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一直對隱士很尊崇。在鬧市中,在城墻外,在云山里,在密林深處的竹園一隅,在柳樹垂立的小巷深處,那飄著的幾縷孤獨而又飄逸的炊煙,就是隱士存在的地方。隱士的身上似乎總帶著仙氣,使人琢磨不定。因為他深藏不露的智慧和對紛繁塵世的淡定,使他們成為這個社會中受尊敬的人之一。
“隱士”就是隱居不仕之士。首先是“士”,是知識分子,即“賢者”,否則就無所謂隱居。不仕,就是終身在鄉村為農民,或遁跡江湖經商,或居于巖穴砍柴。《易》曰:“天地閉,賢人隱。” 換言之,即有才能、有學問、能夠做官而不去做官也不作此努力的人,才叫“隱士”。《舊唐書·隱逸》稱“所高者獨行”“所重者逃名”。《易·蠱》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隱居求高,即是人品高尚的人,不求官、不求名、不求利,所以“隱士”又叫“高士”。江蘇常熟至今尚保存元代大畫家隱士黃公望的墓,墓道石碑即刻“黃高士墓”。元代另一位大畫家倪云林也被人稱為“倪高士”。《史記》中言“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看來隱士是立了“德”,所以正史皆為隱士立傳。
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隱士,讓人贊嘆不已。他們隱的是身,傳的是神,以致名傳千古。是他們淡泊名利的胸襟,是他們自得其樂的泰然,是他們超然世外的氣魄,使得在紅塵中奔忙穿梭的人們相形見絀!春秋時,介之推懂得了進退,就攜老母躲到了綿山,任憑晉文公的大火如何燃燒也誓死不出;戰國的顏斶,面對齊宣王百般威逼和誘惑,置寶馬香車、錦衣玉食于不顧,只為歸真返璞,終身不辱。陶五柳,不愿近墨為黑、隨波逐流,因此放棄仕途,過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瀟灑生活……
其實,最有爭議,久負盛名的莫過于東漢的隱士嚴光。他拒絕了漢光武帝劉秀的親自征召和封賞,反穿羊皮襖垂釣于富春江上,他的隱居之地也成為千古勝地。千百年來,前來觀瞻的隊伍可謂是浩浩蕩蕩,人杰匯聚。李白、范仲淹、孟浩然、蘇軾、陸游、李清照、朱熹、康有為等,有名有姓的文人達1000余人,留下了2000多首詩詞文章。如果隱士也分偶像派和實力派的話,嚴光很顯然就是偶像派。嚴光的盛名是因為他有一個做了皇帝依然可以蓋一床被子的老同學加哥們——漢光武帝劉秀,而他卻從不利用豐厚的資源為自己求得功名,反而是千方百計地躲著富貴榮華退隱江湖。范仲淹在《嚴先生祠堂記》中說:“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據說這“風”,原寫作“德”。在范仲淹的眼中,嚴光之德崇高如山,綿長如水。
但也有人說,嚴光有些矯情,沽名釣譽。因他不僅在陽春三月將羊皮襖反穿在身上,更重要的是手里還握著夠不著水面的魚竿。他的特異舉止讓人覺得大有吸引眼球之意。如果古代也有炒作明星的話,嚴光可為其中佼佼者!南宋詩人楊萬里就在《讀〈嚴子陵傳〉》一詩中說:“客星何補漢中興?空有清風冷似冰。早遣阿瞞移漢鼎,人間何處有嚴陵!” 清代的戴昺也曾作詩譏諷說:“赤伏君王訪舊游,富春男子只羊裘。一竿本為逃名去,何意虛名上釣鉤。”朱元璋對他的評價更為嚴厲苛刻,他在《嚴光論》一文中說:“……假使赤眉、王郎、劉盆子等輩混淆未定之時,則光釣于何處?當時挈家草莽,求食顧命之不暇,安得優游樂釣歟?……朕觀當時之罪人,罪人大者莫過嚴光、周黨之徒。”
當然,與嚴光不同的隱士也大有人在。天下大亂時,他幫助君主出謀劃策、平定天下,等到天下太平了,成功了,他就悄悄地隱退。曾國藩給他的弟弟曾國荃寫過一首詩:
左列鐘銘右謗書,人間隨處有乘除;
低頭一拜屠羊說,萬事浮云過太虛。
這里說的屠羊說是《莊子·讓王》篇里面的一位普通人物,確切地說是市井中一個賣羊肉的屠夫,人皆稱之為“屠羊說”。他原是一個不起眼的平民百姓,因一次國難而成了名人。那時候,伍子胥為報殺父之仇,幫助吳國攻打楚國,楚國敗得一塌糊涂,楚昭王逃難出奔到隨國。百姓們見國君逃走了,都紛紛隨著他逃命,屠羊說也在逃難之列。在逃亡途中,昭王碰到了一系列困難,許多人都沒辦法解決,這時屠羊說站出來,幫了昭王的大忙,使他度過了難關。等到楚國一復國,楚昭王立即想到了建立大功的屠羊說。于是就派大臣去問屠羊說希望做個什么官。誰知屠羊說卻說:“楚王失去了他的故國,我也跟著失去了賣羊肉的攤位;現在恢復了國土,我也恢復了羊肉攤,這就等于恢復了我原先的爵祿,還要什么賞賜呢?”
楚王見他不為所動,就又請司馬子綦去勸說,要他做國家的三公高位。這個司馬子綦先禮后兵,見勸說無效,就將他的羊肉攤子沒收。屠羊說說:“我知道三公高位跟我這個羊肉攤老板比起來不知道要高多少倍!國王給我萬鐘之祿,這個數字怕是我一輩子賣羊肉都賺不了那么多。可我豈能貪圖高官厚爵而使得我的君主得一個濫行獎賞之惡名呢?我不敢這么做,請行行好,把羊肉攤還給我吧。”這位屠羊說,可算得是一個藏在市井之間的智者,面對國家危難,挺身而出;面對高官厚祿,心淡如水。這樣的人,真是不能不讓人欽佩和敬仰。所謂大隱隱于市,不過如此吧。
人生在世,難得的是懂得取與舍、進與退、利與弊、得與失。毀譽成敗本是平常事,如太虛上之浮云,隨風而散,風過之處,天空仍是那么、那么地藍,純凈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