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么這么倒霉

1

對于這個經(jīng)濟高速增長的社會，他感受到的更多是恐懼。他嘗試過用自己的技能填飽肚子，但都很失敗，經(jīng)常是只能吃個半飽。他心中有一些哀嘆，于是寫了一些詩。他最迷惑不解的是，為什么詩不能賣錢？餓著肚子的時候，他只好沉迷于電腦，在網(wǎng)絡(luò)中消磨時間。如此一來，他成了一個自學(xué)成才的電腦高手。有一天，他在一個網(wǎng)站上看見了一個招聘廣告，對方要一個能教學(xué)生使用某款軟件的老師。他的心怦然一動，這正是他最為精通的一款軟件。他發(fā)了一封電子郵件過去，對方很快回復(fù)，讓他第二天上午去面試。面試的結(jié)果雙方都很滿意（一課時一百塊錢），但是，當(dāng)他問到課程的時間怎么安排，也就是說，他什么時候可以來上課？對方顯得吞吞吐吐，有點不好意思地告訴他，目前他們還沒招收到學(xué)員。那你們著急招什么老師呢？他有點失望，又有點生氣，便不客氣地將對方批評了一下。對方仍然充滿歉意地對他說，請你理解，有了學(xué)生我們馬上通知你。

通知果然來了，但他去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學(xué)員只有一個。教學(xué)一對一，這是滑稽了點。但對方說，錢不會少，仍然是一百塊錢一課時。好吧，他振作起精神，他想的是，可能過兩天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恰好對方也是這樣想的。只是，他們的幻想都沒能變成現(xiàn)實。那個惟一的學(xué)員特別聰明，兩個半課時就完全掌握了操作要領(lǐng)。他掙了二百五十塊錢，便又失業(yè)了。

2

他對命運沒有過多的思考，有的只是困惑。他常常躲在城市高樓的陰影之下快速地行走，但他事實上并沒有明確要去的地方。他個子很高，1.80米，但體重還不足60公斤。他有許許多多的幻想，讓自己胖起來便是其中之一。他還幻想過當(dāng)海盜，以及自己拍電影，然后靠做導(dǎo)演賺很多的錢，買下一層樓，開一家夜總會。但如同他至今也沒能胖起來一樣，這些幻想仍然是空中樓閣。經(jīng)朋友介紹，他曾經(jīng)在一家科學(xué)幻想雜志當(dāng)過編輯。按理說，這份工作對于好幻想的他比較對路了。但是，他干了不到三個月就逃跑了。其原因是，他總是不能按時上班，每次坐公共汽車，不是坐過了站（通常是過了兩站他才醒悟過來），就是未到站之前（也通常是還差兩個站）就下了車。這搞得他很緊張。他也害怕開選題會，同事們越是口若懸河，他越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其實他是有創(chuàng)意的，而且不比同事們的差。但是，他一想到要面對這么多人說出心中的幻想，就跟坐公共汽車一樣的緊張。每天早上，當(dāng)他被鬧鐘鬧醒，就幻想著馬上發(fā)生一場地震，或是別的什么天災(zāi)人禍（一場傾盆大雨也可以），那樣他就有借口不去上班了。但這座城市一貫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他等不來任何借口，只好不要借口，自己跑了。

這之后，有媒體聽說了他，向他約稿，寫影評。他很高興，這又是他拿手的活兒。他看了那么多盜版碟，正有話想說。但也是沒寫滿三個月，他就心灰意懶了。原因是，那家媒體(一份外省的娛樂報)不僅稿費太低（一千字100元），而且還不能按時支付（寫了兩個多月還一筆稿費都沒收到）；不僅稿費不能按時支付，編輯還經(jīng)常批評他，這樣寫不對，那樣寫不好，并要求他多寫一寫美國大片。他終于忍無可忍，寫了封電子郵件過去，說，這傻逼活兒我不干了，誰傻逼誰干去。

3

很多人都在發(fā)財，這從報紙從電視從網(wǎng)絡(luò)上天天都能看到。他有時候百無聊賴也去坐坐露天茶館，他喝著茶，抽著煙，看著路邊停靠的各種品牌的轎車，他就想，為什么發(fā)財總是別人的事？有人拿著一雙拖鞋過來，要換他腳上穿的皮鞋。他換給他了。過了一會，他幾乎都要忘記這事了（他一直在天馬行空地進行著他的一系列思考），那人把皮鞋送了回來，并換回他腳上的拖鞋。他給了他一塊錢。于是，他問自己，我能不能也像他一樣，去替人擦皮鞋呢？面子應(yīng)該不是問題，關(guān)鍵是，他自己衡量了一下，還真沒那個本事。他自己在家里從來就沒把一雙皮鞋擦得這么亮過。

他開始找市場經(jīng)濟方面的書來看，并用排除法排除那些雖然有前途但自己卻干不了的事情。譬如開一家特色店，他沒有那個本錢。上門推銷商品，他害怕跟人說話，肯定干不好。找風(fēng)險投資？他是有許多幻想，但他在這個社會上孤身一人，不隸屬于任何圈子，就是有了方案找誰接洽他都不知道。不過，閱讀雖然沒給他帶來實際的的收獲，但他多少明白了一點市場的原理和規(guī)律，那就是，有需求，就有商機。

有了理論的指導(dǎo)，商機自然就來了。那天，他漫無目的地坐著公車在城里兜圈子，偶然偷聽到后座上一對中年婦女的談話。她們談?wù)撝约旱恼煞颍瑸槟貌坏秸煞蛲登榈淖C據(jù)而苦惱。一個女的說，我只要有了證據(jù)，離婚可以，拿錢來，我給你自由。另一個女的說，我不離，有了證據(jù)我也不離，但他今后就得乖乖地聽我的，想自由？莫搞，我就是拖也要把他拖死。一席談話，讓他豁然開朗。他甚至有一種沖動，恨不得馬上回過頭去，讓對方留住自己的電話號碼。但他打住了這個念頭，不能太唐突。但他確實很高興，這趟公車沒有白坐，有點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下了車，他立馬買了一瓶自己最喜歡的飲料，農(nóng)夫果園（蕃茄味的），以示慶賀。

4

做偵探是他從小的一個夢想，尤其是那種獨來獨往的私家偵探。為此他已經(jīng)做過很多準(zhǔn)備。望遠鏡，照相機，竊聽器，易容術(shù)，跟蹤和反跟蹤，情報分析，破解密碼，等等等等，這些傳統(tǒng)的偵探必備知識，他都有所研究乃至癡迷。再加上對網(wǎng)絡(luò)以及多款木馬軟件的熟悉，要對付一個包二奶或是紅杏出墻的案子，應(yīng)該是綽綽有余了。

他先去一些中年婦女比較集中的BBS（網(wǎng)絡(luò)論壇）上發(fā)布業(yè)務(wù)信息，招攬顧客。然后，他咬咬牙，用節(jié)省下來的飯錢，到《商報》“為你服務(wù)”欄目打了一個30字的小廣告。這些信息和廣告都留下了他的小靈通號碼、QQ號以及電子信箱。他很興奮，完全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就等著顧客打電話、發(fā)郵件，或是加他的QQ號。他買了可以吃上三天兩夜的方便面，準(zhǔn)備二十四小時不離開電腦。為了不讓這種等待顯得過于地緊張，他開始寫詩。

到他寫完第十九首詩的時候，第一個信息來了，是從QQ上來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真的有你自己吹的那么神嗎？他回答說，百分之九十吧。對方隨即又打了一個問句，你怎么收費？這一下難住了他，他之前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他突然想起前段時間在電腦城干的那個教軟件操作的活兒，便以此為參照，回答說，一百塊錢一小時。對方說，還不貴，算是接受了。接下來，他不知道該說什么，等著對方提要求（下定單），但對方卻沉默著，半天沒有反應(yīng)。于是，他試探性地發(fā)了一行字，你說吧，我能幫你干什么？對方馬上回復(fù)，我的貓丟了，你能找回來嗎？他的腦袋嗡的一聲，這個任務(w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說實話，他對貓真的沒什么研究，感覺找一只貓肯定比找一個人難很多，因為，他掌握的那些偵查手段都是用來對付人的。那么，這單業(yè)務(wù)要接還是不接？對方有點不耐煩了，你行不行啊，不行拉倒。他想，我肯定是不行的，但這是第一個找來的顧客，我應(yīng)該拒絕嗎？就在這時候，電話響了，是個女的，問他，你會修煤氣灶嗎？對方顯然沒看清楚廣告內(nèi)容，就病急亂投醫(yī)，找上他了。盡管這活兒與他的業(yè)務(wù)不大對路，但他確實是會修煤氣灶的。大凡不愛說話的人，動手能力都特別強。于是，他回答說，我會修，你在哪里？問清了對方的門牌號碼，他便毅然回絕了第一個顧客，對不起，我不找貓，只找人，我是私家偵探。

5

他經(jīng)常問自己，我為什么這么倒霉？想做偵探，得到的業(yè)務(wù)不是修理煤氣灶，就是幫人家開鎖，代管寵物，陪失意女聊天，充當(dāng)家教并替那孩子完成家庭作業(yè)，以及，最讓他哭笑不得的是，有一次，一個女的打電話問他，可不可以假裝是她的男朋友，陪她去見見她的上司？他問為什么要這樣??？女孩說，她上司對她性騷擾，她想拿他去嚇唬嚇唬他。

一天晚上，他被屋里的老鼠吵醒，才想起自己有好多天沒往地上掉面包屑了。他從床上爬起來，喝了一口冷水，然后打開一只紙箱，找到了半包方便面。他把方便面倒出來，放進一只盤子，擱在床前的地板上。然后，他斜靠在床上，一邊抽煙一邊想，自己還不如一只老鼠。

正當(dāng)他已然絕望之際，一個神秘的電話讓他于絕望中又增添了幾分恐懼。打電話的是一個嗓音沙啞的男人。他首先確認(rèn)，他是不是那個打廣告的私家偵探？他說，我是。對方便發(fā)出一連串咳嗽和吐痰的聲音。好不容易停下來，對方接著問，你會用槍嗎？他一下感到緊張起來，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向?qū)Ψ秸f實話？念大學(xué)的時候，他參加軍訓(xùn)，打過步槍，但總共只打了三發(fā)子彈，完全說不上會用槍。他試探著問對方，你說的是步槍還是手槍？對方說，當(dāng)然是手槍，誰他媽拿步槍去做事？他猶豫了一下，說，我不會。他以為這樣回答，這事就算是結(jié)束了。但是，對方卻意外的寬容，先贊揚了他的誠實，然后說，手槍很容易學(xué)的，讓他不用擔(dān)心，到時候會有老師教他，然后，突然問他的年齡，以前談過女朋友沒有，有沒有過性經(jīng)驗？雖然他覺得這些都是他的隱私，但他似乎已經(jīng)被對方拖住，別無選擇，均如實地作了回答。對方說，很好，并問他，知道我要你干什么嗎？他說，是不是做殺手？對方又一次贊揚他，你真聰明。到這時候，他才有一種如夢初醒的感覺。他趕緊告訴對方，我我我，是私家偵探，不不不，不殺人的。這時候，電話里爆發(fā)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哈哈哈，你小子真逗，還沒聽出我是誰嗎？他確實沒聽出來，便問，你是誰啊？對方清了清嗓子，說，你再聽一聽。對方的嗓音已經(jīng)不那么沙啞了，他也基本上聽出來了。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然后猛地提高了調(diào)門喊道，老魏，我操你媽！

責(zé)任編輯：遠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