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西湖

從水鄉西塘返回時，周穎念叨個不停，多想去看看西湖呀，我查地圖了，離這不遠。你聽聽，曲院風荷、花港觀魚、斷橋殘雪……光聽聽這名字，心里就詩意盎然。

田小童說我跟你想的一樣，既然離得不遠，真該去看看。聽說大家都給帶隊的李老師提出來了，李老師說省作協的張主席答應商量商量，看來有門兒。

我還給黃一鳴說呢，如果會務組不組織大家去，我們三個就自費去。坐旅游車，也挺方便。對了，黃一鳴呢?黃一鳴!黃一鳴!

黃一鳴正抓拍從仿古船劃過來穿蠟染衣的船娘，聽到叫聲，說，你們倆個，快過來，站在這古老的橋上。佳人、古橋、水鄉，多么美的一幅畫。

快走，李老師又該瞪眼了。田小童趄遠處瞧，跟著導游走的大部隊已經沒有了蹤跡，再瞧水邊風情萬種的周穎，想拽她快走，手一伸，就被黃一鳴抓拍上了。

一出景點大門，周穎的手機就旁若無人地響起了連續不斷的鳥叫聲，她剛嗯了一聲，就朝四下飛快地望了一眼，然后躲到一輛大轎子后面去了。田小童跟著黃一鳴上了車，屁股剛落座，李老師就告訴大家，說馬上要去杭州了，讓大家快些上車。田小童焦急地盼望周穎快些上來，她最喜歡看她高興時那一臉陽光。伸頭朝窗外向后瞧，大轎子已經沒了，周穎還在對著話筒說個不停，就下車搶過她的手機，說，車就要開了，周大小姐，去你夢想中的杭州呀!

別搗亂，快給我，我還沒說完呢。周穎搶過電話，揮揮手又躲到一邊說起來，臉上表情越來越焦急。田小童賭氣上了車，不再理她。大家紛紛催著司機開車，說周穎這人也真矯情，不就接個電話嘛，充其量也就是搞個婚外戀什么的，整得像特高課在行動。

別背后說人，小心我告狀。田小童朝大家笑笑，說。

看來你們真是情同姐妹，以后反正在一個城市肯定少不了互相照應，羨慕。一個從西安來的大姐說，女人呀，一定要有幾個閨中密友，幫你釋放心中郁積的情感。

是呀，情同姐妹不挺好嘛，反正我沒姐也無妹。田小童跟身前座后的搭訕了幾句，看下面還是沒有動靜，就拿起剛買的一本旅游書看起來。

坐在副駕駛上的李老師，是個性子急的人，一路上不停地催著大家抓緊時間快些參觀。喊了幾聲，看周穎沒反應，就徑自下車走到她身后，不停地干咳。不知周穎跟他說了句啥，反正他像變了個人似的，竟靠到一棵樹上，抽起煙來，大家就知道周穎這個電話看來是很重要的啰。

周穎終于掛了電話，不知又跟李老師耳語了啥，李老師點點頭，朝前面帶路的小車走去。田小童仍在生氣，看周穎來了，就往后坐了坐，結果周穎還是往座位里面擠，就沒好氣地說，接個電話就坐不下了?說著，就要往里挪，被周穎拉住了。

我拿東西，不去杭州了，馬上回京。周穎語速急切，簡潔，使勁地把座位下的包往外拉。

怎么了?出啥事了?別把包弄壞了。田小童彎下腰，發現包帶掛在椅背上，因為用力，帶子已經撕爛了。

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我現在就去機場。后天跟你們碰頭。

什么事呀，咱們是好朋友對不對?

周穎提著東西邊往車下走邊說，回頭告訴你。

田小童搶過周穎的行李，邊走邊嚷道，你也真是。有天大的事嗎?非要叫你回去。你愛人也真是，明知道你夢想著看西湖，現在卻催著你回去，都是你慣的。現在倒好，害得我跟別人倒了半天房，好不容易咱倆住到一個間了，你卻讓我留守。

與我家里沒有關系。

那你單位也太那個了!筆會再有三四天就結束了嘛，啥事不能等等!

周穎說反正必須回去。

開路的小車送周穎到機場，田小童把行李遞給了坐在車上的周穎，說，別急，沒有啥了不起的事。

車在暮色中行進，看到車上其他座位坐滿了人，而自己一邊空蕩蕩的，田小童心里忽然失落起來。想，到杭州還要三個小時呢，要是周穎在，路程就會很短，周穎總是妙語連珠，讓人身心愉快。現在倒好，自己一個人多孤單。她回頭望了望，車上人都差不多睡著了，自己卻睡不著。坐在她前面的黃一鳴轉過頭望了她一眼，她的心里忽然熱了一下，心想，說不定周穎提前走了，是好事。這么一想，她的臉微微熱了。

周穎、田小童跟黃一鳴都是江南某作協從北京請來的客人，參加他們省的一個筆會。他們仨雖然在同一個城市，也就一起開過一兩次大會。這半月的筆會，他們逐漸熟悉起來，不知不覺他們就成了朋友。周穎是一家生活期刊的主編，田小童是一家文學刊物的編輯，黃一嗚是專業作家。開始第二天，因為都來自北京，三人就結伴上街、散步。

有次周穎叫田小童到離不遠的風景區轉轉，田小童想著漂亮的周穎一定要照像，一定會叫著黃一鳴去，就推說自己有事。當下周穎就說，你不去，黃一鳴肯定不去。田小童笑著說，不會的，他喜歡跟你單獨在一起，我不當你們中間的燈泡了，又不給工錢，還讓我身心都受折磨。周穎說，誰還不知道是誰的燈泡呢，你等著。說著，撥了一串號碼，然后按了免提，剛一通黃一鳴的聲音就傳出來了，是不是去鬼城?叫上田小童吧，她喜歡人文景觀。

聽見了吧，小童。周穎說完又笑著說，黃一鳴，小童說她有事不去了，怎么辦?

那咱們就改天吧。不等對方回音，就沒了聲響。

周穎雙手一攤，脖子一縮，不說話。

好了好了，走吧，為了成全你，我就舍命陪君子。小童打消了顧慮。

一坐上車，她倆笑稱自己是對方的燈泡。黃一鳴聽著，得意地說，那我幸福死了，有兩位美女給我發光發熱，我要燃燒了。

燃燒吧，燒成一堆灰燼，讓后人去緬懷。是不是?小童。周穎說著，大笑起來。田小童說別貧了，賞景，賞景。

黃一鳴背著一架像小鋼炮的長鏡頭相機，跑前跑后不停地給她倆照相，所到之處，全昕到喀嚓聲，兩位美女也禁不往在鏡頭前美美地秀了一把。

參觀、游玩、逛酒吧、到茶室，他們全是三個人一起。黃一鳴一看就是屬于經常逛這種地方的人，點的茶點全是怕長胖的女性最鐘情的。兩位女性坐在沙發椅的一邊，黃一鳴作為惟一的男性坐在她們對面的沙發中間。殷勤地照顧著女士，不時地根據她們杯中茶葉的形態續著開水，不時地根據她倆的喜好拆遞著小吃袋。剛開始，田小童有些拘謹。她不像性格開朗身態慵懶的周穎，在任何地方，都會讓自己全身放松，如無人之境。說話更是，見誰也不怯場，喜歡什么就說什么，喜歡誰就無所顧忌地叫到自己旁邊來，才不怕別人流言蜚語。而且她長得屬于嫵媚的那一種，五官搭配和諧，身子高挑，挺拔，不像一般的女記者，風風火火挺男人的那種，全身上下，讓你看著舒服。田小童呢，長得清清淡淡、感情不外露的人，她怕別人說，怕影響不好。于是就把自己的心事藏得不讓人知道。誰也說不清楚這兩個性格不同的人，竟然就走到了一起，而且成了好朋友。是因為黃一鳴，還是其他?田小童不知道周穎怎么想，反正田小童覺得三個人在一起很開心。她感覺黃一鳴喜歡跟她們倆在一起。如此而已。

剛開始，筆友們老是在背后嘀咕，田小童想撤退，后來一看到周穎大不咧咧的樣子，想，別人都不怕。我怕什么呢，心里又沒有鬼。后來，可能大家見慣不怪了，如果三個人不在一起，反倒覺得不對勁了。

田小童感覺自己也在變化著，在他倆的言行中，慢慢地走向一個全新的自己。比如三人去喝茶，一坐到沙發椅上，周穎就會把高跟鞋踢到一邊，雙腳長長地舒服地放到沙發上，全然不顧別人的眼光。田小童呢，坐得端端的，話說得很少。聽著他們倆人說東說西，因為他們說的不少話她根本就沒興趣，可是她微笑著禮貌地聽，而且還樂此不疲。有時候她自己都奇怪，為什么要跟他們坐到一起，是不是真的給別人當燈泡?？墒菓{感覺，又覺得自己想法多余。黃一嗚特會照顧人，特別是跟他在一起的兩個女人。跟周穎說一會兒話后，一定又會跟田小童說。他們倆有共同的語言，因為他倆是搞文學的，而周穎是搞新聞的。談著，談著，黃一鳴就會對她說，小童，別拘束，在這兒，讓自己隨意些。田小童就笑笑，心想難道你也讓我把腳放到沙發上去嗎?我還就偏不。雖然心里如此說，動作上還是把自己調整得舒服些，身態上也放松了許多。有時候，也能隨意地跟他們開一兩句稍稍有點顏色的玩笑。這一變化讓黃一鳴立即發現了，他不停地夸獎道，對了，小童，大家在一起玩，就要放開地玩。比如你照相，要學學周穎，一句話，盡情地張揚自己。

你是罵我呢，還是表揚我?我耳朵怎么這么燒。周穎嘴里放了一顆狀元豆，嗔怪地說。

周大姑奶奶，我哪敢呀!

田小童看周穎吃起了黃一鳴遞給她的狀元豆，就慢條細理地從碟子里挾一只青梅說，我怎么覺得自己好像坐錯了地方。你們盡情表達吧，我出去透透風。

周穎笑著說，你只要敢出去，就永遠不是我的朋友了。

黃一鳴說你敢走，我立馬把桌子掀翻了。

周穎忽然雙手一拍，說，對了，我想起來了，小童，是吃梅子了，可能是梅子太酸吧。

話還沒落，就被田小童拿起桌上的書狠狠地打起來。

三人有一晚上去酒吧，周穎說穿得別太正式，到酒吧就是要放松。話雖如此說，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到黃一鳴跟前時，還是吃了一驚。一看兩位女士就是精心準備的。周穎穿了件無袖的孔雀蘭旗袍式的連衣裙，而田小童一掃過去的休閑裝扮，一襲白底紅花的旗袍，非常的雋永，還著意化了妝，戴了條白金項鏈。相比較而言，黃一鳴就太隨意了，上身著一件長及腰身的文化衫，下著一條七分牛仔短褲，腳上蹬的是一雙已經發黑的運動鞋，長及小腿的純棉襪子一只不知怎么縮得不見了蹤影。

兩位女士打量著黃一鳴的這身打扮，都打趣道要知道你隨便成這樣，說什么我們也不那么費功夫了，這叫對牛彈琴。

黃一鳴笑道，本人是清水出芙蓉，全憑的是天然嘛。再說這才顯得本人有魅力嘛。

三人大笑著進到酒吧，不用說，還是兩位女士坐一邊，黃一鳴坐另一邊。桌子很小，椅子很高，三人擲骰子，頭一低，時不時地就碰一下頭。大家都笑，笑完，繼續猜，誰輸誰喝酒。一個小游戲，讓周穎玩得是風情十足，一嗔一怪一笑一怒，全是味道。惹得田小童潛藏的內心也微波蕩漾。她玩著玩著，忽然間就不開心了，于是讓他倆玩，自個兒好有精力去打量這個讓自己完全陌生的世界。在忽亮忽暗的燈光中，她感覺一切都不真實，包括跟前坐的兩位好友，甚至自己?？粗麄z開心的樣子，她坐直身子，朝眼前跳鋼管舞的少女望去。

這時，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走到她跟前，貼到她耳朵前說要請她跳舞。田小童看兩位朋友正低頭數對方的點數，便跟著下了舞池，盡情地跳了起來。那個男人邊跳邊說，小姐，跟我一起玩吧，你的朋友不夠意思，讓你一個人干坐著。

胡說八道，是我要求這么做的。田小童扭轉身子繼續跳，不再理他。

男人又尾隨著她，說，我是說著玩的。

田小童盡情盡意地跳著，耳朵里只有音樂，眼前只有忽亮忽暗的燈光?；秀遍g，發現人流慢慢地在讓道，音樂忽然間好像也沒了聲。她還在起勁地跳著。正在這時，她的手被人拉住了，一雙男人的手。接著是一雙女人的手，兩人一前一后地把她拉到酒吧外，黃一嗚狠狠地批了她一頓，說她是無組織無紀律。

周穎則說你不知道我們一抬頭不見了你，差一點嚇死了。黃一鳴臉上的那副表情，好像是我把你給他弄丟了。恨不得把我吃了，不停地說，小童呢，小童呢。瘋了似的在滿舞廳找你。我沒想到的是你還會跳舞，而且還跳得那么瘋狂。你猜黃一鳴看到你當時跳舞時的表情怎么說，他說一定是我們冷落了你，你才那么發泄的。

胡說什么呢，你們怎么能冷落得了我?我是三歲孩子?田小童并不領情，其實有一點她沒有說實話，她看到有次黃一鳴上衛生間回來的時候，路過坐在外面的周穎身邊時，好像是無意間摸了一下周穎的腰，就是在那個時候，她就不想玩擲骰子了。

后來，好幾天，他們三個都各走各的，最后還是黃一鳴主動跟田小童打了電話，田小童也就順著臺階下了，三人重歸于好。有次，兩人散步，田小童忽然對黃一鳴說，周穎腰細吧，因為她經常游泳。

黃一鳴笑著說，可是她腿沒有你腿白。那次咱們去泡溫泉的時候，你知道我們兩個男人為什么要拉你到我們那個池嗎?現在我告訴你，是我告訴他們的，說你是咱們筆會的十幾個女人中皮膚最白的一個。

去你的。

正在這時，走過來的周穎說你們剛才說什么呢?這么高興。

田小童搶著回答：黃一鳴說你的腰不但細，還柔軟。

你個死小童，看我不打死你。兩個追著跑著，黃一鳴沒有帶相機，急忙掏出手機不停地說，別動，別動，說著，就不停地照起來。他每按一下，手機就傳出一陣聲音。周穎說，田小童，你聽黃一鳴的手機每照一張相就說一句話，你猜是什么?

什么?

說的是：黃一嗚是呆瓜，黃一鳴是呆瓜。不信，你聽。

田小童側耳細聽，果然諧音有些像。兩人相擁著笑得流出了淚，黃一鳴問何故，周穎笑著說，你的手機說黃一鳴是帥哥。

黃一鳴真屏著氣聽手機的聲響，搞得兩女性異口同聲地問：聽清了嗎?

黃一鳴合上手機蓋，略顯嚴肅地說，難道是耳朵出問題了，怎么我聽到的是：小心美女閃了腰。

想到這，田小童悄聲笑了。

車到杭州，已經晚上十點了，大家玩了一天，幾乎沒有人出去。田小童第二天天沒大亮，就爬了起來，想著一定要好好地去看看西湖，只有一天時間，第二天清晨還要返回開會的地方。

可是一想到自己一個人出去，心里有些怯，忽然想起了黃一鳴，就在輸入信號，準備發出時，她還是取消了發送指令，計劃一個人去西湖。走到賓館門口，忽然看到黃一鳴正對著岳廟的后門照相，說，你也起來了?

田小童緊張地點了個頭。

你去哪?

我去西湖。

我陪你去吧。

到西湖邊時，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他對田小童說要不我們避一會兒雨。田小童說黃一鳴，你不覺得下雨更有一番情趣嗎?徐志摩的《再別雨巷》多有詩意。

好吧，你說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

咱們剛看完曲院風荷，現在去三潭印月。

坐到船上，望著雨中的西湖，黃一鳴不禁說：“田小童，聽說你讀了許多書，我給你背一首小品，你說誰寫的，你要是猜出作者，今天你想到哪玩，我就帶你到哪好好玩。”

好呀，不過，一定要全是吟誦西湖的。

那當然，聽好了。黃一鳴清了清嗓子，讀道：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孥一小舟，擁毛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淞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式沸。見余大喜，日：“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日：“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作者，明朝張岱，作品叫《西湖夢尋》。卷三，湖心亭。他還有一本書叫《陶庵夢憶》。對不對，黃一嗚。

回答非常正確。

兩個玩了湖心亭，到我心相印亭和三潭印月、秋齋分別照了像，后來又上了小贏洲。兩人玩累了，吃了中午飯，又繞著西湖轉，分別找到了斷橋殘雪、平湖秋月。兩人你給我拍照我給你拍，非常的盡興。

這時，樓上的廣告牌引起了田小童的注意，黃一鳴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原來是張藝謀導演的水上大型歌舞《印象西湖》。田小童的表情已經告訴他她非?？释タ?，可是兩人去看合適不?

咱們晚上去看演出吧，張藝謀導演的電影我可喜歡看了。

黃一鳴看了看表，說，一般的商業演出肯定沒多大意思。

黃一鳴，求你了，去看看吧，我特想去，而且是實景呀，坐在水邊觀看演出，一定非常的有意思。還有，也讓我們對西湖有個更深刻更全面的認識。聽說曲子是一個著名的音樂家譜的，對了，叫喜多郎，還有演唱者是張靚穎，唱得非常好聽。

這個……

那我一個人去看了。田小童說著，眼淚流出來了。

好吧，好吧，我最怕女人掉眼淚了。

你要心里情愿，不是我勉強的喲。田小童破滯為笑。

露天演出席直對西湖，除了中間有條小路，其余全是演員在淺水處或船上表演。在夜幕，只能看到演員身材和動作，眉目極不分明。真是印象中的西湖，雖美，卻經不得推敲。

演出場景開闊，畫面很美，內容怎么說呢，單薄了許多，雖然抽象，黃一鳴還是看出了大概，不外是講許仙、白素貞的斷橋，蘇小小的哭靈，或者是秀才們的游湖，當然也有些飛來峰、錢塘潮之類的傳說，可總體還是俗了些。

看完演出，田小童情緒不高，一下子好像落寞了許多。

黃一鳴試著問到：演出怎么樣?

辛酸，還是辛酸。除了白娘子跟許仙雙雙坐船歸去讓人欣慰外，其他的節目都讓人落淚。蘇小小葬之西泠橋，心競不甘，游魂夜夜出來尋春，讓人不由地不傷心。讓我想起了湯顯祖的《牡丹亭》中的杜麗娘，為情而死，為愛復生。還有那歌，如泣如訴，聽得人柔腸寸斷。而且跟你在一起，有一種特別的感受。田小童借演出說出了心里埋了許久的話，然后用期待的目光望著黃一鳴。

你看得太偏了，里面還有許多歷史演變，人文傳說。西湖有許多文化典故，也有多少文人墨客留下的千古佳文，你須細細地閱讀。黃一鳴一臉的坦蕩。

他這是什么意思，是提醒我，還是故意轉換話題?田小童想了想，說，你說得對，聽說前面不遠就是大詩人蘇東坡修的蘇堤，我們去看看。

黃一鳴說好吧，我喜歡走路。

他們走過了蘇堤，走到白堤，直看到南屏山的塔，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天晴了又下雨，下雨了又晴，誰也不知道老天到底做了多少惡作劇。

離住的賓館還有四站路，雨越下越大，黃一嗚看著雨中更加清麗的田小童，體貼地說，坐車吧，我們已經走了兩個小時了。

我們在雨中走吧，這么美的景，坐車看就太辜負美景了，再說明天就看不見了。

可是你太累了。黃一鳴看著田小童腳上的坡形涼鞋，擔心地說。沒事的，真的沒事兒的，你瞧這雨多爽。話雖然如此說，黃一鳴還是感覺田小童的確累了，再說自己也撐不住了，除了兩個吃飯坐船外，幾乎就是走了整整一天了。就提議到西湖天地的一家酒吧，吃點點心。兩人要了點心，卻并沒有多少胃口。里面音樂很吵，想說話根本不可能，兩人靜靜地坐著。聽著嘈雜的音樂，黃一鳴說咱們玩擲骰子游戲吧。田小童說好，玩得極其認真，認真地數數，認真地喝酒。黃一鳴笑著說，小童，玩的時候不必那么認真。

這話聽得田小童不高興，田小童說我本來就是認真的人嘛。說著，就往外走。她不明白怎么兩人在一起沒有三個人在一起開心，總覺得哪不對勁。

要不，咱們到湖邊坐坐?

行。

坐在斷橋邊的椅子上，他們談了許多，全是關于西湖的，從蘇小小、白娘子、李清照、黃賓虹、白居易、蘇東坡……就是不談自己，好像是兩人都躲避著什么，兩人坐得那么近，卻都正襟危坐，別說擁抱，連平常三人在一起時，拉手都沒有。難道是我們的性格太近，他喜歡周穎?那他為什么還要叫我?或者，周穎在時，她整個就是個調味劑。你酸了她加點水；你甜了她加粒鹽?田小童恨不能把黃一鳴的腦袋掰開，好看看里面裝的啥想法。可她只能靜靜地望著夢幻的西湖，猜測著旁邊坐著的這個男人的心思。她知道，明天，隨著周穎的回來，這一切又將回到過去的軌道。

你對我是不是跟對周穎不一樣?是不是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她鼓起勇氣說。

黃一鳴好像沒有聽見，拿著手機看了一會兒，說，周穎剛給我發了短信，說她述職完了，問我現在干啥，是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

你咋說?

我說，一個人在玩，給領導拍照。說到這里，看田小童，田小童也回頭看他，兩人就這么對望了有幾秒鐘，目光立即分開。田小童忽然說，我也不告訴她咱們在一起。

黃一鳴伸出了手，剛想碰田小童，聽到這話，忽然收回，摸了摸頭發，說，我明白你的心里怎么想。

她也給我發短信了，就剛才。說自己昨天在飛機上很孤單，還問咱們玩得好不好，說你一定是給我照了許多照片。田小童說。

這個周穎呀，黃一鳴說著，忽然轉了話題，說，西湖真美呀，真想生活在這里。

是呀。

然后兩人就靜靜地望著湖面，半天都不說話。一直到凌晨兩點了，黃一鳴打了個哈欠，田小童說走吧?；刭e館。

第二天筆會外出參觀的全部人馬返回。進自己房間時，田小童看到周穎房間的門開著，田小童想洗把臉，再去找她。剛洗完澡，周穎就來敲門了。一進門。就笑著說，我不在，你們玩得一定很痛快吧。肯定是啰，沒有燈泡了嘛。

你不在，我們玩時一點兒都沒有咱們三人在一起玩得開心。田小童說。

是嗎?周穎笑著，可是笑得很假。

對了，聽大家說你回去是跟別人打擂臺，競爭一個副局級領導職位，怎么樣?

誰嘴這么快?

快告訴我呀，我是你的好朋友嘛。

我一到北京，立即就準備述職材料，從晚上一直忙到昨天下午，離開會一小時，我還緊張得不行，洗了把臉，就到了會場。

半天了，周穎卻不說了。田小童急得說你快說呀!

周穎說然后就述職，然后就回來了，還有什么可說的。

怎么樣呀?肯定沒問題吧。

這問題能是我回答的嗎?我只說我盡了最大的可能，我只能說我正處已經滿七年了，其他就等待組織決定吧。對了，快，給我看看黃一嗚給你照的像，我不在，你們一定很過癮。

田小童說沒照幾張，他老說我表情太單一，說我衣服的色澤不鮮艷。田小童說的是真話，這些話是黃一鳴說的，只是這話是黃一鳴當著她倆的面說的。

周穎撲哧一聲笑了，說，你不是在安慰我吧，我知道你們一定談得非常好。你不知道，黃一鳴也老在我面前夸你，說你性格好，有內涵，非常淑女。兩個有內涵的人在詩意的西湖邊，一定發生了浪漫的故事。快把照片拿出來讓我也分享分享。

誰讓你不去，西湖真的太美了。

要不是碰上述職這種大事，我才不回去呢。這次趕不上，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真的沒有照幾張，不信你去問黃一嗚。

黃一鳴原來給咱們照的照片都讓我看，還存到我電腦里。剛才我找他要看，他跟你說的一樣，說也沒照幾張。小童，你們倆有什么事好像瞞著我似的，咱們三個是好朋友對不對?互相不隱瞞對不對?

周穎，咱們是好朋友，我也就不瞞你。我開誠布公地跟你談，也真的告訴你，不知為什么，我總覺得還是咱們三個人在一起開心，黃一鳴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你記得咱們在蘇州時的酒吧，他坐在咱倆中間，一會兒敲你的頭，一會兒握我的手，有說有笑?？墒俏覀儌z在一起，除了談文學，真的就不知道該談什么了。你知道我是個悶葫蘆，他不主動說話，我才不會開口。你也知道，他話也不多。我不瞞你，我們去了西湖天地的酒吧，可是你猜怎么著，那里面音樂吵得我頭疼得非常厲害，要是你在，你肯定就提出來走了?？墒悄阒牢疫@個人不好意思，怕掃了黃一鳴的興。那時候，就感覺時間過得非常漫長。當然，我給你說過，我們在西湖漫步的時間比較長，我們談文學，非常投機。

那照片為啥就不能讓我看呢?

原來我還打算讓你看了，現在你越這么說，我就越不想讓你看。我私人照片，憑啥非要給你看。田小童感覺周穎太咄咄逼人了。橫下心來，就是不讓她看。雖然照片里，她跟黃一鳴的一張合影都沒有。憑什么，黃一鳴只興給你周穎照，就不能給我田小童照?這么想著，就說，我沒整理好呢。

周穎兩個手指頭不停地劃著田小童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的蓋子，低著頭說，小童，我聽說你昨夜十二點了還沒回賓館。咱們有個筆友怕你在外面不放心，還給你房間打電話，一直沒人接。

田小童臉一下子非常難看，她站起來抱起電腦，放到一邊，說，周穎，我怎么聽你說話就像審訊。

你坐下，我沒什么意思，主要是為你擔心嘛。周穎說著，起身在田小童的房間轉了一圈，忽然從茶幾上拿出兩張《印象西湖》的演出票，反復看了好幾遍，歪著頭說，跟誰看的?

田小童搶過票，本想說你不認識，卻看到對方的表情，臨時開口道：與你無關。

一瞬間，房間靜得出奇。

我有什么讓你擔心的，我是成年人。再說，我跟黃一鳴之問天地良心，什么事也沒有。可以跟你說，他跟我在一起，沒有跟我拉過一次手，更別說其他了。再說我是個傳統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童，別生氣。聽沒聽說過有這么一個詞，叫悶騷。

周穎，你給我出去。別說我跟黃一鳴沒什么事，就是有，你也管不著。田小童說著，拉開了門。

小童，你別誤會。

請你出去，我要休息了。田小童說著，把周穎推了出去，狠狠地關上了門，一股委屈的眼淚涌了出來。

晚上吃飯時，黃一鳴給周穎敬酒，周穎就是不喝，坐在旁邊的田小童心里也咯噔一下，然而什么也沒說，裝作沒看見。

筆會結束時，黃一鳴專門請她們兩人吃飯，三人在飯桌上雖然還是說笑著，可都感覺大家都是出于禮貌，出于對過去的一種告別。

忽然飯店里傳出了一陣張靚穎唱的《印象西湖雨》：

告訴我啊，我的愛人在何方?

一把絹傘，遺落斷橋邊

告訴我啊，我的愛人在何方?

霧在水里荷花暗香

雨……雨啊你告訴我

一千年前，失散的愛人啊

墜入輕煙，飄在湖上

我要再尋他 一千年呀

我的愛人你可等著。

黃一鳴說這不是《印象西湖》中的主題歌《印象西湖雨》嗎?

跟誰一起看的呀?演出怎么樣。周穎手端酒杯，邊喝邊問。

黃一鳴忽然一字一頓地說，跟小童，內容一般，歌好聽。如泣如訴。扣人心弦。對不對，小童?

田小童狠狠地瞪了黃一鳴一眼，端起一杯紅酒喝完，說，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

小童，你坐下，我們本來就在一起的嘛，我想了半天，覺得沒必要瞞周穎。

田小童背起包，扭頭就走。

急什么，咱們一起走。周穎拿起背包，也跟著跑了出來。

周穎和黃一鳴說著，都站了起來。田小童走得很快，周穎和黃一鳴小跑著跟上來，黃一鳴想走到他們中間，結果周穎跑上前去，摟著田小童的肩膀，與黃一鳴拉開了約有十米的距離。

女人呀，真是搞不懂。

后來他們三人回到了北京，彼此沒有聯系。又過了好幾周，周穎忽然給田小童打來電話，當然說了許多話，都是沒話找話。田小童從她話里感覺，周穎沒有跟黃一鳴聯系，是想從她的嘴里知道她田小童是否跟黃一鳴有聯系。于是就如實說自己也沒有聯系。兩個朋友又說了些閑話，就收了線。

過了幾天，周穎又打電話來說前幾天我跟幾個朋友聚會，黃一鳴也去了，說你沒有告訴他我給你打電話的事。

我告訴了他呀。

真的嗎?

田小童生氣地說，算了，我不想說話了。她決定不再跟他們倆人來往。其實自己并沒有跟他們聯系。只是心里想，現在感覺以后從心里都不再想他們了。你周穎當個了副局長，又怎么樣?我還是我，照樣寫我的東西，不求你。

又是很多天過去了，此時已到冬天，樹上的葉子已經掉光了?？粗舛d禿的樹枝，田小童莫名的傷感，動不動就想給周穎打電話，可最終，還是放不下架子。怕別人說因為周穎當官了，想巴結她。

一天，手機短信響了，田小童正在開會，她還是控制不住地當著領導的面拿出了手機。果然是周穎，可能是當了領導，打電話不方便了，發了個短信給田小童。田小童反反復復看了半天短信，其實短信就這么一句話：小童，你看看日本電影《花與愛麗詩》吧。

田小童立即回復到，一定，周穎，我很想你。

第二天就到街上找了一天，也沒找著賣此碟的。過了幾天，又不甘心，到當當網上竟然找到了，喜出望外，訂了貨。電影真的很好看，看著看著，眼睛濕了。她給周穎發短信道：周穎，碟看了，我哭了!你啥時有空咱聚聚。

周穎很快回復到，好的，我也很想你。

田小童又給黃一鳴發了個短信，說，你看看日本電影《花與愛麗詩》吧。你不要以為我是神經出問題了，是周穎推薦我看的。我想她一定也想讓我告訴你看看此片，話我帶到了，你不要再說我沒有轉告。然后把看過的《花與愛麗詩》的影碟，寄給了黃一鳴。

黃一鳴打開后，發現是影碟，看到畫面上兩個十四五歲穿著校服的女孩子一左一右地靠在一個男孩子肩膀上的劇照，怔了一下，笑著搖搖頭，取出碟放到DVD機里，按了播放鍵。畫面上全是兩個女孩子在公交車上望著一個一直看書的小伙子說說笑笑，看了不到十分鐘，感覺實在沒意思，就頭枕到沙發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昕到旁邊抽泣聲，他睜開眼，發現是上中學的女兒邊看碟邊哭。黃一嗚看到電影已經播完了，再看女兒哭得紅胖的眼睛，說，好看?不覺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