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云堂”蔣家兄弟的收藏人生

采訪人：趙力(《藝術財經(jīng)》藝術總監(jiān))、孫國勝

馬學東(藝術市場分析研究中心研究員)（文中簡稱藝財）

被采訪人：蔣蒙華、蔣俊憲（文中簡稱蔣）

時間：2008年12月

In the last autumn auction， among many falling plate，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painting andcalligraphy stood out as the pillar of the market. The major reason for such contrast is the entrance of themasterpieces by titan collectors.

China Guardian arranged 7 major works of ZHANG Daqian in the autumn auction 2008， whichdramatically increased our interest in the background of the Hall of Leisurely Clouds. We are honoredto have the opportunity to interview the owners of the Hall of Leisurely Clouds -- JIANG Menghua andJIANG Junxian brothers. Then let’s unveil the mystery of the Hall of Leisurely Clouds

去年秋拍，在眾多版塊行情下跌的形勢下，近現(xiàn)代書畫成為市場的頂梁柱。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重量級藏家的重量級作品入市。中國嘉德08年秋拍中推出的10件“逸云堂”近現(xiàn)代書畫藏品，總成交額達到1265.6萬元，其中張大千的《太乙觀泉圖》拍出616萬元的高價。這場拍賣一次性推出7件張大千書畫精品，使得大家對逸云堂的“身世”興趣倍增。有幸的是我們爭取到了對“逸云堂”堂主——蔣蒙華和蔣俊憲兩兄弟的專訪。由此，“逸云堂”的神秘面紗也得以揭開。

文化底蘊決定了我們選擇近現(xiàn)代書畫

藝財：為什么選擇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進入書畫市場？并且選擇中國近現(xiàn)代書畫作為收藏方向？

蔣：首先，當時具備了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臺灣的經(jīng)濟在上世紀60-80年代蓬勃發(fā)展，此時社會上有很多錢，大家開始有閑情逸致選擇自己喜歡的東西。張大千也說過——錢是雅根。如果要從事文雅的活動，一定要有相應的經(jīng)濟基礎。

雖然我們從小接受中國文化教育，但是我們卻不容易看到中國古代書畫，因為古代書畫除了在故宮博物院能夠看到，其他地方是沒有的。這就讓我們自然而然的將目光轉(zhuǎn)向了中國近現(xiàn)代書畫。盡管當時也能接觸到當代藝術，但當時我們認為當代藝術與中國的文化傳承沒有太多聯(lián)系。在我們研讀藝術史的過程中，給我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齊白石、張大千這些近現(xiàn)代書畫大家。所以，我們慢慢就對近現(xiàn)代書畫產(chǎn)生了興趣。

藝財：在當時的臺灣，哪幾位近現(xiàn)代藝術家的作品是你們可以經(jīng)常看到的？

蔣： 我們最先接觸到的是大陸改革開放以后，途徑香港、日本進入臺灣的大陸近現(xiàn)代藝術，這些作品以海派居多。像王震、任伯年等人，還有張大千、溥心（溥儒）等等。

高額學費“買得”鑒賞真知

藝財：在當時，你們的鑒賞能力是自我摸索總結的還是有行家的指點？

蔣：剛開始接觸書畫時，我們不知道書畫有真假之分，而且我們也分不清真假。所以，只有在買回來然后請朋友看過之后，才知道買到了假畫。經(jīng)過這個階段之后，我們開始請教一些比較熟悉書畫的“行家”，雖然他們也不是非常專業(yè)，但是比我們了解的程度深，我們開始從最基本的學起，經(jīng)過很長時間的艱苦磨練，我們才最終知道書畫是怎么回事。我們也機緣巧合的遇到了專業(yè)的鑒定權威，從此我們才真正深入了解近現(xiàn)代書畫，進入藝術鑒賞的行列。

藝財：當時假畫多嗎？

蔣：非常多。當時在臺灣能夠經(jīng)常接觸到的藝術家有三個——張大千、溥心、黃君璧，他們被稱為“渡海三家”。他們在市場上的作品數(shù)量都很多。溥心的假畫特別多，我們?nèi)胄袝r就買過一些他的作品，后來請行家鑒定，發(fā)現(xiàn)全部都是假的。我們很奇怪，怎么會沒有一張是真的呢？后來我們才知道：作品上的題字也很重要，作品也許是溥心本人創(chuàng)作的，但當時溥先生沒有題字，而是后人題上去的。我們就是這樣慢慢了解的。

經(jīng)濟發(fā)展促成收藏風氣

藝財：臺灣大概從什么時間開始有更多的人進入藝術收藏，從而形成一定的收藏風氣？

蔣：從1985至1986年逐漸開始發(fā)展，到1988至1990年達到當時的高潮。二次能源危機（1980-1984）結束時，臺灣開始累積財富，臺灣的制造實力也進入新的階段，由加工地區(qū)轉(zhuǎn)變成為科技園區(qū)，科技園區(qū)是高科技時代的萌芽階段。后來，真正的轉(zhuǎn)折點是臺灣的外匯解禁。解禁之前，島內(nèi)對這個問題還有很多分歧，認為解禁會讓島內(nèi)的錢流出。但事實恰恰相反，錢大量流回臺灣，造成了臺灣投資市場上的一次繁盛。那時我們手上也有一些資金，同時注意到與我們類似的日本海島型經(jīng)濟模式，人均GDP三千美元是汽車工業(yè)型文化，六千美元以下是休閑文化，一萬元以上是精致文化，精致文化包涵很多方面，藝術就是其中之一。

藝財：你們最開始收藏的時候，想過未來可能有價格上的升值嗎？

蔣：考慮過。隨著越來越多臺灣人邁入精致消費文化的門檻，藝術文化的稀缺性也被更多人所認識到，于是藝術市場就出現(xiàn)了一波很大的漲幅。日本在經(jīng)濟發(fā)展的高峰期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600余家美術館，我覺得大陸將來的發(fā)展也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自改革開放到2008年舉辦奧運會，中國完成了自己的初升段，奧運會就是中國的成年禮。初升段完成以后經(jīng)濟會有所拉回，就像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一樣，經(jīng)過這個階段之后中國將進入全方位的主升段。中國的人文、經(jīng)濟等等各個方面的發(fā)言權會越來越大，到那時藝術的主升段正式開始。我個人判斷，兩三年以后，西方影響力開始減弱，中國的話語權正式開始上升。

藝財：為什么中國發(fā)展到一定階段要拉回呢？

蔣：因為經(jīng)濟發(fā)展的速度太快，腳步不見得就站得穩(wěn)。某個市場突然有大批資金進入，會造成市場的飽和。狀態(tài)飽和之后，投資者會認為價格已經(jīng)到達自己不曾預料的高度，資金供應鏈會非常龐大，因此會出現(xiàn)劇烈的拉回。大陸方面用“賭性強”來形容這樣的狀態(tài)。我認為這不是真正的投資概念。以大陸股市為例，當股市從6100點跌到1600點時，是不應該沒有信心的。因為整個國家是沒有問題的，以暫時的市場氣氛不好來看壞股市，是不對的。

藝財：也就是說未來的價格應該比現(xiàn)在的價格還會高！

蔣氏：因為藝術品涉及到稀缺性，尤其是以前的藝術家的作品會越來越少。所以，中國藝術市場也不能局限于數(shù)量越來越少的板塊。因此“后鳥巢時期”的當代藝術就產(chǎn)生了。“后鳥巢時期”是指沒有接受過文革洗禮的一批藝術家，他們的價值觀念與世界聯(lián)系更加緊密，而且能創(chuàng)造出一套屬于中國的體系，我們更應該將這樣的藝術介紹給全世界。

藝財：之前聽過你關于中國藝術品市場發(fā)展過程的陳述，你說上世紀60、70年代是中國藝術的最后一跌？

蔣：從康乾盛世之后，中國開始走向衰弱，經(jīng)過了一段屈辱的歷史，中國的重要文化資產(chǎn)也散落海外，價格也非常低，因為中國民間沒有足夠的資金來支撐中國藝術市場，文革期間，大量文物遭破壞、流失，現(xiàn)在留在海外的藝術品開始回流。當時，從大陸經(jīng)香港流出來的藝術品幾乎不值錢，而剛好那時臺灣有錢，所以就承接了這部分中國最后走出來的文化遺產(chǎn)，包括字畫、瓷器、古董等等。那些能夠到海外的畫家，三五百塊的價格拼命賣作品，當時他們并不知道賺錢的方式，只能用這種方式賺錢，但是，這個出售方式打壓了藝術的本身價值。現(xiàn)在回流的藝術品，除了解放戰(zhàn)爭之前外流的，基本上都是那段時間流散的，現(xiàn)在要買回去，就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我把奧運之前稱為“鳥巢前期”，此時中國人希望把東西推銷給國外買家，以外國人的觀念看中國藝術。而到了“后鳥巢”時代，中國人應該把自己最好的文化推銷到外國，讓外國人認識中國。兩者的換位很重要。以諾貝爾獎為例，華人高行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是外國人看中國文學，不是中國人看中國文學，這是兩碼事。

藝財：從這個角度看，你以后收藏的會涉及當代藝術嗎？

蔣：會嘗試的。現(xiàn)在困擾我們的問題是還沒有形成自己的系統(tǒng)，從而評判出哪些藝術家能夠代表這個時代。

經(jīng)濟形勢左右藝術市場

藝財：目前，大家都在討論全球經(jīng)濟對于中國經(jīng)濟和藝術市場的影響。你們對中國藝術市場、中國經(jīng)濟與全球經(jīng)濟的關系有什么看法？全球經(jīng)濟形勢的影響會有多大？會持續(xù)多長時間？還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情況呢？

蔣氏：從當前的GDP情況來看，中國位居美國、日本、德國之后，排名第四。在這四個國家中，前三個是發(fā)達國家，只有中國是發(fā)展中國家。通俗點講，前三者已經(jīng)經(jīng)過青少年、中年、壯年，步入老年期了。他們進入老年期，必然要求有新的血液進入，如果新血液不進入，他們的經(jīng)濟增長就會很慢。在經(jīng)濟已經(jīng)高度發(fā)達的美國，要進一步完善推動的經(jīng)濟項目已經(jīng)不多了，而發(fā)展中的中國需要推動的經(jīng)濟項目卻非常多。所以美國的發(fā)展速度開始減慢甚至是衰退，因而中國有機會強盛起來，超越美國雖然需要時間，但是追上去的機會還是非常大。

藝財：這種表現(xiàn)會不會映射到藝術市場上來？

蔣：當然會。十幾年前，中國藝術家的畫作一文不值，可是西方藝術家的畫作卻能賣出天價。就是因為西方人有錢，并且認同他們自己的文化。

西方人既有經(jīng)濟基礎，又認為文化藝術能夠提升他們的生活品質(zhì)和社交范圍，所以就會出高價去購買藝術品。而現(xiàn)在的情況正在發(fā)生扭轉(zhuǎn)，中國人多多少少從小就開始接觸中國文化，所以中國人對自己文化的認同也是必然的。因此，隨著中國財富的積累，中國的藝術也會隨之升值。如果某天中國與美國的國力平起平坐，那么兩國藝術品的價格也就不相上下了。因為支撐藝術品價格的是國家的綜合國力。

得失之間是為收藏之樂

藝財：八九十年代的香港近現(xiàn)代書畫市場還是比較平穩(wěn)的，它是從什么時間開始扭轉(zhuǎn)的？我記得1993年買張大千的《幽谷圖》時，價格突然間就上漲了。

蔣：93年已經(jīng)是后期了，實際上是從1988年開始，香港市場開始出現(xiàn)大波動。這是臺灣人的杰作，是臺灣購買力的表現(xiàn)。張大千去世之前，他的市場還比較平穩(wěn)。但是張大千1985去世之后，價格突然間跌了很多，因為很多人認為他與國府高官關系密切，是政治畫家。藏家認為政治畫家去世之后，人脈關系隨之消失，作品也就不值錢了，從那時起，張大千的市場經(jīng)歷了一段低潮。從1998年始，藝術市場開始好轉(zhuǎn)，他的作品也隨之漲了起來。再后來，很多人慢慢了解了張大千的藝術內(nèi)涵。張大千屬于創(chuàng)作題材廣泛的藝術家，很多藝術論文都寫過他，人們發(fā)現(xiàn)他并不只是政治藝術家，張大千擁有自己的藝術內(nèi)涵， 返古的功力已經(jīng)超過古人的境界，他自創(chuàng)的潑彩技法融合了西畫的價值，而且這種手法被后來的藝術家采用，可以說他開了時代之先河。等張大千的藝術價值被認可后，他的作品價格也就平穩(wěn)了。

藝財：那時，你們怎么看李可染先生的作品呢？

蔣氏：我們很少接觸到李可染先生等其它大師的作品。在八十年代末，《中國時報》是臺灣最大的報紙，他們出版了《中國的當代藝術》，介紹了十位畫家。我們看過之后，對李可染先生的畫作非常感興趣，但是卻找不到作品。后來，我們在畫廊發(fā)現(xiàn)過一些，但是買后發(fā)現(xiàn)都有問題，我們沒有看過李可染先生真正的好作品，臺灣當時還沒有李可染先生的畫冊，所以后來就把這些有問題的作品扔掉了。

我們曾經(jīng)在《中國時報》的周刊上看到過幾幅李可染的畫作，就到畫廊買了類似的作品，后來經(jīng)行家鑒定，說我們買的是不對的，因為李可染先生畫作的一層一層的墨色，通過畫冊是體會不出來的。我們以后就不敢亂買了。直到1993年，李可染的作品在臺灣藝術博物館展出后，我們才了解到李可染先生的畫作，但是已經(jīng)錯過可以買進的好機會了。在1988-1992年之間，我們本來是能夠接觸到李先生的作品，并且能很容易買到他的經(jīng)典作品的。

此外，我們還遺憾的錯過了林風眠先生。

1990年，我們經(jīng)濟狀況比較好，林風眠也正好到臺灣做展覽，我們很喜歡他的作品。不過我們一直是通過畫廊買作品，不懂得直接去找畫家本人。我們在畫廊選中的十幾幅作品的開價都非常高，我們就打了退堂鼓。之后，我們才知道可以直接去找畫家本人，而且價錢也沒有那么高，當時一幅作品大概四十萬臺幣左右，但是畫廊開出的價格要高出兩三倍。這是我們一生中錯過的最大的機會。不然我們可以輕松的買到林風眠先生從早期到晚期非常全并且沒有爭議的畫作。

逸云堂中有高士

藝財：為什么會起“逸云堂”這個藏號呢？

蔣氏：我們在收藏近現(xiàn)代書畫的過程中，慢慢的在進步，從不會欣賞到略知一二，再到喜愛，它改善了我們的生活品質(zhì)。當時我們看別人都有藏號，我們就想是不是也要起一個藏號呢？后來我們兄弟二人研究，既然我們喜歡享受生活，我們飄逸如云，就叫“逸云堂”吧！

當時我們接觸張大千比較多，張大千也在臺灣生活了很長時間。雖然我們喜歡李可染的作品，但是我們沒有機會去買。所以我們就收藏了張大千早期的、中期的、中晚期的、博彩的高士圖。因為我們覺得高士代表了我們的性格，有飄逸如云的氣質(zhì)。

以前我們買作品都是亂買，后來我們比較謹慎，買的東西一定要真、精、新，最好再牽涉到妙和少。我們的高士圖系列當中，有一張張大千的早期創(chuàng)作的兩個高士，在一條船上欣賞風景，畫得很有味道的。到現(xiàn)在為止，我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他早期畫作中有第二張類似這樣的作品。當然張大千中期的畫法是最精致的，線條非常體面。到晚期因為眼睛的原因，開始創(chuàng)作比較寫意的作品，然后再到最后的博彩，各系列的高士圖我們都有。

張大千早年沒有兒子，所以他有一幅我剛剛講的兩個高士欣賞風景。到了晚年，他有了一個叫保羅的孩子，然后他創(chuàng)作了一張三個人在船上欣賞風景的作品。這也是他出版的作品中唯一的一張。所以我們收了五件，每一件都是真精新的。我們收藏了張大千的各個時期的高士圖，這跟我們的藏號有相當?shù)穆?lián)系，他們也慢慢的提升了我們的生活品質(zhì)。

人物檔案：蔣家兄弟

蔣家兄弟——蔣蒙華和蔣俊憲，都是在臺灣白手起家的第一代富人。他們早期在工廠打工，后來做證券投資起家，1990年兄弟倆將手中的股票全部出手，在臺灣股市處于12000點歷史高位全身而退，舉家移民加拿大，至今在臺灣金融界仍被傳為佳話。從上世紀80年代初期開始，蔣家兄弟介入中國近現(xiàn)代書畫收藏，收藏有大量張大千、齊白石等知名近現(xiàn)代藝術家的作品，藏品冠號—— “逸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