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思想的道路

摘要：本文依據(jù)海德格爾對形而上學的分析，見出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與存在論所提倡的思想道路之間的區(qū)別，而《論無原則批判》遵循存在——思想——語言的脈絡，較為成功描繪出了一種存在論的思想道路。

關鍵詞：形而上學；邏輯；矛盾；無原則；批判

中圖分類號：D0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8)10－0068－03

存在主義已經(jīng)成為當代哲學的顯學。建立于存在主義之上的各種理論流行于世，并為學者稱道。但是細究這種流行的背后，我們不得不說，許多存在主義的吹捧者并沒有理解何為“存在”的精髓。他們更多地將“存在”作為某種不可思議之物，或者將存在視為某種經(jīng)驗性的情感，于是“存在”或“虛無”在他們那里等同于國人樂道的不可言說的“大道”之類。在此背景之下，無法言說的“存在”或“虛無”當然沒有什么思想道路可以遵循了。因為不可思維和不可言說的“無”如何能夠通過某種形式加以表達呢?

但存在主義本身并非是神秘的、不可言說的，在海德格爾那里，“存在”乃是建立在對形而上學何以可能的追問之上的，此追問的展開是有跡可尋的，此追問的過程表現(xiàn)為思想的道路。在《論無原則批判》中，彭富春先生對存在的思想道路作了一個細致的描述，即從事物本身出發(fā)，從事物所表達的實際的事實出發(fā)，揭示事物的真理性存在。而不是依據(jù)著某種思維固定的模式，對實存的事物加以削足適履地修改和誤解。于是，依據(jù)于此種事物真實的言說，我們需要擺脫語言的日常語意、傳統(tǒng)語意，以便能夠從語言和思維的本真出發(fā)達到存在的本性。這種思想的道路從語言分析人手，從承認語言與思維俱為存在者出發(fā)，在細致地區(qū)分出語言與思維和存在之間所具有的那種本真的差異，見出了語言作為存在的家園的本性，既鍥合了現(xiàn)代哲學的語言學轉向，也昭顯了海德格爾存在論所具有的獨特性，可以說是對存在論的思想模式較為成功的解說。

問題在于，如何理解這種思想或者說構建于語言分析之上的存在論的表達方式呢?如何將這種思想的道路與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加以區(qū)分呢?

在這里要作一個擱置，即不再從語言與形而上學或者語言與存在論之間所存在的微妙關系入手——此種關系經(jīng)常被認為是形而上學產(chǎn)生的基礎，而是試圖從這種思想模式同舊有的也就是存在論所批判的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的對比之中加以回答。當然，擱置這種關系，本身也許會導致存在論所批判的又一種形而上學的思維形態(tài)。但是，正如海德格爾這位“存在”的最堅定的偉大思想家在《形而上學是什么?》一文中所談到的那樣：

“形而上學屬于‘人的本性’。形而上學既不是學院哲學的一門專業(yè)，也不是任意的異想天開的一個領域。形而上學是此在中的一種基本發(fā)生。形而上學就是此在本身。”

基于“人的本性”的形而上學不是作為一種外在于人的思想訓練形式，此形式表現(xiàn)為哲學學科或某種脫離現(xiàn)實的純粹思維的活動，形而上學的發(fā)生乃是基于此在而生的，只要此在在，形而上學就必然出現(xiàn)。在此解釋中，海德格爾將形而上學與存在者之間的微妙關系揭示出米，即作為存在者的此在無法擺脫形而上學的套路。因此我們需要這個擱置，擱置體現(xiàn)了此在的“狡詐”，擱置使我們真實地面對形而上學。由此，只要我們不忘這種所謂的形而上學還有更本源的“無化”的維度，我們就可以認可形而上學存在的可能維度，并對這種可能性保持某種警惕。在這種警惕之上，作為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和作為存在論的思想道路也有了最本真的區(qū)分。我們對形而上學所保持的此種設想將讓思維所具有的形式不再作為形而上學而被存在論所排斥。相反，通過對此種思維形式的分析，我們可以通達到形而上學所體現(xiàn)出的諸多不同的思維形態(tài)。并在此諸多形態(tài)背后的“無化”中體會到“無”的豐富。

擱置是我們的一種策略，是我們克服形而上學與存在論的隔閡，將形而上學所具有的精密性和確切性充分加以表達的策略。這樣的策略使我們可以從無謂的爭吵中解脫出來，以更細微的比較區(qū)分出語言與思維的關系，區(qū)分出作為“無化”之后的思想同作為形而上學的思維之間所存在的巨大差異，并幫助我們理解存在的本意，以及此存在所依靠的思想道路，進而觸及語言本真的魔力。畢竟作為人，作為生存于大地之上的此在，雖然壓抑了“無”的到來，雖然讓形而上學過度膨脹以致于虛無，作為虛無不能被存在者經(jīng)驗，從而經(jīng)由“煩”使我們不能真實地生存于大地之上。但是當我們真實地生存著，真實的理解了“煩”的時候，我們也需要表達，需要將這種表達變成某種共有的經(jīng)驗形式，進而幫助更多為形而上學所蒙蔽的人從其過于暴虐的統(tǒng)治中擺脫出來。所以我們不能拒絕語言，我們需要一種最真實的經(jīng)驗，此經(jīng)驗由語言帶出，同時也遵循著語言的模式顯現(xiàn)出來。于是當我們做此對比的時候，我們是在將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拋棄，以全新的存在論的思想和語言方式去經(jīng)驗虛無，并將此對虛無的經(jīng)驗以某種可以為存在者理解的方式傳達或顯現(xiàn)出來。于是在此，思維方式不成其為某種形而上學所稱頌的固定的、不變的外在于存在的存在者，而是真正地表達為思想，體現(xiàn)為思想，思想也在此意義上作為存在者經(jīng)驗了本真的存在。

當“煩”被經(jīng)驗之時，當此在面對著存在與虛無的質(zhì)詢而被“煩”緊緊困擾之時，此在通過形而上學逃避這種煩，那么。形而上學是如何掩蓋了其作為存在者僭越了其本源的存在的真相的呢?它是如何逃避這種僭越的懲罰而保持住自身的穩(wěn)定呢?這觸及了形而上學作為“此在本身”的奧妙，需要我們從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中尋找答案。毫無疑問，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是遵循邏輯展開的。海德格爾在《形而上學是什么》中將邏輯作為一切形而上學存在的思維原則，邏輯使形而上學成為了某門科學，邏輯放棄了思想的根本性而去尋找永恒的思維形式——此思維形式作為此在存在的真理被尊重和探討——于是，邏輯使形而上學的確定性和強硬性充分地體現(xiàn)了出來。依靠邏輯的力量，形而上學不再成為某種軟弱的超驗的存在者，而是取代了存在，掩蓋了虛無。但是思想總是要回到自己的本源，于是：

“只要思想踏上一條經(jīng)驗形而上學之基礎的道路，只要這種思想嘗試去思以及存在本身之真理，而不是僅僅把存在者表象為存在者，那么，這種思想就已經(jīng)以某種方式離開了形而上學。”

正是懼怕這種分離，壓制這種返回，邏輯發(fā)展了“否定”以對抗虛無、掩蓋虛無作為存在之真理的真相。否定作為邏輯的一種表達形式構成了形而上學得以確立的首要條件。正是否定改變了形而上學的方向和限度，使形而上學變得無所不能。否定源自于形而上學的無能。畢竟在形而上學的統(tǒng)治下，即使純粹的理性存在者，甚至是形而上學也為其所創(chuàng)造的萬能的上帝依舊面臨著“能否造出一塊自己也舉不起的石頭”這樣的思維困境。否定的出現(xiàn)改變了形而上學的這種窘迫。由否定出發(fā)直接見出了邏輯所謂的矛盾的思維模式。于是，在形而上學的思維范疇之內(nèi)，經(jīng)由否定，矛盾律-得到了發(fā)展。矛盾以統(tǒng)一性的綜合將否定和肯定結合在一起，構成了形而上學得以確立和發(fā)展的基本思維框架。通過矛盾，給出了一種清晰的告別，告別了虛無和存在的不可分割性，也告別了形而上學因無能而無法擺脫悖論的境遇。矛盾使悖論成為了一種過去式，矛盾重新闡釋了悖論，于是可以看到，矛盾的思維方式作為解決存在者所有問題的出發(fā)點開始被人們喜聞樂見。為什么會如此呢?為什么面對矛盾，思想喪失了其存在的源泉呢?

這不僅需要我們回到否定產(chǎn)生的源頭。也要回到此在的本性，回到此在如何在被壓抑之中尋找答案。因為否定的出現(xiàn)改變了虛無，因為此在本身就暴露于無遮蔽地存在之中，因為存在無化被這么嚴重地遮蔽，以致于此在試圖表達自我的方式——無論是思維還是語言——都逃不出“煩”。

“這個存在者為存在之敞開狀態(tài)而保存敞開。它由于忍受著這種敞開狀態(tài)而立身于此種敞開狀態(tài)中……此在的綻出的本質(zhì)是從‘煩’這個角度被思的……煩也只有在其綻出的本質(zhì)中才被經(jīng)驗到。”

處于虛無之中的存在者是一種本真狀態(tài)，否定壓抑了虛無，于是虛無以“煩”的形式被經(jīng)驗，“煩”表達了虛無的無可奈何，表達了形而上學的強大乃至扭曲的能力。“煩”的到來說明了此種遮蔽所帶來的存在與虛無分離的真實情態(tài)。為克服此種“煩”。為了克服此種處于敞開狀態(tài)的此在的本性而被經(jīng)驗到的“煩”，此在尋求形而上學的虛假也就徹底地暴露出來。于是矛盾思維作為形而上學的基本思維模式也得以盛行。此種矛盾思維當然是“有益的”，它使悖論不再制造爭議，克服悖論將進一步強化形而上學的地位；同時，它也為此在提供了一種言說形式，使此在心安理得地處于形而上學的統(tǒng)治之下。那么語言呢?語言也遵循著這種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它不再作為存在的家園，而是作為存在者的方式訴說著。此語言的言說是虛假的，因為言說本身也在矛盾對悖論的克服之中體現(xiàn)著作為語言自我的無能。此種語言的言說脫離了語言的本性，它不是展現(xiàn)存在的本性，雖然在某種程度上語言作為存在者的動作可以恰好的以符合的方式表現(xiàn)了另一種存在者的形態(tài)。但是這種符合的源頭不是矛盾思維的力量，不是此種思維模式帶來的，而是語言本身作為存在固有的家園，對虛無的經(jīng)驗中不自覺地體現(xiàn)出的力量。

遵循形而上學的思維道路，矛盾律作為形而上學的基本思維模式以否定與肯定的統(tǒng)一強化了思維、語言的虛假，也強化了形而上學對虛無的拒絕。于是，矛盾思維更深刻地遮蔽了虛無和存在的同一，并作為形而上學的擁護者的借口隔絕了存在者因拋棄虛無而經(jīng)驗到的“畏”、“無聊”、“煩”等情態(tài)。

海德格爾對此的揭示是從虛無與否定的關系著手的，在《形而上學是什么?》開篇，他說：

“這個無……我們甚至可以干脆把它安在一個定義中：無乃是對存在者之全體的否定。……無論如何，我們總能夠在‘理念’(Idee)中設想存在整體者，并且在思想中對如此這般想象出來的東西加以否定，對之作否定的‘思考’。以此途徑，我們固然贏獲了關于想象出來的無的形式概念，便絕沒有贏獲無本身。……可是，所謂真正的‘無’本身——難道不又是那個關于某種存在著的無的隱蔽著的、但卻荒謬的概念嗎?”

形而上學就是如此以“否定”的形式強化了對虛無的壓制，使具有形而上學本性的此在看到的是一個“關于某種存在者的無的隱蔽著的、但卻荒謬的概念”，“虛無”還是沒有逃脫形而上學的控制，它成為了形而上學的某個概念。于是在“否定”的形而上學思維之后。海德格爾使我們認識到：

“現(xiàn)在。理智的詰難最后一次阻止了我們的尋求，我們的尋求只有通過一種關于無的基本經(jīng)驗才能證明其合法性。”

這就是形而上學的思維套路帶來的后果，它使“理智”變得不再可靠；這就是否定本真的實質(zhì)，它通過對虛無的某種扭曲使“理智”束縛于形而上學的統(tǒng)治，阻止了“我們的尋求”，此尋求原本是可以將我們帶回思想的源頭，此尋求從此將不再尋求理智的幫助了。此尋求由此走上了一條“關于無的基本經(jīng)驗”，這種經(jīng)驗表現(xiàn)為“畏”、“煩”、“無聊”等諸多情態(tài)。理解了這點，為了回到存在，為了回到虛無，我們將放棄此種與形而上學相伴的思維模式，放棄由此思維模式所引來的言說模式，去尋求建立在存在根基之上的思維和言說模式。完成此任務將意味著存在本身的自我言說和思想作為思想的確立，意味著依靠此種存在論所存在可以自我言說，不是作為形而上學的那種壓抑虛無的言說，而是將思想和語言的本性充分釋放出來的言說。

“無原則批判”就是這樣的一種有益嘗試。“無原則”意味著放棄形而上學的壟斷，意味著放棄形而上學對虛無的遮蔽，意味著“理智的詰難”將不再成為障礙。為什么會如此呢?

“原則”表達了一種穩(wěn)定，體現(xiàn)了一種形而上學的理論形態(tài)和思維模式。“原則”意味著依據(jù)矛盾律所構建的理論體系完成之后的某種平靜，在此，“原則”因其體系的完整和充盈而表達出某種合理性，引誘著存在者。走入原則的存在者將不再理解虛無帶來的“畏”和“煩”，也無法經(jīng)驗此種“畏”所帶來的震撼，以及此種“煩”所帶來的渴望，進而將此種敞開的情態(tài)與虛無相連并順從無之無化的召喚。相反，存在者可能會進一步同此原則緊緊相依，以擺脫“存在者‘在整體中’向我們襲來”，以及“無聊”，因為“這種無聊其實表達出存在者整體”。此種存在者的尋求過程表達了形而上學的力量之源，加深了形而上學與其根源——存在本身之間的沖突。所以，思想需要一種“無原則”的解脫。“無”不是否定，而是一種返回和召喚，“無”乃是順從作為原則本身的形而上學之根源的虛無的召喚，返回到形而上學的根源之中。在此意義上，“無”召喚著原則，并將此原則引入到其產(chǎn)生的根源之中。使原則成其為原則。“無”與“原則”的組合意味著作為形而上學意義上的原則的消隱，意味著由形而上學帶來的思維模式的放棄；意味著思維回到了思想自身；更意味著語言回歸了語言的本性之中。

“無原則”在回歸存在本身之后還需要批判。為什么呢?因為批判是在劃分界線，批判揭示的是思想與語言自身的界限。思想和語言在“無原則”的召喚下返回了自身，但這種回歸并不意味著無之無化的整體顯現(xiàn)，虛無站在存在的邊界上預示了思想和語言必將到來，從這個界限的到來使思維和語言不脫離其存在者的本意，從而無法踐踏或者超脫出無之無化。無之無化是那遠離并且規(guī)定一切存在者的林中空地，是那為一切存在者帶來光明的東方黎明，思維和語言都遵從無之無化的召喚。所以它們需要批判。批判表明了原則亟須克服的形而上學本性，也見出了“無原則”的界限。

這就是“無原則批判”所提倡的存在的思想道路，或者說是無原則批判的根據(jù)所在——此中的“根據(jù)”不是在確立無原則的形而上學特質(zhì)，而是在強調(diào)“無原則批判”的存在論根源。無原則批判體現(xiàn)了存在的本性，建立在海德格爾對形而上學的分析之上，同時順應當代哲學發(fā)展的潮流，依據(jù)著存在一思想—語言的模式，將“無之無化”顯現(xiàn)出來。與此相應，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則是在對虛無的遮蔽之中展開的，其通過對無之無化的根本否定。將思想變?yōu)榻┯驳木C合，此綜合把否定和肯定統(tǒng)一于矛盾之中，于是語言不再可能成為存在的家園，蛻變?yōu)樗枷氲墓ぞ吡恕o原則批判是對這種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的克服和超越。從無原則批判出發(fā)，存在得以存在，思想遵從了思想，語言回到了語言，無原則批判使“理智”不再是“詰難”，而成為一種順從，此順從乃是對思想的順從，更是對存在的順從。

可見，無原則批判作為思想的道路提供了一種可能性。理解了無原則批判的精妙，那么存在和虛無將不再是某些人理解的神秘之物，因為存在有自身表達的方式和思想的方式。于是，基于存在論的思想將此在與存在密切相連，只要生存于大地的人走出形而上學的迷惑。他們就能遵循思想的指引，“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之上。

責任編輯 楊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