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大地的言說者

劉建新生于烏魯木齊市，祖籍天津楊柳青。

對于移民城市烏魯木齊來說，天津楊柳青人“趕大營”到來是一個壯舉。1876~1933年前后，每年都有不計其數的楊柳青人隨清軍或自發來到烏魯木齊——每個人要在路上走六七個月時間。這是烏魯木齊市最早和規模最大的一批趕大營者。在近130多年中的絕大多數時間，烏魯木齊就有“小楊柳青”之稱。清朝末年烏魯木齊商界的“津門老八大家”和民國時期的“津門新八大家”等，均是烏魯木齊商界的靈魂。

顯然，津門之后劉建新是這種傳奇中的傳奇。他以自己特殊的藝術稟賦和不懈努力，實現了在現代藝術領域的獨特創造和大步跨越，成為新疆大地的言說者及時代的代言人。

在烏魯木齊生長，這里飽滿的陽光和干爽的空氣滌蕩著他，移民城市特有的多元文化滋養著他，多民族混居的生活氣息充溢著他，從而使他具備了清秀俊朗的相貌和非凡的藝術氣質。特別是風華正茂的歲月，他去新疆五一農場接受再教育——一種特殊的國家性的政治運動竟使這個敏感而內向的年輕人大獲益處。那種鄉村獨有的干凈又質樸的田園美景擊中了他。在勞作之余，在別人鼾聲陣陣的時候，他偷偷拿起鉛筆，興味盎然地畫開了。他說：“田間的玉米地，斑駁的老墻，被寒冷的冬風吹紅的姑娘的臉頰，通往生產隊的那條馬車壓過的雪路……一切都是那樣淳厚、自然、美好。”此后，在西安美術學院油畫系和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的學習，以及赴歐洲進行藝術考察和學術交流，使他打牢了扎實的繪畫基礎，并且眼界大開。西方人的繪畫理念使他茅塞頓開，大獲營養。這一切使得他注定成為東西方繪畫藝術和文化的集大成者，成為新疆當代油畫藝術創作的杰出代表。

我曾仔細閱讀了劉建新的繪畫作品，發現其中三大特點值得格外關注。一是絕大多數作品是新疆少數民族題材的畫作。他對周圍人物的理解和認識，尤其是對于特殊環境里普通人物的關注與熱愛，達到了令人震驚的地步。極具特色的表情，另類的生活情景，濃郁的生活氣息和質樸的生活態度等，無不令人心醉神迷，難以釋手。

第二是本分、踏實的畫面和過目不忘的臉。以前我看過太多的人的繪畫作品，它們出奇的清晰、完整和一絲不茍。很多人的臉都是統一的美女臉和俊男臉。人物動作及色彩處理也四平八穩、有條不紊，看得久了覺得異常膩味。但劉建新的作品不同。你從他的作品主人公中也許很難找到一個標準的美人臉，但他的繪畫作品中的美人臉或男人臉，看一眼就會讓人記住，并且會長久地記住。那種極其個性的線條、棱角，看似笨拙的長相，還有粗手大腳的姿態等——每幅作品都叫人過目難忘。看完作品，我們的內心會產生一種奇怪的踏實感。你不得不驚嘆畫家犀利的目光，以及他對生活的準確把握與表達。你會忍不住長出一口氣說：“太真實了！畫家幾乎伸手同時抓住了兩個世界：現實的真實與藝術的真實。”他也把我們逼近視覺的死角，即你必須接受這一張張臉，不接受也得接受。原因很簡單：每一張臉都是獨一無二的，是不可模仿和重復的。這種不可重復的臉，就是一個又一個獨立又完整的世界。它給我們提供了一次又一次的視覺享受，同時又給畫家自己提供了無限的創作可能。在這里——他純粹的創作世界里，他變成了瞬間的和永恒的上帝。只要他還活著，他就可以一刻不停地、無休無止地創造下去，經過筆和畫布，他可以創造出數不清的面孔，乃至創造出屬于他本人的整個王國——只要他愿意，只要他拿起筆。

除了一張又一張與眾不同的臉，當然還有身體，當然還有動作和姿勢，還有各不相同的目光與表情，還有深層的憤怒與歡樂，有思想、情感和一顆顆滾燙的心。

我有幸同時讀到三部繪畫作品：《劉建新油畫藝術作品》、《劉建新繪畫作品》和《沙漠玫瑰》。前兩部個人作品集中，劉建新的畫中人物全部通過一種栩栩如生的方式，表達著各不相同的個體命運和生存尊嚴，每幅作品都足以構成一個驚天動地的故事。

《窗前的女人體》中，裸體女人碩大的乳房和松弛的肚皮低垂著，她雙手并攏，雙眼緊閉，站在一盆干花面前。這是一位看起來生過很多孩子的婦女。歲月已走過去很多，她不知道未來會在什么地方等她。脖子上粗笨的項鏈是全身惟一的飾物。但此刻，你搞不清這串孤獨的項鏈依靠著人體，還是孤獨地身體依靠著項鏈。人與物之間極其孤獨的彼此牽掛和依靠著。同呼吸共命運，誰也離不開誰。與此相同的還有三個男人，即《站在綠色墊子上的阿西木》、《坐著的男人體》和《黃色背景》。生活的磨難、時光的流逝、命運的打擊已經使習慣上的男子漢們精疲力竭了。但他們依然目視遠方，或者側身而望。他們不甘心啊！既不甘心老去，又不甘心任由時光擺布。但除了忍受生活，他們還能做些什么呢？他們高舉著男人特有的滄桑的臉，依然健壯有力的手臂無論如何也無處安放！

如果說畫家對男人的把握和呈現很到位的話，那么他對女人的刻畫更是入木三分。除了剛才提到過的《窗前的女人體》外，我總覺得，《正面的女人體》、《橡皮樹前的女人體》和《聽耳機的女人體》中的女人，都是我們在現實生活的什么地方見過的女人，具有普通的相貌、平凡的身材、司空見慣的表情，并不夸張的乳房自然而然擺放在那里，近在眼前，又遙不可及。她們的手無論背在身后、放在大腿一側或沙發扶手上，都體現了一種勞動的艱辛與神圣。即使赤裸著身體聽耳機，但那音樂也無法給這些女人帶來內心的安寧。相反地，他們仿佛在聆聽音樂以外的東西，聆聽生活之艱難和關于另一種生活的茫然期待。與此同時，《有紅色屏風的雙人體》、《黃色的椅子》和《春》，甚至還有《模特阿依古麗》、《大學生米娜》和《紅石榴》等，則把這種關于生命的憂傷和關于希望的茫然期待表達得淋漓盡致。可以說，劉建新是懂得生活，也知道如何進入生活的人。他讓人物赤裸裸地說話，讓每個人用目光和表情說話——讓大家無聲地說話。讓我們……于無聲處聽驚雷。于是，赤身裸體的女人們無一例外地說出了裸體以外的生命故事，《早春》中的一家三口人則說出了春天以外的憂愁和哀傷。而《無題》中的詼諧與執著等，讓我們看到了劉建新關于現代派繪畫藝術的大膽探索與努力。

要說劉建新繪畫人物中的典型美人臉的話，《沙漠玫瑰》中選登的《畫室瞬間》應當是個例外。在堪與阿不都克里木·納斯而丁的《夏提古麗》相媲美的這幅素描作品中，劉建新以簡潔的筆調和飽滿的情感，給我們呈現出了一位絕世美女的形象。她的自然之美讓整個世界驚詫得屏住了呼吸，并忘記了自己的存在。難怪烏魯木齊女詩人南子在配發給該美女畫的詩作中寫道：“她是誰/一首長詩是她的具體部分/在受困的風雨之夜/她做眺望的姿態/被誰及早的窺視/而夢游人在行走中產生了形象/從卑微的寒冷中/走到她身旁/看她怎樣關閉身體里的月色/把黑暗里的黑延長/她是一個純粹的女人/永遠走在我前面。”

由于《畫室瞬間》也許是劉建新繪畫作品中真正意義上的美人畫，因而也構成了其惟一性。畫中美女也成為他的全部繪畫人物中的一位。即所有的人物和臉都是惟一的、不可重復的。

第三個突出特點是他對某種特殊色彩的癡迷和運用。這實在是一件有趣的和值得關注的現象。譬如紅色，譬如藍色或綠色。

在劉建新這里，紅色已不僅僅是紅色，而是一種情感的向度，一種咆哮的火焰。《舞步》中，且不說男人的腳步如何的夸張、專注邁動，以及女人是怎樣的投入或各懷心事，單就畫面色彩來說，劉建新讓紅色點燃了所有人的心事，從而使舞蹈及其舞者呈現出一種非凡的視覺效果。現在，我們看到，紅色的每個臉及脖頸，紅色的男人女人的鞋，紅色的男人衣服和女人衣服，這還不夠，還有紅色屏風和局部地毯，以及長在一旁的紅色小樹。《刀郎舞》中，女人的鞋子、艾德萊斯綢長裙、衣服乃至整個掛毯都是紅色的。《春天里的記憶》系列作品中，幾乎每張臉，每只手臂、小腿，脖頸及相鄰空間也是紅的。紅在這里鋪天蓋地彌漫著。紅色是核心語言，甚至是惟一語言。畫家似乎故意強化并綻放這種搶眼的主體色調，使紅色成為艷麗奪目的顏色，進而營造出一個長滿人群的玫瑰花園。這些人是真實的，同時也是虛幻的。因而他們既是我們身邊的各不相同的一個又一個人，也是我們理想中、甚至是夢境中的人。他們在如夢似幻的抽象背影中舞蹈、站立、安坐或眺望，在童話情境里的樹木、花卉前面守望生活及沉思。每個人臉上都泛射著一種樸素的光。而那些與紅對應的藍色，又是極端飽和的藍，加上絕對的綠色，以及局部的黃色——畫面構成了一種既具象又抽象的夸張的顏色，從而呈現出了畫家內心所期待的繪畫，一種超現實的、具有典型新疆元素的迷人精神空間。

劉建新自己說：“我喜歡質樸的民間造型與色彩。”

劉建新很多繪畫作品有效體現了他的這一理念和愿望。2006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新疆肖像文庫”繪畫卷《沙漠玫瑰》，是新疆半個多世紀的繪畫作品精選本。該書選用了劉建新多幅作品。其著名繪畫作品《早春》被該書編輯選作扉頁和目錄的裝飾繪畫。圖書出版發行后，產生了極佳反響。

劉建新教授現在是新疆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導師和新疆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繪畫系主任。

（劉建新簡介及作品見封二、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