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性視角下女性形象的媒介生產和意義建構

摘要：在分析電視媒介上呈現的整容真人秀節目時，女性主義是最常被采用、也是非常重要的研究范式與視角。然而如果將女性主義作為唯一的范式與視角進行分析，可能忽略其他重要的思考路徑，使研究陷入單一視角的絕對化境地。本文將在現代性的視角下對整容真人秀節目進行剖析，呈現女性形象的媒介生產和意義建構以及其中所體現的權力關系。

關鍵詞：整容真人秀節目；媒介生產；女性主義；現代性

中圖分類號：G20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8)10－0143－03

近年來，真人秀節目在世界各地風靡一時，整容真人秀節目是其中一種備受關注與爭議的節目類型。繼美國廣播公司、MTV頻道和FOX電視臺推出的三檔整容真人秀節目在美國播出之后，2005年開始，我國多家電視媒體也推出了《天使愛美麗》和《花落誰家》等整容真人秀節目。如何從理論上深入把握其本質，以及如何揭示這種現象出現的根本原因等等，是當前值得研究的重要課題。

整容真人秀節目本身及其社會功能可以通過多種維度來解讀，女性主義是最常被采用、也是非常重要的研究范式與視角，現有研究也大多基于此來進行批判性分析。然而如果將整容真人秀節目一概以女性主義的研究范式與視角來分析，可能忽略其他同樣重要的研究范式與視角，使研究陷入單一視角的絕對化境地。因此本文在此將主要在現代性的視角下對整容真人秀節目進行剖析，呈現女性形象的媒介生產和意義建構以及其中所體現的權力關系。

一、女性主義視角下的整容真人秀節目

女性主義理論歸根結底是一句話：在全人類實現男女平等。所有的女性主義理論有一個基本的前提，那就是：女性在全世界范圍內是受壓迫、受歧視的，即女性主義思想泰斗波伏娃所說的“第二性”。因此，面對整容真人秀等與女性相關節目的問世，女性主義不僅對此做出即時性的反思，而且還擁有獨到見解。

(一)性別與女性主義

社會學家使用“性”這一術語來特稱男人和女人身體的解剖學和生理學方面的差異，性別則主要是指男性和女性之間心理、社會和文化的差異。性別與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概念的社會建構相關，它并不一定是一個人生物性別的直接產物。著名法國女性主義研究學者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de Beauvior)曾經提出其著名觀點，在她看來，女人并不是天生就是女人，而是學習成為女人。應該說，正因為在性別與性之間的關系問題上取得了重大突破，所以，女性主義研究在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基于社會性別的差異與不平等而展開的。

女性主義流派眾多，主要有自由主義女性主義、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社會主義女性主義、激進主義女性主義、黑人女性主義以及后現代女性主義等。自由主義女性主義的基本觀點是：由于女性與男性一樣是具有理性的人，所以她們就應當同男性享有同等的法律和政治權利。馬克思女權主義者認為，性別之間的不平等不是意志的產物，而是特殊歷史環境的產物。激進女權主義是在20世紀60年代末出現的，它認為。男人對女人的家長制權力是人類社會的一種基本權力關系。這種關系并不僅僅限制在經濟和政治活動這類公共領域之中，而是一切兩性之間關系包括最為親密的關系(比如性關系)的特征。激進主義女性主義的核心是男人造成了對婦女的壓迫并從中獲益，對父權制——男性對女性的系統支配的分析是激進主義女性主義流派關注的核心；父權制被認為是跨越時代和文化而存在的普遍現象：同時也認為現代社會的男尊女卑的社會性別制度與結構是女性屈從的根源。

后現代女性主義頗具顛覆性，它不僅要顛覆男權主義秩序，而且要顛覆前面所提到的女性主義三大流派據以存在的基礎。后現代女性主義致力于批判所有涵蓋一切的現代理論，試圖建立社區理論，即將道德和政治觀念建立在小范圍的特殊社區的經驗之上，否定因果關系與宏觀社會概念。有一種說法認為，“女人缺乏把握規模宏大的法則和原理的能力。”對此，后現代主義女性主義要求“解構”，視主體為流動的和變化的，就連使用“女性”這樣的概念在它看來都是本質主義的；并認為，如果不加分析地使用這類詞匯，會于無形之中加強本質主義的思維方式，即認為男女兩性的區別是與生俱來而且是固定不變的，而實際上，“女性”這一概念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意味著不同的東西。

(二)媒介生產的女性刻板形象

整容真人秀節目是通過展現重瞼術、去眼袋、墊鼻梁、改鼻頭、縮小鼻翼、去下頜角、隆胸、吸脂等一系列整形手術的方式，讓參與節目的女性變得擁有“美麗的容貌”和“迷人的曲線”。女性主義研究者們認為，整容真人秀節目的重要社會功能，就是通過媒體呈現將“美麗的外貌”和“迷人的曲線”作為普適性的審美標準內化為女人對自身的要求。

“美貌”和“性感”是當下流行的審美觀念。根據激進主義女性主義的觀點，美麗和性感的流行觀念是男性強加給女性的，其目的是形成某種類型的女性氣質。通過媒體對女性的“客體化”，把女性變成愉悅男人的工具。

而這種女性角色幾乎成為了媒介對于女性或社會對于女性刻板印象的來源。格拉菲爾發現媒介生產或是媒介內容傾向于再現其丈夫、父親、兒子、老板或是別的男人所界定的年輕的、符合傳統審美的美麗女郎，她們的形象被塑造成被動的、消極的、屈從的和依賴的。國內一些學者對于媒介內容的研究也表明，媒介生產出來的女性形象多是刻板式的、溫順的、小鳥依人或作為性對象。

(三)父權制規馴下的女性身體和媒介文本

國內學者對于整容真人秀節目的分析以湖南經濟電視臺的《天使愛美麗》節目為范本，對其節目流程、運作機制和社會功能等進行了描述與分析。認為整容真人秀節目看似宣揚“女性美”，實際上是商業邏輯與男權欲望合謀的產物。通過在電視媒體上呈現女性身體而實際束縛了女性本身，強化了男性的審美主體地位，使女性成為被觀看的玩物，恒久置女性于被把玩、被欣賞和被審美的地位。可以說，整容真人秀節目所傳達的深層內涵就是，女性在積極迎合男性審美觀時，恰恰是男權意識在女性身上的體現。

在論述整容真人秀節目的社會功能中，國內學者多采用激進女性主義流派的視角，認為女性整容行為本身就是父權制霸權的體現，是將女性身體作為男性凝視對象的體現，而整容真人秀節目充當了父權制規馴女性的工具。整容真人秀在全社會范圍內傳播深受父權制控制的女性形象和女性美觀念，并借助科技發展的手段告知受眾，整容是可以如此輕而易舉實現“理想”中的女性形象。必須承認的是，大眾媒介在許多方面都有著示范效應。一方面，鼓動更多的女性參加整容、以獲得美貌或性感，完成所謂“丑小鴨到白天鵝的蛻變”，盡管這是一個具有極大模糊性與不確定性的童話，但仍吸引女性前赴后繼地為之改變。另一方面，也造成了女性過于注重外在美的塑造而忽視了對內在美和自身素質的提高。

正如荷蘭學者范·祖倫(L van Zoonen)所總結的，社會性別意義協商的核心場域是大眾媒介，在媒介文本的層面尤其顯著，但也發生在大眾媒介編碼與解碼、意義生產的那些“階段”，媒介的生產者與受眾都參與建構意義。女性主義者在分析媒介文本中的社會性別話語時，都含蓄地表示，這些話語和文本中存在明確的意識形態意義，大眾傳媒傳達的主流意識形態讓婦女安于從屬地位。媒介產品有霸權傾向，而受眾仍然受到它們的吸引和誘惑。在整容真人秀節目中，從媒介生產與意義建構的最初階段，就已經深深烙上了父權制的烙印，在這樣的背景下建構的媒介文本，必然具有父權制的霸權傾向，而參與節目的女性與觀看節目的女性，就一同被父權制控制而不自知。更嚴重的是不僅不自知，而且將父權制的意識形態內化為自身的思維方式，主動迎合父權制觀念。這對于女性是非常不利的。

二、現代性視角下的整容真人秀節目

如果討論整容真人秀的社會功能，也許“這是為迎合男性審美眼光的舉動，它使女性按照統一模式來改造自己，從而消除了差異性的美感，而努力使自己符合男權制觀念中美貌、性感等標準”這樣的陳述已經成為標準性的答案。在對國內整容真人秀諸多研究成果的梳理過程中，筆者發現，幾乎所有的學者都使用這樣的視角來研究整容真人秀節目，激進女性主義的話語與核心詞彌漫在幾乎所有的研究之中。然而，將整容真人秀節目的意義僅僅簡單地局限于父權對于女性身體的控制，這就忽略了另一種非常重要的研究視角——現代性研究視角，因為整容真人秀從某種意義上說也可被視為現代性發展的一個重要結果，它所反映的是現代性發展到今天對于身體認同的高度重視。因此，從現代性視角重新考察整容真人秀節目的本質，也是必要的。

(一)現代性、身體與認同

身體是現代性研究中的一個焦點與重要話題。從柏拉圖時代開始，精神與肉體分離，精神被置于崇高的境地，而肉體則一再地被壓抑。直到尼采開始，身體才被解放，成為權力意志的體現。因此，面對整容真人秀，除了應該看到其與女性主義者所強調的迎合男性審美觀有關之外，還應看到其是在現代性條件下身體得到解放的一個重要產物。整容真人秀從本質上說是加諸于女性身體的一種改造，但是，倘若身體猶如在傳統社會中所要求的那樣是不能被改造的，那么，即使男性有著要求女性為己而改變的審美愿望，這種愿望也是不容得以實現的。古訓“身體發膚。受之于父母”所講的就是這個意思。因此，對于整容真人秀，更應該看到的是它與現代性之間的內在聯系。

進一步說，身體除了其原初的生理意義之外，更重要的意義是現代性中所著重強調的“認同”(identity)觀念。因此，對于整容真人秀，也應該看到它與現代性中的認同觀念之間的內在聯系。當代著名社會學家吉登斯指出，在我們所處的當代社會中，身體之所以可能成為一個解放的場所，就在于個人與身體的持續反思與協商改造的過程所構建的認同關系。由此可見，在現代社會中，身體除了是可以被解放、被改造之外，還存在著追求認同問題，而且追求認同甚至是身體解放的前提。當然，也正因為在認同過程中存在著吉登斯所指出的兩個關鍵部分，即“持續反思”(指何謂正常的身體)和“協商改造”(指如何改變身體以達到正常)。因此，在反思何謂正常身體以及如何改造身體以達到正常的過程中，個人會通過對其身體的排斥或質疑的減少，使自己與身體之間的認同關系得以構建。由此可見，從現代性的角度來看，女性整容并不簡單地是為了美貌，而主要是因為認同問題。一個女人倘若覺得自己的身體違背了她的認同，覺得自我被困在一個不屬于她的身體里，就會通過整容來改變自己的身體以協調她的認同。

(二)自折回應式地籌劃身體

整容可以看做是吉登斯指的“自折回應式地籌劃身體”。自折回應(reflexive，有時亦譯為自反性)可以說是貝克與吉登斯等人創立的自反性現代化(reflexivemodernization)理論的一個重要內容。它主要是指在面對層出不窮的資訊、知識專家與眾多選擇時，人們相應地不斷做出的回應與再回應。這種回應可能是相當遠慮或熟慮的反思，但是也可能是膝蓋反射般的立即反應；這些反思或反應則又成為再度回應的對象。若將整容行為放置在自折回應的理論框架下思考時，便可以看出整容這種自折回應式地籌劃身體方式，不僅是一種在各種專家、知識、資訊籠罩下的身體管理。并且是在形形色色的身體管理中將身體當作一個開放可塑性的籌劃。體現著自我、生活風格或認同。

按照貝克的理解，我們目前已處于自反性現代化階段，也就是說，“從傳統現代化到(簡單)現代化到自反性現代化。”。在他看來，自反性現代化將表明其自身既不會像現代主義者，如韋伯所設想的那樣，認為世界將被禁錮在官僚支配的“鐵籠”中；也不會像后現代主義者所主張的那樣，認為將會出現現代性的終結、歷史的終結；而是指現代性的充盈化。當然，也正是透過自反性現代化理論，可以看到自折回應之所以會在現代社會中突顯出來，有兩個重要的依據。其一是個人主義化。在整個社會的制度安排上，個人自我的一切已經不必受限于他所在的文化傳統、家庭、階級、族群等等。而是由其所做的“自折的”選擇所決定。這種個人主義化的結果是，無論個人如何做出選擇，個人必須獨自承擔后果，所有的抉擇都將會型塑自我的人生與認同。其二是資訊泛濫和知識專家的彼此沖突。正是由于資訊泛濫。個人會在接受到不同資訊時反思已有的資訊范式和具體的知識，并做出相應的反映。此時個人自身的控制能力增強了。

總之，在現代自折回應的能力變成存在的基礎，其關鍵是充滿各方權力角力的“個人選擇”，其戰場就是個人身體。其蘊涵則是個人需要更多的自我控制。經過整容的女性身體不僅僅是改變了其原初的生理構造，更重要的是，經過整容這種自折回應籌劃后的女性身體已成為個人體現自我控制的場域。整容真人秀節目呈現整容這一自折回應籌劃行為。其文本內容中參與整容者的一切不確定的猶疑的態度，都成為肯定這種自我控制的注腳。這就引出了下一個重點——整容及整容真人秀節目中所體現的權力。

(三)整容及整容真人秀節目中所體現的權力

眾所周知，福柯將身體視為探討權力運作的首要場域。他認為，從18世紀起，權力和政治在大規模地包圍著身體，身體進入了“知識控制與權力干預的領域”。權力在設法保持身體的健康，在投資生命，“權力圍繞著生命，沿著生命的過程建立自己的支點”。權力采用兩種方式來管理生命：一種是權力對單個身體的強化性的積極訓練，權力對單個身體的管理被稱為身體的解剖政治學；另一種是權力對作為一種總體的人口數量的管理調控，這即是人口的解剖政治學。在當代，女性主義者認為女性整容是父權和媒體權力壓迫下的產物，是權力的犧牲品。但是必須指出的是，權力不只是壓制性的，它同時也是生產性(productive)的。隨著現代權力形態的重大轉變，現代權力需要的是自動自發的身體，而不是被動順從的身體，因而使得個體與權力有了協商的空間，從而給予個體能動或甚至抵抗的可能。

具體到女性身體的改變中，美國哲學家蘇珊·博爾多指出，當代對理想身材(或容貌)的追求其實彰顯的是對“控制”的追求。此時身體不僅僅是身體，它攸關個體整體生活的成功與失敗。從對自我某些身體部位的控制，到對身體本身的控制，推廣到對生活、事業等各個方面的控制。這個過程本身就是賦權(empower)的過程，也就是說，整容是整個賦權鏈條的第一環。

湖北衛視《花落誰家》節目是第一檔參與群體和收視群體都是全國范圍的整容真人秀節目，在研究者對參與《花落誰家》決賽12名選手的訪談中發現，她們之中只有極少數人(1人)是因為男性的目光(比如因為相貌問題交不到男朋友、被男同事嘲笑、被男性親友嘲笑)才進行整容，絕大多數選手都明確表示她們的整容和男性的目光無關。有意識或無意識的賦權感體現在絕大多數參與整容者身上，她們表述的“我喜歡展示自己，整容真人秀也是自我展示的平臺”、“手術不管怎樣，心理上有很好的效應”、“整容后我更自信了”、“我能更好地去把握機會了”、“手術以后我覺得我心態變好了，找到了我現在的工作”。

在這里，女性身體不是被動和順從的，而是可以根據個人意志加以主動改造的，墊高鼻梁或者豐胸，女性與權力以身體為場域進行協商，女性也籍此被賦權以致能動地改造自己的生活和事業。毫無疑問，從社會功能的角度來看，大眾傳播的媒介呈現使這種賦權的效果加倍，因為整容真人秀節目的敘事中女性在整容前對于自己的生活控制能力比較低，通過整容后變得開朗、有自信、登上自己夢寐以求的舞臺、找到自己理想的工作。總之，整容真人秀節目是一種賦權敘事，在這樣的敘事中，女性身體呈現出現代權力所需要自動自發的特點，成為個體與權力協商的場域，給予個體創造認同或者加以抵抗的可能。

責任編輯 肖 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