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學術界一般認為賓四先生最大的貢獻在史學,包括學術史、思想史和文化史,研究者也多側重于此,而忽視了作為一代通儒的賓四先生在語言文字學方面也頗有建樹。賓四先生曾作《史記地名考·禹貢山水名》一文,在訓詁上除運用比較常見的以今名釋舊名等傳統方法外,還綜合運用考據學、語言學、歷史學等一系列方法。多訓釋精當。其訓詁既遵循常法,又不拘泥于常法。其中以語境確定同名異指、依考據確定異名同指等最值得稱道。這些訓詁方法在訓詁學上有普遍而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賓四先生;訓詁理念;訓詁體例;訓詁方法
中圖分類號:H2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8)10-0056-06
賓四先生是我國現代著名的史學家、思想家、教育家。賓四先生以其淵博的學識,建立了獨特的文化史學體系,在世紀史學中占有重要地位。因而,學術界一般認為賓四先生最大的貢獻在史學,包括學術史、思想史和文化史,研究者也多側重于此。而忽視了作為一代通儒的賓四先生在語言文字學方面也頗有建樹。
誠然,賓四先生專門的語言文字學著述確實比較少,如《中國文化史導論·古代學術與古代文字》、《中國民族之文字與文學》等,然偶爾為之,亦為范式。賓四先生曾作《史記地名考·禹貢山水名》一文,細心研讀,可見賓四先生的訓詁學方法及其訓詁學成就。
《禹貢山水名》共列228個詞條,訓釋253個山水詞目。253個詞目中有90多個詞目見于今傳本《尚書·禹貢》,余皆不見。可能賓四先生所指“禹貢山水名”是以專稱概泛稱。以“禹貢山水名”概指《史記》所涉長江、黃河流域的所有古代山水名,并不僅僅囿于《尚書·禹貢》中見于《史記》的山水名。
現存《史記》的舊注主要是劉宋裴焉因的《史記集解》、唐司馬貞的《史記索隱》和唐張守節的《史記正義》。賓四先生考訂山水之名,主要是博考群書,斟酌三家舊說,從者述而不論,違者證誤補遺,無可從違,則自為新說。演繹其訓詁條例約有6類,分別是:補三家注之不足、證三家注之訛誤、評三家注之失注、述三家注而不評、無述無評、證古書之誤。在訓釋的228個詞條中,26個重復出現:“南山”3見,“山東”2見,“荊山”2見,“衡山”5見,“東陵”2見,“沂”2見,“粱山”2見,“歧”4見。“碣石”2見,“蒙”3見,“河”4見,“西河”4見,“南河”2見,“河外”6見,“河東”2見,“河西”2見,“洛”2見,“渭陽”2見,“江”4見,“江南”3見,“九江”2見,“漢”2見,“云夢”2見,“黑水”3見,“淮陽”2見,“沂”2見。其中有意義相同的,也有意義不同的。賓四先生把他們分開訓釋。有的因為是三家注解不同,有的是因為賓四先生認為他們雖然同名,但所指的意義不同,所以分為不同條目。下面分別從其訓詁體例、訓詁方法等方面對賓四先生的訓詁理念與訓詁實踐進行深入探討。
一、訓詁體例
1、補三家注之不足,105見。“漯”條。①浮于濟、漯。(夏本紀)。②太史公迎河,行淮、泗、濟、漯。(河渠書)。[集解]鄭玄曰:“《地理志》云‘漯水’出東郡東武陽。”[索隱]應邵曰:“至千乘縣入海。”(夏本紀)。
[案]東武陽,今山東朝城縣西。千乘,今高苑縣北。古漯河即徒駭故道,俗名大土河。
按:“漯”,當為“濕”。《說文》:“濕,水出東郡東武陽。入海。桑欽云:‘出平原高唐。’”《漢書·地理志》:平原郡高唐,“桑欽言漯水所出。”“東郡東武陽,禹治漯水,東北至千乘人海,過郡三,行千二百里。”《尚書今古文注疏》:“‘濕’作‘漯’者,假音字。”《水經注》:“濕水東北至千乘入海。河盛則通津委注,水耗則微涓絕流。《書》‘浮于濟、漯’,亦是水者也。”《尚書易解》:“漯,水名。黃河之支流。古漯水自河南漕縣與河分流,至今山東朝城縣又東北流,至高苑縣入海。”賓四先生補三家注,用今名釋古名,有根有據,是為的論。“沔”條。①逾于沔。(夏本紀)。②沔,祠漢中。(封禪書)。[集解]孔安國曰:“漢上水為沔。”鄭玄曰:“或謂漢為沔。”(夏本紀)。[索隱]《水經》云:“沔水出武都沮縣”,《注》云:“東南注漢。所謂漢水”,故祠之漢中。樂彥云:“漢女者,漢神是也。”(封禪書)。
[案]沮縣,今略陽。沔水出沔縣西北略陽縣境,為漢水別源;于沔縣西南入漢水,名曰沮口。
按:《尚書正讀》:“沔者,鄭云:或謂漢為沔。按:郭璞《爾雅音義》云:有水自漢中沔陽縣南流至梓潼漢壽人大穴中,通峒山下,西南潛出,一名沔水。舊俗云:即《禹貢》‘潛’也。按此則東漢別流,從沔陽西南潛出者稱沔水。此經貢程:自西漢白龍順流而下,自廣漢逆流而上,皆所謂浮于潛也。貢程:循水上下曰浮,絕水登陸日逾。荊州‘浮于江、沱、潛于漢(當為‘潛、漢’),逾于洛’是也。西漢水雖于通谷及漢壽均與東漢會,然皆伏流大穴中,不能乘舟,故須舍舟登陸。王鳴盛云:以今輿地言之。浮嘉陵江至廣元縣北龍門第三洞口,舍舟登陸,越岡巒而北,至第一洞口,出谷,乘舟至沔縣南,《經》所謂‘浮潛逾沔’也。”自鄭玄始,多以沔水為漢水。賓四先生補正劉宋裴期的《史記集解》和唐司馬貞的《史記索隱》,后代學者多同賓四先生之說。
另“朱圉”、“荊蠻”、“衡山5”(5表示其為第五個“衡山”詞條,下面出現的數字依此類推)、“鉅野”、“沂2”等諸條,賓四先生都對三家注的注解給以補充說明。
“鳥鼠”、“桐柏”、“內方”、“壺口”、“雷首”、“砥柱”、“析城”、“盟津”等。賓四先生用以今名釋舊名的方法多對三家注進行補充。
2、證三家注之訛誤,35見。分兩種情況:一是三家中某家對,某家誤。“汶陽”條。①蟹公元,以汶陽鄪封季友(魯世家)。②魯成二,齊歸魯汶陽。(十二諸侯年表)。③定公十,會于夾谷。齊歸所侵魯郡、汶陽、龜陰之田。(孔子世家)。[集解]賈逵曰:“汶陽、鄪,魯二邑。”杜預曰:“汶陽,汶水北地也。”[索隱]鄪在汶水之北,則“汶陽”非邑(魯世家)。又:《左傳》:“鄆、讙及龜陰之田”,則三田皆在汶陽也。(孔子世家)
[案]漢汶陽縣故城在今寧陽縣東北,非此汶陽,洵如《索隱》之辨。
按:汶陽。指今山東汶河以北泰安縣西南一帶,春秋魯地。鄪,即《論語·季氏》中的“費”。朱熹《四書章句集注》:“費。季氏之私邑。”費是僖公元年魯君賜給季友的采邑,其地在汶河以北,即山東費縣西北。“汶陽”是大范圍,“費”是小地名,在汶陽范圍以內,猶鄆、罐及龜陰之田“皆在汶陽也”。賓四先生是司馬貞《史記索隱》所論,甚確。“九江”條。①九江甚中。②過九江,至于敷淺原。③過九江,至于東原(夏本紀)。④太史公南登廬山,觀禹疏九江。(河渠書)[集解]鄭玄曰:“《地理志》九江在尋陽南,皆東合為大江。”[索隱]案:《尋陽記》:“九江者,烏江、江、烏白江、嘉靡江、源江、畎江、廩江、提江、菌江。”又張湞《九江圖》所載有三里、五畎、烏土、白。九江之名不同(夏本紀)。
[案]《漢志》:“豫章郡尋陽,《禹貢》‘九江’在南皆東合為大江。”漢廬江郡無江以為南地。尋陽,今黃梅縣北,而九江在其南,殆即今廣濟、黃梅、宿松、望江諸縣境之江水也。太史公登廬山。觀禹疏九江,則漢時猶有九江故道。若以湖漢九水為九江,則與江之經流不涉,亦與經文“過九江,而后東也北會于匯”者悖。若以洞庭為九江,則何以先云“江、漢朝宗”,而后乃云“九江孔殷”?又經云:“九江納西大龜。”《通典》廣濟縣蔡山出大龜;褚先生云:“神龜出于江、讙之間”,皆其證。
按:司馬貞《史記索隱》引《尋陽記》以“九江者”之“九”為數詞。歷來多以為是,僅以說解不一:一說指今江西贛江以及贛江的八大支流合稱“九江”:一說指今湖南洞庭湖所匯湘、沅等九水。宋代蔡沈《書集傳》認為九江即今之洞庭。或皆非也。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亦認為《史記索隱》“引《尋陽記》‘烏江’等九江,非古義也。”賓四先生既不從裴說,亦不從蔡說。他認為“若以洞庭為九江”則“江漢朝宗”與下文“九江孔殷”不協。又《禹貢》“九江納錫大龜”孔安國《傳》:“尺二寸曰大龜,出于九江水中。”唐代杜佑的《通典》記載廣濟縣出大龜。賓四先生據宋代裴翮《史記集解》所引《地理志》九江在尋陽南,即指今廣濟、黃梅一帶之江水,合于事實文情。另“衡山4”、“大別”、“汶(水)陽”、“九江1”、“五湖”等都屬于這種情況。
二是所列三家注有誤。“桓”條。西傾因桓是來,浮于潛(夏本紀)。[索隱]桓水出蜀郡山西南,行羌中人海也。
[案]《漢志》:“廣漢郡甸氐道,白水出徼外,東至葭萌入漢,過郡一,行九百五十里。”《宋書》:“白水自西傾至陰平界。氐居水上者,為白水氐。”此水今稱白龍江,源出今甘肅岷縣西南,經西固、五都,至四川昭化入嘉陵江。后人以嘉陵江為潛,因以此當桓水。今知嘉陵江非潛,自西傾來看,亦斷無紆回自隴抵蜀,再自蜀入漢中之理。《索隱》說更誤。
按:桓,即桓水。酈道元《水經注》謂蜀山、西傾俱有桓水。以“和夷”之“和”為蜀山桓水,以“因桓”之“桓”為西傾桓水。《尚書正讀》:“此條所謂桓水即白水。《水經注》:白水出西傾山,流注漢水。按:即今白龍江也。”《尚書鬏詁》:“桓,馬謂因桓水是來,言無他道也。”西傾,據《漢書·地理志》在隴西臨洮。《尚書易解》:“西傾,山名,在甘肅、青海交界處,綿亙千余里。桓,桓水,即白水。《水經注》‘白水出西傾山,流注漢水。’今名白龍江。此言織皮與西傾之貢因白龍江而來。”白龍江源于西傾山,西傾貢道當因白龍江而來。“南河”條。①舜讓避丹朱于南河之南。(五帝本紀)②浮于江、沱、涔、(于)漢,逾于雒,至于南河(夏本紀)。[集解]劉熙曰:“南河,九河之最在南者。”[正義]《括地志》云:“故堯城在濮州鄄城縣東北十五里。”《竹書》云:“‘昔堯德衰,為舜所囚’也。又有偃朱故城,在縣西北十五里。《竹書》云‘舜囚堯,復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
按:濮州北臨漯,大川也。河在堯都之南,故曰南河,《禹貢》“至于南河”是也。其偃朱城所居,即“舜讓避丹朱于南河之南”處也(五帝本紀)。
[案]河曲以北,秦、晉分界,大率謂之西河。河曲之南,折而東經周、鄭之界,則為南河。更折而東北,穿入銜、齊界,則為東河。《集解》《正義》說皆非。
按:賓四先生所引《集解》《正義》皆為《五帝本紀》“南河”之《集解》《正義》,《夏本紀》“南河”無解。先秦時稱黃河自今陜西潼關北南流向一段為西河,潼關以下西東流向一段為南河。曾運乾《尚書正讀》:“必言至于南河者,蓋由漢而洛,由洛南至潼關,即南河矣。與荊州之‘浮伊、洛達河’者,其道各異。禹時黃河東折處,蓋稱南河。”《尚書易解》:“此荊州之貢道。沱,長江之支流。潛,漢水之支流。逾,越也,舍舟陸行日逾。南河,顏師古曰:‘在冀州南。’指洛陽縣一帶之河。江、沱、潛、漢,往復相通,由漢至丹江而上,舍舟逾嶺即至洛矣。”賓四先生所解合于《禹貢》、《夏本紀》記載的上古荊州貢道。“首”、“河西1”、“北江”等諸條都屬于這種情況。
3,評三家注之失注,14見。“河東2”條。昭襄二十二,伐齊。河東為九縣(秦本紀)。
[案]衛有西河,齊亦有河東。
按:《史記》地名“河東”同名異地。《秦楚之際月表》、《河渠書》、《穰侯列傳》、《范睢蔡澤列傳》、《淮陰侯列傳》、《季布欒布列傳》、《貨殖列傳》之“河東”皆為“漢河東郡治安邑,今夏縣北”。《秦本紀》裴駟、司馬貞、張守節三家失注,易生歧解,賓四先生自為補注,豁然暢通。“洛渠”條。太史公迎河。行淮、泗、濟、漯、洛渠(河渠書)。
[案]洛渠在洛陽縣西南二十五里,引洛水入渠溉田。
按:《史記·河渠書》:“太史公曰:余南登廬山,觀禹疏九江,遂至于會稽太湟,上姑蘇,望五湖;東朋洛汭,大邳,行淮、泗、濟、漯、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離碓,北自龍門至于朔方。”上述所及水名多為大川之專名,惟“洛渠”小水,讀者不詳所出,當注。賓四先生明洛渠之方位,述洛渠之所由名,細微處見精神,平易處見功力。
另有“荊吳”、“上雒”、“菏”、“濟北”、“濟川”、“江2”、“尋陽”等諸條,三家皆失注。賓四先生自為之注,或辨析同名異地,或另為新解,這些都反映了賓四先生對三家注的不評之評。訓詁之旨在明古今之異言,通古今之變遷。當注不注是為失注,注家之大忌。古書失注或為時人以為易解,是有意不注;或為時人不辨,是疏忽不注;抑或為時人存疑,是為力不能注。今人補古人之失注,見功力,也是一種境界。
4、述三家注而不評,51見。“吳陽”條。雍旁故有吳陽武疇,秦靈公作吳陽上疇,祭黃帝;下疇,祭炎帝(封禪書)。[索隱]吳陽,地名,蓋在岳之南。
按:吳陽,在今陜西隴縣南。岳山,在今陜西隴縣西南。《索隱》說甚是。因而,賓四先生未作注。“震澤”條。震澤致定。[集解]孔安國曰:“震澤,吳南太湖名。”[索隱]《地理志》云:“會稽吳縣,縣區在其西,古文以為震澤。”又《左傳》稱“笠澤”。亦謂此也。
按:《尚書今古文注疏》:“震澤,亦名具區。”“《水經注·禹貢山水澤地所在》云:‘在吳縣南五十里。’鄭注《周禮·職方氏》云:‘具區在吳南。’”《尚書易解》:“震澤,即江蘇之太湖。”古往今來,注家對此條解釋均同,無異議,無須再出注。
另“外方”、“首山”、“北河”、“三河”、“河雍”、“大野”、“漳水”、“淮北”等都屬此例。此類還有一個特例,“漆1”的案語是放在“沮”字條案語里解讀的。
賓四先生的注解主要是圍繞三家注考慮的,所以對三家注存而不論,想必是同意三家注的觀點。
5、無述無評,17見。“渭北”條。張武軍渭北(孝文本紀)。“江海”條。私吳、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楚世家)。
按:“渭陽2”、“熒澤”、“濟西”、“江淮”、“江東”、“江旁”、“淮南”等都屬于這種情況。賓四先生沒有對這些條目進行解釋。主要是因為在這個條目的前面已經有相關內容的說明。譬如在“渭北”條之前,已經有了對“渭”的詳細解釋,那么“渭北”的意思是顯而易見的,所以不需要再作注解。
6、評古書之誤,6見。“積石”條。①導河積石(夏本紀、河渠書)。②浮于積石(夏本紀)。[集解]孔安國曰:“積石山在金城西南,河所經也。”[索隱]積石在金城河關縣西南。又:《漢書·西域傳》云:“河有兩源:一出蔥嶺,一出于闐。于闐河北流,與蔥嶺河合,東注蒲昌海,一名監澤。其水停居,冬夏不增減,其南出積石,為中國河。”是河源發昆侖,禹導河自積石而加功也。[正義]《括地志》云:“積石山今名小積(石)山,在河州袍罕縣西七里。河州在京西一千四百七十二里”(夏本紀)。
[案]《漢志》:“金城河關,積石山在西南羌中。”河關故城,今臨夏縣西。積石山,在今臨夏縣西北。《水經注》謂之唐述山。諸家多以此為小積石,別有大積石,去此尚千余里。其說蓋本《漢書·西域傳》。歐陽忞《輿地廣記》謂:“張騫窮河源。乃意度之,非實見蒲昌海與積石河通流也。”河源在吐蕃境,漢時未通中國,則歐陽說是也。又議指積石在今臨夏。誤始杜佑《通典》,謂在龍支縣界。(青海西寧縣,與臨夏接界。)然《后漢書·郡國志》:“隴西郡河關縣,積石山在西南。”又《桓帝記》:“燒當羌叛,段頰追擊于積石”,注:“在鄯州龍支縣南,即《禹貢》‘導河積石’。”是皆在唐人置積石軍于澆河故城前。則杜佑說實有本,不僅據唐事為說也。
按:《尚書正讀》:“晚出《孔傳》云:積石山,在金城西南,河所經也。按:在今青海省西寧縣之西南。”積石山無大小之別,賓四先生遍求載籍,窮源競委,細繹古書致誤之因。另“東陵1”、“蟠、皤冢”條、“汧2”、“三渚”等也屬此類。
二、訓詁方法
1、以語境確定同名異指,2種:一是同一詞條,所指不同。如“山東”,齊必入朝秦。秦欲已得乎山東,則必舉兵而向趙矣,今山東之建國,莫強于趙(蘇秦傳)。
[案]既曰“秦欲已得乎山東,則必舉兵而向趙矣”,似山東專指齊言;又曰“山東建國,莫強如趙”,則山東仍指華山以東言也。要之,山東乃大名,而所指容有異。
按:《史記》原文為“夫秦下幟道,則南陽危;劫韓包周,則趙氏自操兵;據衛取卷,則其必入朝秦。秦欲已得乎山東,則必舉兵而向趙矣。秦甲渡河逾漳,據番音,則病必戰于邯鄲之下矣。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強于趙。趙地方兩千余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數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國。燕國弱國,不足畏也。”細繹原文上下文義,顯見賓四先生所言甚確。古書中經常出現這種同名異指的情況,但卻經常會被注家忽視。在俞樾《古書疑義舉例五種》卷三第三十二提及“以大名代小名例”,說到“古人之文,有以大名代小名者,后人讀之而不能解,每每失其義矣”。兩個同形異義詞作為孤立的概念,是沒辦法分辨出所指之異的,但在特定的語言環境中其特定的意義立即就反映出來了。賓四先生分析此條,以語境考察大名代小名之例,明同名異指之實,具有普遍的訓詁學方法論意義。二是不同詞條,所指不同。如“衡山”。“衡山1”條。①汶山之陽至于衡山。②荊及衡陽維荊州(夏本紀)。[集解]孔安國曰:“北據荊山,南及衡山之陽。”[索隱]在長沙湘南縣東南。《廣雅》云:“岣嶁謂之衡山”(夏本紀)。[正義]《括地志》云:“衡山,一名岣嶁山,(封禪書)在衡州湘潭縣西四十一里”(夏本紀、封禪書)。
[案]衡山在河南南召縣南,見《山海經》。又《漢書·地理志》:“南陽郡雉,衡山,澧水所出。”馬融《廣成頌》:“面據衡陰。”此謂荊山即衡山之陽為荊州也。“衡山3”條。①項羽立吳芮為衡山王,都邾(項羽本紀、高祖本紀)。②后二年,衡山國、河東、云中郡民疫(孝景本紀)。[正義]衡山國,今衡州(孝景本紀)。[案]隋置衡州,唐復置,尋改衡山郡,治今湖南衡陽縣。西漢衡山國在安徽,正義說大誤。
按:古代地名由于王朝的更迭、行政區劃的變革會有不同的名稱,古書同名異指屢見不鮮。訓詁者當溯源及流。辨明同名異指。“衡山1”,或在今湖南衡陽。衡陽,隋置為衡州,大業初改為衡山郡。唐武德四年(621)復為衡州,天寶元年(742),改為衡州郡,乾元初,復為衡州。“衡山3”或在今安徽。秦亡后,項羽封吳芮為衡山王,都邾。邾,在今湖北黃岡縣西北。衡山國轄衡山郡,相當于今鄂、豫、皖交界大別山脈周圍一帶,西漢初年徙廢。故“衡山3”非“衡山1”,《正義》誤。
2、依考據確定異名同指,2種:一是兩個詞目,同一詞條,所指相同。有兩種情況:(1)單音節與復音節之分“汶、汶山”條。①蜀地之甲,乘船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蘇秦傳)②秦西有巴蜀,大船起于汶山,浮江以下,至楚三千余里。不至十日而距扦關(張儀傳)。[索隱]即江所出之岷山(蘇秦傳)。按:“乘船浮于汶”之“汶”,亦即“汶山”。《戰國策·燕策二》:“蜀地之甲,輕舟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漢中之甲,乘舟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漢,四日而至五渚。”“汶”即“汶山”,“巴”即“巴山”,又名巴嶺山。《史記·蘇秦列傳》:“乘船出于巴。”張守節《正義》:?巴嶺山,在梁州南一百九十里。《周地志》云:‘南渡老子水,登巴嶺山。南回大江。此南是古巴國,因以名山。’”《蘇秦傳》司馬貞《索隱》:汶,“音曼”。《類篇·水部》:“汶,山,在蜀。”汶山,岷山也。岷山,在今四川松潘縣北。《蘇秦列傳》之“汶”與《張儀列傳》之“汶山”,同一詞條,兩個詞目,所指相同。“汶”條。①浮于汶。②濟東至于荷,又東北會于汶(夏本紀)。[集解]鄭玄曰:“《地理志》‘汶水’出泰山郡萊蕪縣原山,西南入濟。”
按:《說文·水部》:“汶,水,出瑯邪朱虛東泰山,東入濰,從水,文聲,尚欽說:汶水出泰山萊蕪,西南入沸。”《玉篇·水部》、《集韻·文韻》同《說文》,《論語·雍也》“則吾必在汶上”皇侃疏亦同。汶,即汶水,在今山東西部,本自東平縣流注至濟水。《禹貢》青州“浮于汶”之“汶”,即此汶水。明初東平縣境筑戴村壩,遏汶水南出南旺湖濟運,西流故道遂微。今主流改由東平縣北入東平湖。
《蘇秦列傳》之“浮于汶”與《禹貢》青州之“浮于汶”、《夏本紀》之“會于汶”,三者“汶”相同而義不同,前者指“汶山”,后二者指“汶水”。“蟠、蟠冢”條。①汶、皤既藝。②道皤冢,至于荊山(夏本紀)。[集解]鄭玄曰“嶓冢山在漢陽西。”[索隱]蟠冢山在隴西西縣,漢水所出也。[正義]蟠冢山在梁州金牛縣東二十八里。
[案]蟠冢山,今陜西寧羌縣北。《水經注》:“《漢中記》曰‘蟠冢以東,水皆東流;蟠冢以西,水皆西流。故俗以嶓冢為分水嶺也。’金牛廢縣,在寧羌東北。”《漢志》:“隴西郡西縣,《禹貢》‘蟠冢山’,西漢所出,東南至江州入江。”山在今天水西南六十里。西漢水即嘉陵江也。蓋古人以嘉陵江為江源,則隴西蟠冢實即山。后人知江源不在此,乃以為西漢水,而山亦改稱蟠冢。《水經注》又以漾水之名亦歸西漢,于是舛錯逾多矣。
按:《尚書正讀》:“蟠冢山在隴西郡西縣,西漢所出。”《尚書易解》:“蟠,音波,蟠冢山,在今陜西寧強縣西北,為漢水發源地。”可見,“蟠”即“蟠冢”,無異議。
漢語詞的復音化傾向在甲骨文中就出現了。到戰國末,復音詞數大約可占總詞數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而至晚在東漢時期,復音詞的數量就超過了單音詞。復音化傾向最早表現在專名上,后來發展到普通名詞。地名是對一個指定地域概念的命名,由于其能指與所指內在的單一規定性,原則上要求它不應象古漢語其它單音詞那樣具有多義性的特點,一個詞可以包含好幾個意義。如果一個地名詞同時指稱幾個地域,就造成同名異實現象,給使用帶來種種不便。與單音詞相比,大部分早期的復音詞,明顯地表現出詞義的單一性,因為多個詞素的相互制約,可以把詞義限定在更明確的范圍內。
馮勝利認為,在漢語的自然音步中“雙音節自成一個韻律單位“音步”。非雙音節的對人、地等的稱呼常被改造成雙音節。稱山、水、地等時,后面的“山”、“河”、“縣”、“市”等標志字有湊足雙音節或多音節的作用。古書中經常運用“專名+類名”的方法構成復音詞,除湊足音節外,還使表義更加明確。如上面提到的“汶”,它既可指“汶山”,又可指“汶水”,意義不明確,加了“山”、“水”這些類名后,所指一目了然。
賓四先生把這些單音詞和復音詞放在同條訓釋,說明單音詞和復音詞共時狀態中的意義聯系,揭示了專有地名在歷史發展中單音節復音化的趨向。
字詞形體寫法有別。(1)異形詞:“昆侖、岜崳”條。①織皮昆侖、析支、渠搜,西戎即序。(夏本紀)②西望崑崳之軋(司馬相如傳)。[索隱]鄭玄以為昆侖、析支、渠搜三山皆在西戎。王肅曰“昆侖在臨羌西。”今按:《地理志》金城臨羌縣有昆侖祠,敦煌廣至縣有昆侖障(夏本紀)。[正義]《括地志》云:“岜崳在肅州酒泉縣南八十里。《十六國春秋》后魏昭成帝建國十年,涼張駿、酒泉太守馬岌上言:‘酒泉南山,即收崑崳之體。周穆王見西王母,樂而忘歸,即謂此山。有石室,王母堂,珠璣鏤飾,煥若神宮。’又刪丹西河名云弱水,《禹貢》岜崳在臨羌之西,即此名矣。”(司馬相如傳)。
按:顯而易見,“昆侖”、“岜崳”兩個詞概念的內涵和外延完全等同。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替換。二者是異形詞。賓四先生把“昆侖”、“良崙”列為同一詞條,雖僅此一例,他已敏銳地意識到文獻典籍中的異形詞現象。在文字學或對文獻文本的研究中,學者們一般僅注意異體字的研究,現代漢語規范化長期以來也僅注意字形的規范,不注意詞形的規范。賓四先生的這一訓詁實踐不僅具有實踐意義,而且在訓詁學和語用學的研究方面具有理論意義。(2)通假字。“蒼浪之水、滄浪水”條。東流為漢,又東為蒼浪之水(夏本紀)。[索隱]馬融、鄭玄皆以滄浪為夏水,即漢河之別流也。漁父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是此水也。[正義]《括地志》云:“均州武當縣有滄浪水。庾中雍《漢水記》云:‘武當縣西四十里漢水中有洲,名滄浪洲’也。《地記》云:‘水出荊山,東南流為滄浪水。”’
[案]滄浪洲,今郡縣北。
按:《夏本紀》之“蒼浪之水”與《正義》所引之“滄浪水”異名同實。《說文》:“蒼,草色也,從艸,倉聲。”“滄,寒也,從水,倉聲。”“蒼”和“滄”原本意義并不相同,但兩字同一聲符,古音當相同,音同通假,“蒼”為“滄”之通假字。“明都、孟諸”條。①道河澤,被明都。(夏本紀)②浮渤溜,避盂諸(司馬相如傳)。[索隱]明都,音“盂豬”。孟豬澤在梁國睢陽縣東北。《爾雅》《左傳》謂之“孟諸”,今文亦為然,唯《周禮》稱“望諸”,皆此地之一名。(夏本紀)
[案]《禹貢》“明都”在豫州,其為“孟諸”甚審。
按:《夏本紀》之“明都”和《司馬相如列傳》之“孟諸”異名同實。“明”和“孟”上古都屬明紐陽韻,二字同音;“都”隸端紐魚韻,“諸”亦為端紐魚韻,二字雙聲疊韻。“明都”、“孟諸”據音索形,義同形異,音同通假。
“勃海、渤海”條中的“勃”和“渤”,“淄、菑”條中的“淄”和“茁”,“宣防、宣房”條中的“防”和“房”,“涔、潛”條中的“涔”和“潛”,同名異形,皆為通假現象。
漢字造字法“六書”之“象形”最早產生,但殷商甲骨里就有假借字了。假借字的出現以濟造字之窮,使漢字能夠較為完整地記錄漢語。越是古老的典籍里假借字越多。假借字產生了一詞多形的現象,容易造成歧義,不合文字社會性的原則,后漸為形聲字取代。地名當早于文字,文字產生以前,人們口耳相傳。文字產生以后,人們因音取形,形隨音轉,因而載籍同指異名的現象十分普遍。
賓四先生在文字學上有許多見解,在《中國文化史·古代學術與古代文字》的第六部分就專門論述中國的文字。他認為漢字“六書”的造字體系是不斷自我完善的,語言與文字、文字和文化都是互相促進,又互相規約的。文字維系著中國的民族與文化。賓四先生就是憑借深厚的文字學理論修養進行上述訓詁實踐,深刻地揭示了文獻典籍中各種文字歧義現象。
二是不同詞條,所指相同。“河陽”、“河雍”條。“河陽”條。晉文公召襄王,會河陽、踐土(周本紀)。[集解]賈逵曰:“河陽,晉之溫也。”
[案]河陽故城,今河南孟縣西三十五里許,武王會諸侯于孟津是也。“河雍”條。昭襄十八,攻垣、河雍,決橋取之(秦本紀)。[集解]徐廣曰:“《汲冢紀年》云:‘魏哀二十四年,改河陽為河雍。’”
按:由“河雍”條《集解》顯見“河陽”即為“河雍”。“沇水”、“濟”條。“浼水”條。道浼水,東為濟(夏本紀)。[集解]鄭玄曰:“《地理志》:沇水出河東垣縣王屋山,東至河內武德入河,泆為粲。”[索隱]《水經》云:“自河東垣縣王屋山東流為、沇水。”[正義]《括地志》云:“浼水出懷州王屋縣北十里王屋山頂,巖下石泉亭不流,其深不測,至縣西北二里平地。其源重發,而東南流,為汜水。”《水經》云:“汜東至溫縣西為沸水,又南當犟之南,北入于河。”[案]濟水出今濟源縣西王屋山。《山海經》:“王屋之山,水出焉。”郭注:“‘浼’聲近,即沇水也。”至溫縣境入河。“濟”條。①四瀆,江、淮、河、濟也。②天下大川祠二,曰濟,曰淮(封禪書)。③浮于濟、漯(夏本紀)。④齊有清濟、濁河可以為固(蘇秦傳)[集解]孔安國曰:“濟在溫西北。”[索隱]濟水出河東垣縣王屋山東,其流至濟陰,故應邵云:“濟水出平原漯陰縣東”(夏本紀)。《風俗通》云:“濟廟在臨邑。”(封禪書)[正義]濟、漯二水上承黃河,并淄、青之北流入海(蘇秦傳)。[案]濟水一名沇水,其故道本越河而南,東流入山東境,與黃河并行人海,故曰:“濟、河間為沇州”也。今其下游為黃河所占,河、濟遂不分。按:賓四先生在“濟”條書證“浮于濟、漯”用“沇水”條“道沇水,東為濟”之《集解》,或以“沇”、“濟”一也。或“’狁”概“濟”,“沇”為大名,“濟”為小名,“濟”為“沇”下游之水也。《尚書易解》:“沇水,出自今山西垣曲縣王屋山。漢代在今河南武縣西入河。漢以后在今溫縣人河。后來故道盡陷河中,濟與河遂混同矣。”“狁水”與“濟”實為一處。
3、以今名釋舊名。“桐柏”條。①熊耳、外方、桐柏至于負尾。②道淮自桐柏(夏本紀)。[集解]鄭玄曰:“桐柏山在南陽平氏東南。”[索隱]桐柏一名大後山,在南陽平氏縣東南。[正義]《括地志》云:“桐柏山在唐州東南五十里,淮水出焉。”
[案]今桐柏縣西南三十里。“成固”條。郭公,成固人(袁盎晁錯傳)。[正義]梁州成固縣也。《括地志》云:“成固故城在梁州成固縣東六里。”
[案]今城固縣西北。
按:“以今名釋舊名”是注家常用的一種訓詁方法。賓四先生用此種方法訓釋的詞條有52見,占很大一部分比例。
4、綜合運用考據學、歷史學、語言學等方法。“棘津”條。呂尚困于棘津(游俠傳)。[集解]徐廣曰:“在廣州。”[正義]古謂之石濟津,故南津。
[案]《左》昭十七:“晉荀吳帥師涉自棘津。”《水經注》:“棘津亦謂之濟津,故南津也。晉自南河濟,即此。”河水于是亦有濟津之明。地在今延今縣東北,故胙城之北,汲縣之南七里;已湮。
按:此條賓四先生分別引《左傳·昭公十七年》和《水經注》作為《集解》、《正義》的佐證,證據詳實,一目了然。“薄山、襄山”條。自華以西,名山七。曰薄山。薄山者,襄山也(封禪書)。[集解]徐廣曰:“蒲阪縣有襄山,或字誤也。”[索隱]應邵云:“襄山在潼關北十余里。”《穆天子傳》云:“自河首襄山。”酈元《水經》云:“薄山統目與襄山不殊,在今芮城北,與中條山相連。”[正義]《括地志》云:“薄山亦名襄山,一名寸棘山,一名渠山,一名雷首山,一名獨頭山,一名首陽山,一名吳山。一名條山,在陜州芮縣城北十里。”此山西起雷山,東至吳坂,凡十名,以州縣分之,多在蒲州。今史文云:“自華以西”,未詳也。
[案]山稱“雷”者,即急水回旋成螺之義,如古彭蠡之稱大雷也。“襄”者,水勢之騰驤;“薄”者,水流之沖薄;皆一義。大河自此折而東,其南即潼關也。“潼”亦急水沖撞之義。
按:“薄山”、“襄山”何以異名同指?賓四先生以“薄”“襄”義近。薄,《說文》為“林薄”“蠶薄”,《釋名》為“迫也”,《方言》為“事之相迫者皆謂之薄”。先秦的常用義亦為“迫也”“近也”。可見《尚書·益稷》孔安國傳、《左傳·成公十六年》杜預傳、《國語·吳語》韋昭注、《呂氏春秋·明理》高誘注。襄,《說文》:“漢令解衣耕為襄。”先秦“襄”亦有“迫近”之義。可見《尚書·堯典》“蕩蕩懷山襄陵”孔安國傳。“薄”是上古鐸部的字,“襄”是上古唐部的宇。鐸唐陰陽對轉,“薄”“襄”音通,二字音義同源。“菏”條。
[案]《說文》引《書》作“菏”,即荷也。自淮而泗,自泗而菏,然后由菏入濟。以達于河也。
按:“菏”以“河”為聲符,“荷”以“何”為聲符。“河”“何”皆以“可”為聲符,“菏”“荷”音同,二字通假。“梁山2”條。古公去豳,度漆、沮,逾粱山。[正義]《括地志》云:“梁山在雍州好疇縣西北十八里。”鄭玄云:“岐山西南。”然則梁山橫長,其東當(櫟),陽,西北臨河,其西當岐山東北,自豳適周,當逾之矣。
[案]蓋山西汾旁之邑。古公者,山西絳縣西北有古山、古水,其流入汾;古公蓋自此渡河津,逾韓城縣梁山,而耕殖于漆、沮二水間,即今洛水與石川河間之平原也。
按:《括地志》之“好疇縣”,秦置,今治所在今陜西乾縣東五里好疇村。《尚書易解》:“梁,山名,在今陜西韓城縣西”“漆沮,今之洛水。漆沮會洛以入河,故洛有漆沮之名。”洛水。今陜西洛河。此條語例出自《史記·周本紀》,原文作古公“乃與私屬遂去豳,度漆、沮,逾梁山,至于岐下”。鄭玄注:“岐山在梁山西南。”賓四先生結合歷史事件注釋地名,合于史實。《詩經·大雅·綿》:“緜緜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稪陶穴,未有家室。古公宜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這是《詩經》里關于周族的史詩之一,記敘了古公亶父遷于周(岐山之南)的歷史。《史記·周本紀》與《大雅·綿》的記載一致。
綜上所論,賓四先生在訓詁實踐中除運用比較常見的以今名釋舊名等傳統方法外,還綜合運用考據學、語言學、歷史學等方法,多訓釋精當。其訓詁既遵循常法。又不拘泥于常法。其中“以語境確定同名異指”和“依考據區分異名同指”等最為值得稱道,這些訓詁方法在訓詁學上具有普遍而重要的方法論意義。
清代乾嘉時期的戴震、姚鼐從經學角度提出治經的三種方法:考據、義理、辭章,主張三者不可偏廢。賓四先生繼承戴、姚這一觀點,并加以發揮。他突破傳統訓詁學家的認識樊籬,拓展傳統訓詁學的研究畛域,以歷史學家的睿智深邃,置訓詁考據之學于寬廣的歷史文化背景中進行,多創新識。賓四先生曾評價王靜庵先生的學術說:“王(國維)先生講歷史考證,自清末迄今,無與倫比,雖然路徑是第二流,但他考證的著眼點很大,不走零碎瑣屑一途,所以他的成績不可磨滅。考證如此,也可躋身于一流了。”言為心聲,賓四先生的評語正是其訓詁考據理念的直白注釋。
賓四先生在其經典名著《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屢屢認同那些通經致用的學問,強調做學問要有大境界,大境界就是經國濟世。《史記地名考·禹貢山水名》博覽載籍,鉤隱索微,正本清源,拾遺補缺,讓《尚書》和《史記》這兩部輝煌的民族文化典籍發射出更加燦爛的光芒,實經國之事,濟世之績。賓四先生的訓詁學理念與訓詁實踐,在他燦若星河的學術星空中也應該是一顆不朽的星座。
責任編輯 王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