璽。

知情人士告訴《財經》記者，3月10日，宋德璽被中央紀委請去談話，一夜未歸。次日，新疆人大代表團負責人即宣布，他因經濟問題被“雙規”。

此前一天，宋德璽就已知自己即將失去自由。當晚，他不停地打電話，安排“身后事”。

據3月10日《烏魯木齊晚報》報道，3月7日下午，鐵道部部長劉志軍來到新疆代表團，宋德璽還在會上介紹了烏鐵局的經營情況。

3月16日，烏鐵局在一個很小的范圍內宣布宋德璽被“雙規”；同時宣布，原北京鐵路局黨委書記羅金寶出任烏鐵局局長。當晚，烏鐵局電視臺播發了宋德璽被免職、羅金寶上任的消息。

《財經》記者從多個渠道獲知，宋德璽案發，源于他任哈密分局局長期間的諸多問題，直接原因是1億多元國有資產下落不明。

據悉，上世紀90年代中期，哈密分局在北京設立辦事處，耗資2000萬元在五棵松附近買了一塊地。

2005年，哈密分局被撤銷，設在北京的辦事處合并到烏鐵局駐京辦事處，那塊地隨即被賣出。

由于北京地價連年飛漲，這個地塊賣價達2億多元，其中2000萬元歸還單位，余下1億多元被宋德璽伙同哈密鐵路分局金輪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下稱金輪公司）總經理周國際等人私分。

宋德璽被“雙規”后，烏鐵局副局級以上官員幾乎都被有關部門叫到北京談話，包括已退休的原工會主席屈德潤、原副局長趙如春和房地產處處長李殿文夫婦等。據悉，3月中旬，這些官員被集中在烏魯木齊開往北京西的T70次列車一節軟臥車廂內帶至北京，以至于烏市當地有“烏鐵局的貪官拉了一火車”之譏。

宋德璽其人

宋德璽1963年生于山東平度。他的童年、小學及中學的絕大部分時光，都在山東平度老家度過。上世紀80年代初，還是高中生的宋德璽從山東來到新疆，投奔在哈密三道嶺煤礦工作的叔叔。

哈密鐵路系統人士告訴《財經》記者，宋德璽之所以千里迢迢投奔叔叔，是為了利用新疆的高考優惠政策。1982年7月，宋德璽考入蘭州鐵道學院運輸系。

1986年8月，宋德璽大學畢業，分配至烏鐵局哈密分局柳園段。柳園段的一位退休鐵路工人告訴記者，在柳園段期間，宋德璽在同齡人中并沒有顯出過人之處；之所以后來扶搖直上，主要是憑借柳園段在整個烏魯木齊鐵路系統的特殊地位，以及宋和原烏鐵局副局長趙如春（目前也被“雙規”）的密切關系。

柳園，位于甘肅最西邊，但在鐵路管理上隸屬烏鐵局。據前述退休工人介紹，小小的柳園段在烏鐵局有著“黃埔軍校”的稱號。柳園臨近敦煌，是當時新疆人坐火車去敦煌旅游或到內地的必經之地。因此，烏鐵局留給柳園段的臥鋪票（尤其是軟臥票），比留給哈密分局的還要多，柳園段的工作人員因此接觸高層人士、獲得提拔與晉升的機會也更多。據了解，整個哈密分局很多領導都出自柳園段，比如趙如春就是從柳園段出任哈密分局副局長、局長直至烏鐵局副局長的。

在柳園，宋德璽歷任車站值班員，企管辦干事、主任，運轉車間副主任，車務段副段長、段長。由于他跟時任柳園機務段段長的趙如春關系密切，趙出任哈密分局局長后，很快就提拔宋德璽出任局長助理。而后，宋德璽由分局副局長、局長一路升遷。

2005年3月18日，宋德璽被鐵道部任命為武漢鐵路局黨委書記。時隔僅半年，宋德璽即回到新疆出任烏鐵局局長。

烏鐵局“哈密幫”

宋德璽出任武漢鐵路局黨委書記之前，武漢局還只是鄭州鐵路局下屬的分局。2005年，全國鐵路局劃為18個鐵路局，武漢鐵路分局才升格為局。

據知情者介紹，宋德璽從武漢局調任烏鐵局，對他來說絕對是個“肥差”。盡管從運量上看，武漢局比烏鐵局大，但烏鐵局比武漢局實惠得多。武漢局轄區路網密集，不可能再有更多投資建設，烏鐵局則不然。據悉，宋德璽任職幾年中，烏鐵局建設投資高達數百億元，每年從烏鐵局運出去的物資更是難以計數。

烏鐵局一中層干部對《財經》記者說：“圈子里的人評價宋德璽仗義、夠朋友，但不是他圈子里的人，罵得很厲害，說他任人惟親。”這兩種評價實際上是指同一件事——宋德璽到烏鐵局上任后，提拔了一大批哈密分局的人。

自上世紀90年代中期全國鐵路系統開始實行多元化經營后，烏鐵局也相應成立了多元化經營管理中心（下稱多元化中心），下轄很多企業，都是烏鐵局最賺錢的機構。宋德璽從哈密分局調來的人到烏鐵局后，幾乎壟斷了這些部門。“至少70％以上的位子都是哈密分局來的人霸著，”知情者稱，“他們來了就是搞車皮、搞錢。”

在鐵路，最大的資源是車皮。據前述烏鐵局中層干部介紹，以前烏鐵局60％的車皮由自治區確定；剩下的車皮，散戶和多元化中心各占20％。哈密分局來的人把持烏鐵局多元化中心后，留給散戶的車皮最多也就是5％，35％的都給了多元化中心。如此，絕大多數散戶發貨，都要通過多元化中心的代理公司或專業公司，如糧食公司、油品公司、化工原料公司、能源公司等，平白交出高昂的代理費。

案發私分賣地款

據《財經》記者了解，宋德璽倒臺，源頭是原哈密分局金輪公司總經理周國際揭發。

在烏鐵局，周國際和宋德璽的密切關系無人不知。2005年前后，哈密分局駐京辦賣出先前在五棵松購置的地塊后，所賺取又被宋德璽等私分的1億多元，即通過周國際設在哈密分局的公司轉出。對于其中的細節，周國際心知肚明，他的檢舉揭發，構成了對宋德璽的致命一擊。

在哈密，周國際的金輪公司，不過是哈密分局的一個下屬公司。但金輪公司和周國際的能量之大，在哈密幾乎無人不知。

“你能想象嗎，一個哈密分局下屬公司的小領導，能夠大模大樣地坐到烏鐵局官員的桌上，他的能耐得有多大？”前烏鐵局一位中層干部說。

周國際年約50來歲，中上個頭，長相富態。他弟兄姊妹很多，小時候家境貧寒。放學后寫作業，只能把炕上的鋪蓋掀起來當桌子。上世紀80年代初，周國際帶領哈密鐵路局工務段勞務公司一些待業青年，組建了建筑隊，時稱“知青隊”。

出身寒微的周國際為人活絡，與幾任烏鐵局領導關系都不錯，尤其是和宋德璽交往很多。“知青隊”發展成當地赫赫有名的金輪公司，擁有國家二級建筑公司資質。

周國際的金輪公司“麻雀變鳳凰”后，已不滿足于基建維修、蓋房子，而將觸角伸向了技術要求高、工程量大的鐵路。這一階段，正是宋德璽在哈密局當政時期。前述烏鐵局原中層干部表示，鐵路建設的項目雖然是公開招標，但最終大都落入鐵路系統下屬的企業囊中。在哈密、烏鐵局系統，只要重大工程或者鐵路工程招標，幾乎全是金輪公司中標，沒有誰能夠抗衡。

上世紀80年代，周國際的金輪公司為原哈密分局（即現在的烏鐵局哈密辦事處）建了一座供熱站，沒使用幾天，樓墻體就出現裂縫。按慣例，這種偽劣工程，不僅要追回工程款，還應承擔責任。但金輪公司不僅沒退回工程款，反而多拿了工程款。

上個世紀90年代初，建設蘭新復線，金輪公司從中承攬了不少重大工程項目。1998年10月1日鐵路第二次大提速前，烏鐵局提速轄區內很多鐵路需要將彎道取直或架設橋梁，其中絕大多數賺錢的工程都被金輪公司得到。

多年間，周國際和金輪公司數次被舉報，周國際本人也兩次被抓，后被宋德璽等領導保出。時至2008年2月前后，因私分賣地款一事東窗事發，周國際再次被抓；三四月間，烏鐵公安局派人抄走了金輪公司及其下屬機構的全部賬目；4月20日，公安局張貼告示，號召群眾舉報金輪公司周國際等欺行霸市、行兇報復等“黑社會”性質問題。周國際被抓后，很快供出了宋德璽。

《財經》記者獲悉，2007年3月至6月，國家審計署對烏鐵局進行了審計。不過，至今相關審計報告仍未公布。

截至目前，官方尚未披露烏鐵局“窩案”詳情。知情人士指出，多年來中國鐵路部門一直處于壟斷地位，采用半軍事化封閉式管理，且有獨立的鐵路“公檢法”系統，諸多問題難以揭開。此次烏鐵局“窩案”能否成為一個契機，“就看有關方面的決心有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