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藝術造訪生活,兩者相互交叉卻又涇渭分明;當電影直面觀眾,雙方身心感應但不物我合一。藝術看起來是高于生活,就像“阿基里斯永遠追不上烏龜”的論斷,說得沒錯,卻被事實反駁。
在古希臘神話中,阿基里斯是善跑猛將;在古希臘一個著名悖論中,阿基里斯追不上烏龜。這不是因為阿基里斯之踵,而是由于智慧化身的哲學家的邏輯。如果和一只烏龜相距100米,他的速度是烏龜?shù)?0倍,當烏龜比阿基里斯先跑200米時,阿基里斯就追不上烏龜,盡管他的速度是烏龜?shù)?0倍。因為,當阿基里斯跑了200米時,烏龜已經(jīng)前進了10米,當他再追到10米時,烏龜又前進了1米,以此類推,阿基里斯永遠都追不上烏龜,只能無限接近它。而我們的生活經(jīng)驗告訴我們,阿基里斯會追上并超過烏龜。
在日本電影導演北野武看來,“阿基里斯追龜說”沒有一個固定的結(jié)論。北野武喜愛數(shù)學,曾在電視臺主持過數(shù)學節(jié)目,他的繆斯女神看來是一個形式邏輯的愛好者,相信這種自圓其說。他認為藝術也不會有固定的結(jié)論,他的入圍第65屆威尼斯電影節(jié)的新作就取名為《阿基里斯與龜》。
《阿基里斯與龜》中,出身富裕之家的真知壽,少年時被父母夸贊成“繪畫天才”,青年時得到美麗妻子的堅定跟隨。他沉浸在他的藝術幻想和對名望的渴求中,抓著心中對“天才”藝術家的想象不放,逐漸上癮而至瘋狂的境地,試圖獲得虛幻的藝術靈感,甚至不惜犧牲家庭和孩子。在真知壽的想象中,藝術高于生活,生活是為了藝術,藝術和生活就沒有交叉點。他為了找尋藝術靈感不惜要求妻子幫助實施極端體驗,幾次從生死邊緣僥幸脫險也絲毫不改變信念,被忽略成長的女兒還由此淪為妓女并早逝,面對女兒的尸體,真知壽的腦海里依舊只有從死亡中尋求靈感的狂念。
然而可悲的是,真知壽的“天才”并不為人所認可。藝術沒能拯救他的靈魂,反而傷害了妻子和女兒,毀了一個正常人的生活和家庭,他得到的,只是他對自己“天才”的想象。北野武自己業(yè)余時間就是個畫家,這部影片中的許多畫作都是他自己所畫,此前已經(jīng)送給朋友,這次為了拍攝需要,又一一借了回來。這部片子作為“北野武自傳三部曲”的完結(jié)篇,是他對自己藝術生涯的一種幽默的自嘲,在他看來,那些看起來不可理解的粗制繪畫作品,一旦被人們理論化或者概念化,就可能變成一件珍品。殘酷的現(xiàn)實是,因為旁人的評價與個體自我評價的差異,生活中并不少見影片故事—般的悲劇。
北野武接受美聯(lián)社記者采訪的時候說:“我試圖描繪的是藝術帶來的副作用以及藝術如何像毒品一樣麻痹你的感覺。”他說:“對一名藝術家來說,藝術或許會成為毒品,但我不認為對所有藝術家都如此。”劇中主人公真知壽在藝術創(chuàng)新上追求突破,甚至為了得到認可不惜做出超越常規(guī)的舉動,引來旁人的嘲笑和警察的一次次干預,女兒和妻子也終于無法忍受。真知壽窮盡畢生精力和能量,是否可以趕上烏龜?影片最后,對這個執(zhí)著到病態(tài)的藝術家的追求給出一個淡淡苦澀的沒有答案的答案。
盡管北野武用了他慣常的黑色幽默來包裝這個悲劇,但是仍然像鏡子一樣,輕易地就讓我們每一個人膽顫心驚地照見了自己。并不是每個人都會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但是每個人一生的追求,卻都有可能像真知壽的藝術之路一樣,殘酷而不自知。縱使百般努力,頭破血流,是否就能追得上那只烏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