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英雄最后的戰斗

2004年10月，一篇《卜克，你在哪里?》的通訊，鉤沉出一段中朝兩國人民戰斗情誼的動人往事．讓人們看到了一位老英雄居功不傲、無私奉獻的平凡人生。

4年后的今天，這位已身患絕癥的老英雄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淡定從容，笑對生死，與病魔進行頑強抗爭的情景，同樣讓人們肅然起敬，感動不已。

2008年4月，石家莊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一間普通的病房里，老英雄卜克靜靜地躺在潔白的病床上。

從2006年12月被醫生確診為患食道賁門癌，出現吐血現象，這位前中國人民志愿軍軍官在這里已整整與病魔抗爭了80多個晝夜。他記不清化療過多少次了，每次都堅強地挺了過來，連醫護人員都贊嘆老英雄生命力頑強。

2007年秋冬之際，卜克的病情進一步惡化，癌細胞向骨骼及全身轉移，出現第二次吐血，體重從75公斤消瘦到40公斤，不得不又住進醫院。劇烈的疼痛不時向他襲來，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生命如同一只搖曳的風箏飄忽不定。

他忍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一次次奏響頑強不屈的生命交響曲

食道賁門癌擴散到骨骼引起的痛苦，是常人無法忍受和想象的。每次劇痛襲來，卜克渾身顫抖，大汗淋漓，一天要換兩三次被褥，他每次都咬緊牙關，一聲不吭，虛弱的臉上露出堅毅的神情。有時，兒子、兒媳和孫女看到他實在太痛苦，就心疼地對他說：“您就喊兩聲吧，這樣也許能減輕些痛苦!”他總是擺擺手，不給他們和醫護人員造成心理壓力。即使行動不便，也要堅持自己上衛生間，不愿意麻煩別人。一位醫護人員說；“很少見到過這么堅強的老人。”由于身體極度消瘦，血管萎縮，幾次輸液都扎不進去，他總是笑著對醫護人員說：“小同志別緊張，慢慢來!”

2007年10月，卜克的癌癥擴散轉移到大腿，嚴重影響行走躺臥，醫院決定手術切除。手術前的晚上，醫護人員問他：“您緊張不緊張?”他微笑著說： “不緊張。現在科學發達，醫療條件好，我怎么會緊張呢?”他給醫護人員講起了抗日戰爭時期的一段往事：“1942年，我是八路軍的一名中隊長，在一次戰斗中，大腿不幸被日本鬼子的子彈擊中。那時，條件艱苦，缺醫少藥，傷口很快化膿了。醫生查看傷口后果斷地說，必須做手術，下藥捻子，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沒有麻藥，醫生找來了兩個戰士，一個按住我的頭，一個按住我的腿，就把手術做了!”

死，對于這位身經百戰、出生入死的老兵來說，并不可怕。他說，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離開人世，也會無怨無悔，但死要死得有價值與尊嚴。他鄭重地對家人說：“目前，醫學界還沒有完全攻克癌癥，每年造成難以計數的人死亡。我死后將遺體交醫療機構解剖作研究用。活著要為人民服務，死后也要為人民服務。”

經過醫護人員的精心治療，目前卜克的病情雖然基本穩定，但對一個晚期癌癥病人來說，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他堅強樂觀，不屈不撓，一次次與病魔作頑強斗爭，并多次對醫護人員說：“北京奧運會就要到來，這是中華民族的一大盛事、喜事，我有信心活到北京奧運會圓滿成功!”

他無限留戀這個美麗溫暖的世界，期盼著偉大的祖國和人民軍隊無比強大

無情的病魔可以摧殘一個人的身體，卻不能打敗一名老戰士的精神。

每天，當和煦的陽光灑進病房，他照例要翻開《人民日報》，了解國內外大事。后來，因病情加重自己無法讀報了，他就每天讓子女讀給他聽。黨的十七大召開期間，躺在病床上的他無比激動，要求孫女把他攙扶起來，認真收看電視里胡錦濤總書記的講話。他對孫女說：“能把中國這樣一個人口眾多的國家，建設成今天繁榮富強的國家，只有中國共產黨才能做到!”

2008年初春，一場突如其來的罕見暴風雪襲擊著中國南方。暴雪凍雨，低溫嚴寒，道路堵塞，電力中斷。持續的低溫天氣，給受災地區的群眾生產生活帶來了嚴重影響。這一切，讓躺在病榻上的卜克寢食難安。春節期間的一個傍晚，剛從昏迷中醒來的卜克，讓兒媳張燕打開電視機收看新聞聯播節目。當他看到胡錦濤總書記放棄節日與家人團聚，親臨災區指揮抗雪救災，他感動地說： “總書記和人民站到一起，我們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為了不給組織增添麻煩，卜克讓家人對外要封鎖他患病的消息，但消息還是不脛而走。遠在包頭的原單位領導特派離休辦的張主任專程來探望他。張主任說：“您是老前輩老領導，您有什么困難和要求盡管提出來，廠里一定盡力解決。”卜克動情地說：“感謝廠領導對我的關懷。我們那時拼命工作，就是為了國家強盛和人民幸福。看到今天工廠里發展得這么好，國家發展得這么好，我無比高興。我現在生活很好，沒有什么要求。”

他永遠忘不了黨組織通過新聞媒體找到他后，各級領導對他的關懷。總政李繼耐等領導派訪朝代表團帶著慰問金專程來石家莊探望他；濟南軍區司令員范長龍盛情邀請他赴老部隊講革命傳統；他的老戰友，國防大學原校長朱敦法上將不顧年事已高，親自來石家莊拜訪他；還有許多不認識他的人寫來了熱情洋溢的信件，寄來了慰問品。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躺在病床上的卜克看到窗外大地回春，不禁怦然心動，說： “作為一個老共產黨員和經受過戰火的老兵，我親歷了這個國家和這支軍隊日新月異的變化，目睹了不平凡的戰斗歷程，真切地期望偉大的祖國不斷走向繁榮昌盛，偉大的人民軍隊不斷走向輝煌。”

他時常夢見用鮮血凝成戰斗友誼的異國兄弟，牽掛著半個世紀前的約定

一天深夜，卜克剛剛服過孫女拿來的止疼藥，可能是藥物的作用，一陣睡意襲來，那塵封半個多世紀的往事像銀幕上的鏡頭，一件件地從腦際里閃現……

1953年，朝鮮上甘嶺斗漏峰。喪心病狂的敵人為了搶奪上甘嶺陣地，集中了300多門火炮、百余架飛機進行輪番轟炸。隆隆爆炸聲山崩地裂，炮彈像滂沱大雨般傾瀉。陣地表面掩體和交通壕被炸得無蹤無影。突然，一發炮彈呼嘯而至，時任中國人民志愿軍16軍141團政治處主任的卜克，看見一位朝鮮支前民工愣愣地站在被炸成一片焦土的掩體旁，不知所措，他大喊一聲“快臥倒!”順勢將這個支前民工壓在身下。炮彈就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爆炸，把山頭炸出一個深坑。卜克和這位朝鮮民工撣了撣身上的泥土，相視一笑。民工告訴卜克，他叫金成浩，26歲，家住在五圣山，離這里不遠。同生共死的喋血深情，使卜克與金成浩建立了深厚的戰斗友誼。到停戰時，他與金成浩又一起為修建上甲里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陵園并肩戰斗，直到1958年最后一批志愿軍回國，才不得不與金成浩揮淚告別。被中國人民志愿軍偉大的國際主義精神感動的金成浩，決定終身為志愿軍烈士守陵，并與卜克相約有一天在陵園相見。

時光流轉，半個多世紀過去了，他們互相打聽著對方的情況，彼此心中都銘記著那個約定，但由于工作性質和身處不同的國度，只能深深地把它藏在心底，直到新聞媒體找到卜克。

“這是在哪里?”睡夢中，卜克的眼前又出現了一座座陡峭的山峰，一叢叢盛開的金達萊和身穿朝鮮民族服裝的那個熟悉身影……“這不是金成浩嗎?”卜克張開雙臂，大聲呼喊金成浩的名字。金成浩也在中國人民志愿軍老戰士訪問團中認出了卜克，“卜同志，我可找到你了!”金成浩與卜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這對異國兄弟在經過50多年的分離后，終于重逢了。 “成浩，我托朝鮮武官捎給你的羽絨服和羊毛衫收到了嗎?”金成浩激動地說：“收到了，收到了!”

“爺爺，您醒醒，您怎么了?”孫女看到睡夢中喃喃自語、手舞足蹈的爺爺，不放心地叫醒了他。從夢中驚醒的卜克恍惚間看到孫女急切的神情時，才知道剛才的一幕幕情景出現在夢中，但依然是那么歷歷在目，揮之不去。

孫女看見，此時有一行熱淚從爺爺蒼老的眼眶中滾落而出。

月色無聲，真情無言。

責任編輯 李 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