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從安全和污染的陰影中走出的核電正成為中國應對能源短缺的新曙光。
在許多企業正飽受原材料價格上漲和客戶削減訂單的雙重之苦時,一個此前沉寂多年的行業卻迎來了新一輪爆炸性增長期:大量涌來的新訂單讓核能發電設備供應商不禁喜出望外。
5月23日,瑞典山特維克材料技術公司(sandvik)中國區銷售經理董旻拿到了一份重要訂單:為上海電器核電設備有限公司生產蒸汽發生器U型管——一種用于制造核電站蒸汽發生器的重要材料。
按照合同,山特維克的U型管將被應用于浙江方家山核電站項目,這是中國首座商業核電站——秦山核電站的擴建工程,1、2號機組將分別于2013年底和2014年10月正式投產。屆時,秦山核電公司的總裝機容量將達到230萬千瓦,每年向華東電網輸送電力超過160億度,以緩解電力緊缺狀況。

實際上,浙江方家山項目僅僅是中國規劃的眾多核電站之一。目前,北起遼寧紅沿河,南到海南島,中國沿海各省十幾個核電項目已經獲得立項并投入前期建設,部分內陸省份建設核電站業已獲得主管部門同意。按照國家規劃,至2020年中國核電裝機容量將超過4000萬千瓦,相當于電力總裝機容量的5%。
自2003年調整核電發展政策,南限制發展轉變為積極發展后,中國已成為世界核電增長最快的國家。現在,中國則希望加快這種發展速度,建設更多核電站以替代化石能源。7月31日,在國家能源局成立大會上,首任局長、國家發改委副主任張國寶花費大量時間強調中國加快發展核電的必要性,并表示下一步國家能源局將調整核電規劃,還要適當增加發電能力。
中國發展核電的巨大規劃不僅讓瑞典山特維克這類外圍供應商振奮不已,也使得像美國西屋電氣(westinghouse)、法國阿海琺(Areva)等跨國核電巨頭的明爭暗斗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代表不同技術路線的兩家公司都希望成為中國核電發展大潮中的最大受益者甚至是技術主導者。
去年11月26日,阿海琺與中國廣東核電集團簽訂了價值80億歐元的民用核能領域一攬子合作協議,這也是全球民用核電歷史上最大金額的商業合同。該領域的恢復性增長也拯救了這家世界上最大的核電企業,此前,法國政府一度考慮將其分拆。
與此同時,中國核工業集團、廣東核電集團等本土公司則試圖通過與國際核電巨頭合作,引進、吸收國外核電技術,最終形成獨立自主的核電技術與品牌,并實現核電設備的自主設計與生產。
最佳替代?
早在1984年,山特維克就為秦山核電站一期提供了焊接材料和汽體蒸發器。當時,核電在全球正進入一個發展高潮,法國、德國、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不斷擴大核電站規模,世界核能消費比例從1975年的1.4%提高到1985年的4.7%。1991年,中國自主設計建造的秦山核電站1期30萬千瓦機組并網發電;1987年,中國引進法國法瑪通公司的M310堆型,投資40億美元建設大亞灣核電站,并在此基礎上成立中國廣東核電集團。
但1980年代末的美國三哩島核電事故和前蘇聯的切爾諾貝利事故,導致整個1990年代全球核電建設進入低谷。在中國,以山特維克為代表的外圍供應商十多年時間在核電市場幾無斬獲,直到2004年董旻才從中國核電市場的龐大發展計劃中看到希望。
這一段時間里,盡管中國陸續建設了秦山核電站二期、嶺澳核電站、田灣核電站,但規模依然十分有限,核電技術處于停滯狀態。期間,關于中國是否需要大規模發展核電,是否需要引進尚不成熟的第三代核電技術,業界更是爭論不休。2003年,在國家領導人直接推動下,中國核電建設和技術引進才加快了速度。
清華大學核能與新能源技術研究院博士朱書堂告訴《環球企業家》,政策的變化一方面源于油價高漲、電力短缺所造成的能源緊張;另一方面則是全球已從核事故的陰影中走出,確認核電是最清潔最安全的一種方式。尤其在《京都議定書》的推動下,發達國家紛紛選擇加快核電建設以減少溫室氣體排放。

據日本原子能產業協會統計,截至今年3月,全世界運行的核電站達439座,總裝機容量約為3.92億千瓦,達到歷史最高紀錄。其中美國、法國、日本三個國家的核能消費占世界核能總消費量的57%。在這一輪石油漲價潮中,德國、英國等不斷削減核電站的國家也開始重啟核電站建設計劃。
正是在上述背景下,中國在2005年提出的“十一五”規劃將核電由“適度發展”調整為“積極發展”,并公布了《核電中長期發展規劃(2005-2020)》,計劃至2020年將核電裝機容量提高到4000萬千瓦。 這一年,中國投產的核電裝機容量為800多萬千瓦,占電力總裝機的1.3%,而法國、日本、美國核電在電力裝機容量中的比例分別達到80%、40%和15%。當時,核能、風能、太陽能、生物質能、煤制油等均被認定為化石能源的替代者,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卻無法確定優先級。
聯合證券能源分析師王爽通過對比過去幾十年核能消費與油價的波動狀況,發現核能消費量的變動與油價密切相關,核能投資與消費取決于化石能源的使用成本、核電成本之間的比較,油價高漲讓全球核電建設迎來一個新高潮。
一般來說,核電成本主要為基建及設備投資,約占總成本的55%-60%,核燃料成本占20%,運營成本低,而燃煤電廠60%成本是煤炭。隨著煤炭價格高漲,核能發電已具有了明顯競爭力。
相比而言,雖然中國擁有3億千瓦的水能資源,但2020年前將開發完畢,且水利開發需要大規模移民、易造成生態破壞;風能在中國發展迅速,卻受制于大規模利用和氣候條件,缺乏較強的可靠性和穩定性;由于成本太高,太陽能光伏發電在可預見的未來不會得到大規模發展。朱書堂認為,現階段最為可行的能源替代方式就是核能。
因此,地方政府申建核電站的熱情也高漲起來,不僅是廣東、浙江、山東等沿海地區,如湖北、江西、湖南、甘肅等內陸省份也都提出了建設核電站的計劃。 “相比全球核電占總發電量16%的平均比例,中國2%的比例顯然有著廣闊的發展空間。”朱書堂說。
路線爭奪
盡管中國已經確定了未來10年的核電發展規劃,但這并不意味著核電在中國的發展就是一片坦途,最大變數仍然是發展路線。
從最初發展核電開始,這個領域同樣經歷了自主研發與引進技術的路線矛盾,秦山核電站一期就是中國自主建造的商業核電站,二期同樣遵循了獨立自主的建造理念,但與當時國際E成熟的二代核電技術相比已十分落后。
1987年,大亞灣核電站的建設可以稱為中國核電“以市場換技術”的經典案例,通過多年來消化吸收法瑪通的技術,廣東核電集團最終掌握了成熟的二代改進型技術。然而此時,世界核電技術已經發展到了第三代,法國則已經著手第四代核電技術的研發。
當時,中國現役以及在建反應堆中,不僅有法國的EPR、美國的AP1000,還有俄羅斯的VVER、加拿大CNDU等多種堆型,無疑給控制成本和統一的運營管理帶來極大困難。
2004年,為了發展先進的核電,中國展開了對第三代核電技術的招標,希望統一未來第三代核電的發展路線,最終競爭對手只有兩個——法國阿海琺公司EPR技術和美國西屋公司的AP1000技術。中國的要求是,對方必須完全將技術轉讓給中方,消化吸收形成自主的第三代核電技術。
2006年12月,由于法國阿海琺公司一直拒絕完全轉讓技術,中國國家核電技術招標機構選擇了引進美國西屋公司的APl000技術,建設浙江三門、山東海陽兩個核電工程,技術轉讓費用達數百億人民幣。
競標失敗的阿海琺顯然有些著急。去年底,阿海琺公司最終同意將EPR技術完全轉讓給中國公司,與廣東核電集團簽訂價值80億歐元的協議,在廣東臺山合作建造兩個新一代的歐洲壓水核反應堆,而且雙方還成立了合資公司。不同的運營模式,讓阿海琺和西屋公司在中國第三代核電站的競爭再次陷入撲朔迷離。

不過,對中國來說,批量建設第三代核電站仍不現實。技術成熟建設周期才能短,成本也會低,所以要達到2020年的目標必須用二代和二代改進型這些成熟技術,而三代核電站則需要用運營后的情況來證明自己的市場競爭力。目前世界上沒有一座商業化運行的第三代核電站,因此缺少足夠的參考和商業運行數據。
中國核電發展的另外一個障礙是核電設備的自主制造。目前中國可自行設計、建造和運營二代核電站,但核心零部件仍需要從國外公司進口。中國一重集團、上海電氣、東方電氣都在加緊提高核電設備的制造能力。另外,如何減少普通民眾對核電的擔憂、消除對核電安全與污染的種種誤解也是一項重要挑戰。
無論如何,在沉寂多年后,核電市場似乎終于要迎來一個爆炸增長期了,核電在中國正超越太陽能、水能、風能、生物能等各類可再生能源,成為替代煤炭、石油的主角。“中國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平衡先進性、經濟性、安全性的發展核電的解決方案,我們對未來的前景非常有信心。”董旻告訴《環球企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