ＴＤ又失一城

最重要的TD芯片設計研發廠商之一在TD終于試商用之際倒下，為什么？

5月5日，北京郊外稻香湖景酒店，從下午3點開始的凱明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下稱凱明）的董事會和員工代表會議一直持續到次日凌晨3點。對TD前景看淡的股東們，最終決定不再注資，并放棄重組，關閉這家漩渦中的TD芯片企業。

這為中國自主的第三代移動通信技術標準的產業化未來蒙上了一層陰影。此前，業界對于試商用月余的TD已是一片悲觀之聲。

4月1日，進入試商用后，關于TD網絡覆蓋質量差、業務缺少吸引力的各種反饋不時見諸報道。4月21日，大唐電信原總工程師李世鶴更表示，“TD從4月1日起開始試商用放號，可是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我看到的是TD快死了。”由于過去多年推動TD的研發，李被業界譽為“TD之父”。

當日，李亦曾提及某些產業鏈企業已經面臨生死存亡。話音甫落，凱明即已引爆。

凱明成立于2002年2月，與大唐移動、T3G、展訊等公司一起，同為最重要的TD芯片設計研發廠商之一。

股東看淡TD

凱明最早由中國普天信息產業集團公司、電信科學技術研究院、諾基亞（中國）投資有限公司、德州儀器中國公司、LG電子株式會社、Hyper Market International Limited等九家國內企業和八家國外企業共同出資成立。成立之時，前六家企業的股份相等，后來通過增發，德州儀器和Hyper Market成為前兩大股東。

5月5日的會議從工會代表要求解決欠薪問題開始，這一議題率先獲得通過。隨后，會議進入了是否和如何挽救凱明的討論。直到這時，凱明仍有多個求生方案可供選擇。

早先曾經有過尋求風險資本進入，年初也曾經有過德州儀器和諾基亞再出資750萬美元、讓凱明維持一年半左右的動議。

事實上，在最后的董事會之后，也是這兩家跨國公司，同意預支資金給凱明，以支付員工的欠薪、社會福利、相關津貼與適當的離職補償金。

但是，救凱明易，救TD難，這兩家股東已拒絕再為凱明“輸血”。即使在凱明最艱難的時刻，他們也沒有放棄，因為當時對于TD的產業化前景仍抱有希望，但是這一切在中移動宣布TD試商用之后破滅了。

首先，是大股東德州儀器撤離無線業務和TD的決心已定。

一位當天參加董事會討論的消息人士告訴《財經》記者：“德州儀器的意見很明確，不會再投TD。他們對整個無線都很失望。由于聯發科、展訊等低價無線芯片技術的發展，德州儀器的無線戰略一直在收縮，如果德州儀器撤退，諾基亞是不會再繼續投資的，因為諾基亞進來就是因為有德州儀器。”

當天，諾基亞亦派出多位代表參會，其態度也非常明朗：與德州儀器同進退。

還有一個方案，是由Hyper Market的老板莫皓然接盤。莫氏是當初國內手機市場上風光一時的迪比特公司的老板，也是臺灣大霸的老板。

據凱明高層透露，莫本人一直比較看好TD，2002年后，真正對凱明有所投入的就是莫和德州儀器；2007年，莫還與德州儀器承諾向凱明各自借款2500萬元，但是第二筆資金并未到位。

“老莫接盤，是一個比較合乎情理的選擇。”一位參與了兩次董事會討論的人士介紹，“但是，阻擋老莫接盤的原因是價格。”

展訊首席執行官武平則告訴《財經》記者，他曾經提出了包括收購公司和知識產權在內的三個不同方案，但“由于個別股東的反對”，身陷絕境的凱明并未接過展訊的橄欖枝。

武平表示，他的計劃更多的是出于TD產業之大局，而非商業考慮。“凱明的知識產權我們也都有，沒有必要做這樣一個收購。”在展訊收購凱明的計劃曝光之后，股價大幅下挫。“可能投資人也不喜歡我這樣的援手之舉。”武平說。

有參與5月5日董事會的人士向《財經》記者證實，武平的介入，是凱明董事長陶雄強經手，武平計劃出資300萬美元買下凱明的全部知識產權，并要求綁定諾基亞作為芯片客戶。但是，這遭到了諾基亞的拒絕。“這個價格也不太現實。”消息人士說。

晚上12點，武平退出討論。在德州儀器和諾基亞的堅持下，股東們最終決定解散公司，員工欠薪由德州儀器和諾基亞暫時提供資金解決。

凱明之死

5月7日，索要欠款的供應商來到凱明公司，拆走了公司二樓的裝修，以及辦公室內能取走的東西。“我本來想去辦公室取走自己的物品，但到了公司后才發現，什么都沒有了。”一位凱明員工表示。

對于凱明的員工和與凱明合作多年的終端企業來說，凱明今日之局面來得非常突然。有凱明高層對今日之困局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市場已經啟動，產品馬上就要出來了，為什么會功虧一簣？

據這位高層稱，希姆通采用凱明的數據卡已計劃推出，有終端企業已經拿到入網許可。凱明的股東之一、全球手機市場的絕對霸主諾基亞，也已暗自籌劃進入TD市場；并計劃采用凱明的芯片，雙方已在悄悄推進一個名為“舞龍計劃”的行動，由偉創力負責設計研發，為諾基亞開發TD手機。

凱明融資的失敗是導致其關閉的直接導火索。“4月中見到老板時，老板曾非常開心地告訴我們已經基本上搞定了（融資），我們也都知道Infinity來做盡職調查的事情。”凱明內部一位人士告訴《財經》記者。

但4月22日下午，期待中將投資的以色列Infinity公司最終告知，它們決定不投資凱明，理由是該公司4月21日在京針對三家TD試驗網運營商中國移動、中國電信和中國網通做了一番調查后發現，三家運營商自己對TD也沒有足夠的信心，因此決定不再投資。

此前，凱明的資金鏈已經非常緊張，拖欠員工三個月工資。除融資失敗，曾經答應借款的兩家股東也不肯再出借許諾的款項，凱明資金鏈難以維系。

4月23日下午，CEO余玉書將情況告訴凱明員工，建議大家在四天內主動辭職，凱明員工開始為了索要欠薪而向各家股東施壓。

4月30日，凱明的各家股東聚集上海，開會商討凱明欠薪的解決和公司重組。但據與會人士透露，多家公司股東在會議中相互推托，下午開始的會議直到晚上11點都未能形成任何實質性意見。直至5月5日，董事會才最終達成終止運營的決定。

一位前凱明高層認為，凱明之敗雖然有TD產業環境嚴苛的原因，但凱明自身問題更多。“過去六年中，每兩年凱明都有一次高層人事變動，其中包括核心研發團隊的出走，這對凱明的研發進程有致命影響。凱明至今沒有一款產品商業化，沒有一個客戶的終端入圍中移動的招標，即使凱明自己的股東也不愿意用凱明的芯片。”

凱明曾宣布與聯想、波導、迪比特、LG共推TD終端，但聯想已經轉投展訊；其股東之一LG用的是大唐，在他們看來，凱明的產品“還不夠成熟”；迪比特早已覆滅，只有波導一直堅持使用凱明的芯片，卻未能入圍中移動的TD采購。

中移動難以承擔之重

武平再三表示，凱明只是個案而已，剛剛起步的TD仍然前景美好。與凱明合作多年的波導公司王四清也認為，凱明的倒掉與市場有關系，但更多的還是公司自身運作原因。但出資人的撤退顯然更具說服力。

對于TD現狀，有“TD之父”之稱的李世鶴非常焦急，“TD現在很危險，很可能一下子就全垮掉了。”他認為，至今政府決策不清楚是其主因，“到目前為止，相關部門關于TD仍然沒有明確的計劃，到底用不用，哪一個運營商會用都不知道。”

在TD開始試商用后，TD的網絡覆蓋以及業務穩定都成為市場關注的焦點。從通話質量到國家安全隱患，用戶與運營商內部對于TD暴露的各種問題都有批評。但在李世鶴看來，“網絡狀況是正常的，而且比正常的還要好一些。”

凱明出事后，有關TD產業鏈的悲觀聲音四處蔓延。包括李世鶴在內的多位專家認為，TD建網規模太小、中移動采購太少、支持力度不夠是造成目前產業鏈生存困難的主因。

在已經身陷TD產業鏈的人士看來，政府的支持力度和中移動的市場推進力度，從未達到他們理想的程度。比如，李世鶴建議政府直接以行政方式強力干預，直接在全國建網而不是部分城市。更多人希望中移動從現在開始就大規模展開TD的市場推廣。

但是，這些要求顯然已經遠遠超出了政府和運營商可能承擔的范疇。一位在原信息產業部工作多年的人士表示：“現在，很難再回到以前那種行政干預的時代了。過去十年，特別是在王旭東部長任內，信產部一直在扮演監管的角色，讓市場自主發展。”

《財經》記者獲悉，如無意外，原本中國電信在保定、中國網通在青島運營的TD試驗網也將轉給中移動。TD未來的命運將系于中移動一身。

而對中移動行動緩慢的批評，電信研究院一位熟悉TD進展的專家對《財經》記者表示，中移動此時漸進推進是非常明智的。“現在北京的信號還不是很好，還不能與G網的網絡覆蓋質量相比，這時去做大規模的市場推廣，如果有很多用戶使用效果不好，有可能會直接影響到TD后期的推進，穩扎穩打的運作方式更為可行。”

一位目前已離開凱明的前高層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算了一筆賬：凱明的研發隊伍人均30萬-35萬元一年，100人的隊伍就需要3000萬-4000萬元。如果公司設定30%的利潤率，意味著一年至少要有1.2億元的銷售額。

“那需要銷售多少芯片？銷售這么多芯片會在市場上銷售多少終端？這么算下來，凱明這種生意模式根本不成立。風險投資算過賬。”

中移動目前公布的TD手機采購量，足以打消風險投資的任何幻想。對于2008年中移動TD終端招標的數量，市場曾有過200萬部、300萬部甚至800萬部的預期。而從當下的進展看，這樣的預期過于樂觀。2月，中移動TD首期終端招標結果出爐，六家企業入圍，總計只有6萬部。

在接受《財經》記者專訪時，中移動總裁王建宙明確表示，終端采購的數量將取決于市場銷售。從當前市場反響看，年內過100萬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冀望通過TD試商用迅速獲得市場的TD產業鏈企業仍需等待。TD產業聯盟秘書長楊驊認為，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大規模商用才會真正展開。

但現在TD產業鏈各方的壓力已經相當沉重。在凱明潰敗之后，另一家TD芯片企業人士透露，該公司股東也正在每月結算他們的工資。

近期，上海的希姆通也已宣布將TD部門的員工裁掉了一半。在TD的射頻芯片公司中，美信公司（maxim）在2月已宣布停止包括TD在內的所有3G射頻芯片的業務。另外一家射頻芯片公司鼎芯（comlent），也面臨員工出走的局面，近況堪憂。

“六年時間，各企業投入多少大家都知道，到目前為止有多少市場大家更清楚，不光凱明，很多企業也都是苦撐而已。”有終端企業的高層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