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又一個的行業救助計劃浮出水面之際,中國乳業丑聞的始作俑者三鹿集團終于在近日宣告破產的消息,顯得頗有些特立獨行,一個知名品牌的就此消失以及中外方股東、經銷商和員工等要為此付出的巨大代價,固然讓人遺憾,但由此換來的對市場機制和法治的尊重,則是一個非常好的開端。
中國并不乏深陷丑聞的企業,但大多都在行政力量的干預支持下,以“保持穩定、促進就業”為由,被網開一面,享受遠離輿論監督的便利。如循舊例,像三鹿這樣的所謂“地方大型骨干企業”更是有充足的理由“東山再起”。如今它的轟然倒下,不能不說是中國企業破產史上的一大進步。 初看起來,中國乳業危機的嚴重后果似乎足以把三鹿送上祭臺:不僅近29萬兒童因低質奶粉染上疾患,近幾年在國際市場上本已飽受抨擊的“中國制造”形象,更是因此再度蒙羞——尤其在全世界因北京奧運的矚目成功而把目光投向中國之際。
但如果以這種“特案”思維來看待三鹿的破產,則有違法治精神的初衷。一如公安部高層最近關于在“當前形勢下”對涉嫌犯罪企業和領導人要慎用查封、扣押、凍結和拘留逮捕等措施的講話,釋放出來的信號都是司法準則的模糊性。事實上,在一個成熟的市場經濟體中,任何參與者既然可以通過尊重市場規律而獲得巨大利益,那么他也須為自己忽視市場意志付出巨大代價。
正是在執行環節有著太多的模糊性,讓我們的企業習慣了在政策和法律的邊緣游走,日后的不幸種子,也由此埋下。一旦發生問題,企業領導人通常以“疏于管理”開脫,本質上拒絕承擔責任。這點在明星民營企業中尤為明顯,得益于所有權和控制權的高度集中,中國的明星民營企業通常高度個人化,缺乏有效公司治理結構的制衡。面對問題,企業領導人會道歉,會認錯,但卻很少引咎退隱。以乳業危機這一重大食品安全事故為例,除三鹿外,鮮見其它乳業巨頭的高管為此下臺。與之相較,美國著名低成本航空公司JetBlue創始人大衛·紐曼在2007年2月份的暴風雪誤機危機后,盡管憑《我們對您的承諾》真誠道歉視頻打動了很多人,最終還是黯然離職。
不妨再將中國的乳業丑聞與安然丑聞時代的美國相比較。在2002年安然以及世通等一系列會計丑聞重創投資者信心后,美國在僅半年內就出臺了《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旨在加強對會計行業及公司行為的監管,尤其是明確界定公司管理層的責任:對股東的信托責任以及白領犯罪的刑事責任。在該法案實行后,不斷有批評聲音說它增加了公司的審計成本,削弱了美國資本市場的吸引力。但事實上,美國資本市場仍是全球最具吸引力的市場;而6年下來,再也沒有安然級別的公司丑聞發生。
在中國乳業丑聞發生后,輿論對食品安全的討論空前熱烈,但一年多前就出臺的《食品安全法草案》在幾經修改后,因考慮到相關監管體制改革因素,全國人大再審議的時間已被大幅推遲。無論對法案的細節討論如何深化,用“重典”來懲治食品安全事故、加大責任追究力度和提高違法成本,已成共識。
這正是《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的成功實踐帶來的有益啟示:法律重在有效執行,才能起到預期的約束作用。同樣重要的是建立合理、穩定的預期——人的行為在相當程度上建立在其對未來合理預期之上,而完善的法律制度將保障人建立這種預期的依據。美國公司管理階層近乎貪婪的預期與其1980年代至1990年代的低風險不無關聯,在美國監管當局嚴厲懲治了安然和世通等公司有錯或者有罪的管理者后,美國的商業道德已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重塑。盡管這并沒有阻止信貸危機的發生,但這場危機不會再被視為是美國公司的信任危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