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20世紀初,被譽為當時“人類文明的最新呼聲”的汽車首次被西方人引入中國。在近代中國歷經風霜雪雨的近半個世紀中,筆者認為汽車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個“物體”,而是一種時代的文化標志,一個強大民族的影子。本文從歷史的角度探究近代國人認識汽車的過程,以期在某種程度上起到“鑒往知來”的作用。
[關鍵詞] 汽車文化 近代中國
20世紀初,被譽為當時“人類文明的最新呼聲”的汽車首次被西方人引入中國。從這一刻開始,中國的汽車便沾上了引入者的異國氣息,它來源于西方,發展于西方,制作于西方并被西方人引進中國。在近代中國歷經風霜雪雨的近半個世紀中,在利與弊的搖擺交融之中,汽車成為了歷史的必然:一方面,西方任何一個強國都試圖用汽車賴占領中國市場,而另一方面,國人又將汽車化成自己的文化特征,化成一個強大民族的影子,努力地在認同之中找到一條使整個民族完成現代性復興的道路。
本文試圖通過對近代國人認識汽車這一過程的探究,理解落后國家如何正確認識外來新技術,并進一步了解近代中國人的時代認知。
一、晚清:疑懼但并未拒絕
1901年(光緒27年),汽車首次被西方人正式帶入中國。當年冬,匈牙利人李恩思將兩輛美國生產的奧茲莫比爾汽車帶到了上海,引起巨大轟動。人們紛紛爭睹汽車,有膽大者上前觸摸,也有圍觀者因刺耳的喇叭聲而嚇得奪路而逃的。1次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決定向李恩時的汽車頒發臨時牌照,準許上街行駛。由于汽車剛剛誕生,就連工部局的外國人也不知汽車應屬何類,姑列馬車項下,因此初次見到汽車的國人有那樣的反應實不為怪。
我國現在保存最早的汽車——存放在頤和園的慈禧太后的座駕,被人冠以“中國第一車”的美名。這是袁世凱1902年從香港購買贈給慈禧的厚禮。慈禧欲乘之際, 大臣紛紛上奏:“伏念中國自堯舜以來,歷朝帝王未聞有輕以萬乘之尊,托諸彼風馳電掣之汽車者。”2慈禧不予理會,執意要坐。怎奈駕駛員須坐其前,有失太后尊嚴,遂命駕駛員跪下開車,后因無法駕駛而作罷。慈禧對大臣的上奏不予理會有對西洋玩意好奇的一面,但要駕駛員跪下開車則顯示了統治者專橫的一面,同時也反映了東方農業社會的國民在面對西方工業文明時的無知和荒唐。一方要頑固按照尊卑有序的等級社會的觀念去行動,而另一方則體現了必須嚴格遵守科學規律和原理才能正常運作的不爭事實。此時,海禁已開數十年,大臣們對西洋器物的見識理應匪淺,但其阻攔姿態仍表現出對西洋器物的懷疑和恐懼心理。
1907年法國《晨報》組織了一次北京到巴黎的國際汽車拉力賽。此次車賽引起了國人的關注和警覺,國人擔心西方人舉辦的汽車賽別有用心,中國因此會堂奧洞辟。正基于此,1908年1月,察哈爾都統誠勛奏請設立蒙古汽車公司,其意明顯含有抵制外國保衛主權的意圖。3其實,歐美國家早期舉辦汽車賽,其主要目的是檢驗汽車的耐久性能和速度,其中也含有西方人征服自然、尋求冒險的文化意蘊。但當時西方列強侵略日蹙,中外關系不對等的形勢下,國人有此擔心實是近代以來中國人對西方的慣常反應。譬如輪船、譬如鐵路,19世紀西方列強就是挾這兩種交通利器迫使中國走向近代化的征途:輪船,打開中國籍為長城的海禁,使中國無法閉關;鐵路則克服陸上的險阻,使中國堂奧洞辟,故而輪船、火車一度被清人視為西方侵略中國的工具而被拒絕。這種抗拒其實是疑懼洋人的心理作祟,疑懼心理雖是偏頗頑固的成見,但這卻是任何文化的在初次面對外來文化時常有的心態。
疑懼心理仍在,但國人并未拒絕汽車。這些與當年在封閉排外心態下拆除第一條淞滬鐵路的愚昧舉動相比確實進步不小,時代的變遷終使國人的理性多少有點增長。實際上,歐美國家在汽車開始出現時人們的態度并非從容大度。更何況當時有不少上層人士還以乘坐汽車來標榜個性、顯貴揚富。據載,擁有滬上第一號汽車牌照的巨商周湘云與擁有滬上第一號司機執照的英國富商哈同為使兩個“第一號”盡歸已有而發生爭執。4這種夸富矜榮的舉動固然有其生活奢侈浮靡的消極一面,但從技術史的角度來看,“時尚與時髦常常需要特別加以重視,因為它們也表示了價值觀和意識形態的某些側面。”而正是這種價值觀和意識形態往往對技術的發展和傳播起了一定的推動作用。5當時大多數歐美國家內,汽車除極少量用于商業運輸外,絕大部分也是作為少數富人的玩具。因此,清人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追逐世界潮流,其中雖無多大實在意義,但卻有開風氣之先的功效。
不過,當時的人們對汽車的概念并不特別清楚。由于認識的模糊,人們的汽車的稱呼五花八門,主要有“電車、電汽車、自駕電車、汽車、自行車、摩托卡、自動車”等多種。這種對汽車名目繁多的稱謂實際上反應了時人對汽車基本常識的匱乏。
二、民國初期:認同、推崇與排斥
最早提出要建立中國汽車工業的是孫中山。孫中山先生1912年在江陰視察江防工作時,曾作了“關于道路與自動車建設”的專題報告,闡明了修筑公路、開辦長途客貨汽車運輸對貨暢其流、便利交通、發展經濟的重要作用。之后,在1920年發表的《建國方略》一書中又講到:“`最初用小規模,而后逐漸擴大,以供四萬萬人之需要。所造之車當合于各種用途,為農用車、商用車、旅行用車、運輸用車等。一切車以大規模制造,實可較今更廉,欲用者皆可得之。”
其時,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結束,世界交通轉入汽車時代,美歐各國汽車工業迅猛發展,公路事業日新月異。流風所及,中國從沿海的大都市到內地各中心城市掀起了一股購置汽車、發展汽車事業的熱潮。隨著汽車事業的發展,人們對汽車的認識愈益全面、愈益深刻,主要表現在幾個方面:國防方面,配合軍事,機動運用,能收克敵制勝之效果;政治方面,統一國家,推進自治,能付朝令夕行之旨;經濟方面,開發產業,調節供需,能臻富國裕民之境;文化方面,傳播文化,統一語言,能普及教育之利;社會方面,便利行旅,鞏固治安,能增民生康樂之福。可見,時人對汽車的富強功能堅信不疑,也充滿了殷切希望。有人甚至發出了“汽車救國”的呼聲,并為此四處奔走。
而張學良是第一個組織生產國產汽車的人。1928年,張學良在遼寧迫擊炮廠(原為奉天迫擊炮廠)內成立了民用工業制造處,后改稱為遼寧民生工廠,試制汽車。1929年3月,民生工廠引進了一輛美國瑞雷號汽車進行裝配試驗,并以該車為樣板,于1931年5月試制成功了一輛命名為民生牌75型汽車,開辟了中國人自制汽車的先河。可惜的是第二輛汽車沒制造出來,“九.一八”事變發生了,東北三省被日本占領。中國進入了一個為國家生存而戰斗的時代。國家民族的創建可以說是中國汽車的一項非常偉大的使命,可惜戰爭卻一而再而三地破壞掉這種追求。
盡管如此,由雜志、報紙等媒體所打造出來的關于國家民族的聲勢卻一直烙在中國人的心里面。汽車成為城市最繁華的身影的標志應該是申報于1927年11月27日創立了第一個類似于汽車雜志的增刊——申報汽車增刊。其開篇寄語中有這樣一段:
“世界各國之進化無不一物質文明為先導,所謂物質文明都雖有賴各方面種種之發展,然扼其大要,以致政治方面言,建設道路,整理交通。以工商方面言,振興實業,開關利源,而所以收整理交通之效果,則必有物以為媒介得,所以收開關利源之效果,則必有物以利運輸,諸君思之,此物何物乎,汽車是也。”8整篇宣言“從國家社會方面觀察,汽車事業之發達,為將來必至之趨勢,而導以先路,亦我輩之責也。或曰,欲求國家社會之發展,所賴我人盡力鼓吹者正多”。很顯然,申報正雄心壯志地做著一件事:通過媒體的力量計劃建造一個強大的中國。可惜的是沒有足夠的經濟實力,這不過只是一個停留在紙面上的虛構的幻想圖而已。而這個幻想卻使汽車從此負載了一個嶄新的功能:即一個強大的民族國家的代言物。這是一個永恒的使命,從汽車引進中國的那一刻起,經過了新中國的一陣陣“中國的汽車呼喚著高速公路”9的集體性想像,一直延續到今天。
不過,由于汽車的應用產生了一系列的社會問題,因此也始終存在著對汽車的排斥。持這種態度的主要有兩類人:一類是一些守舊人士,他們從傳統文化和自身肩負的道德使命出發,認為汽車傷害無辜,奪民生計,奢侈浮華,破壞傳統等,造成他們如此看法的心理已并非清末時人的那種對洋人的疑懼心態,這其中有對因應用汽車而引發的社會問題而產生的道德關懷,也有中國人“循例重俗”傳統人格的體現;一類是人力車夫,他們對汽車的敵意則是下層民眾出于生存條件的惡化而表現出的直覺憤慨,這種對汽車的抵制一直持續到新中國成立前夕。由于當時社會經濟條件不能為人力車夫們提供新的就業機會,故而他們出于生計問題只能對汽車進行無奈的抗爭。這種排斥態度實際上反映了近代中國在向現代社會轉變中傳統質素同現代性因子間的張力。
三、汽車與“工業復國”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后,日軍全力轟炸中國鐵路,中國軍事運輸因而轉向汽車。國民黨軍隊自沿海撤退時,幾乎全部依靠汽車運輸。因此,中國得以持久抗戰,這與汽車的貢獻不無關系。抗戰勝利前夕,蔣介石在重慶提出了“工業富國”的口號。基于汽車重要的國防軍事功能,蔣在其戰后“工業復國”構想中,鋼鐵工業位居首位,汽車工業則緊隨其后。在交通運輸業方面,公路將成戰后國家發展戰略的重中之重,鐵路將退居其次。至此,汽車在時人心目中的地位達到頂峰。不過,由于戰后國共內爭,烽煙再起,蔣關于汽車工業的構想只是南柯一夢而已。
李歐梵曾將上海人對西方現代性的物質形式的接受總結為一個典型步驟:“初則驚,繼則異,再繼則羨,后繼則效”,10這同樣適用于近代國人對汽車的認識過程:從疑懼到認同以致推崇,汽車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是一個不斷推進和上升的過程。其間,雖有一些對汽車的不利言論,但實質上也包含有國人從中國自身國情出發,如何更好地讓現代性因子在中國發育成長的成分。在20世紀前半個世紀,在汽車或被贊頌或被咒罵的歷程中,我們看到了雙重的想像:對發達國家的想像和對一個強大中國的想像。它雖然在戰爭中被扼殺了,但它所暗示的希望之光最終在新中國1956年生產的第一批汽車身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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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北京市公路交通史編史委員會編,《北京交通史》,北京出版社,1989年,第83頁
[3]朱壽朋編:《光緒朝東華錄》,第5冊,中華書局,1958年,第5825頁
[4]包天笑著:《上海春秋》,上冊,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67頁
[5][美]喬治·巴薩拉著周光發譯:《技術發展簡史》,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92頁
[6]孫中山著:《建國方略》,人民日報網站,2000年
[7]馬建華著:《汽車與近代中國社會》,中國期刊網
[8]《汽車增刊宣言》,載《申報》,1921年11月27日
[9]邵燕祥著:《中國的汽車呼喚著高速公路》,載《振興中華新詩選》,廣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1月,第326頁
[10]李歐梵著:《上海摩登》,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