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底經濟滑坡、衰相畢露之際,我們發現即便置身象牙塔,“一心只讀文學書”的人也很難不注意到這方面的蛛絲馬跡。2008年的文學書籍大都選擇或粗糙或薄透的廉價低克數紙張,正文字號要么大到高度近視都可以摘下眼鏡,要么小到恨不得使用放大鏡。前者是頁數太少需加大厚度,后者是降低成本節約用紙。畢竟現在很多暢銷書其實是民間出版公司在操作(但為敘述方便起見,下文仍以出版社為指代主語),現金能立即回籠是王道。年年碼洋上升,年年銷售下滑的根本原因也在這里,把書當報紙雜志來操作,于是書就成了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你會花錢買雞肋嗎?你會連續花錢買雞肋嗎?
就內容而言,今年的文學類圖書大略從內容上可以分為三種類型:其一是打著經管旗幟的文學作品——我們且稱之為經管類文學;其二是徜徉于理想主義的花園的作品,我們稱之理想型文學;其三是純文學的重要堡壘——反映平淡生活的文學,我們借用詩品中的語匯,且稱之為沖淡小說。
我所說的經管類文學可不是什么財經小說,而是本年度出版業的吸金重頭戲——日本戰國歷史小說。這個主題雅俗共賞,崇拜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等戰國群雄并從中學習政治、經濟管理策略,這在日本、臺灣早成通例,管你灰領、藍領、白領、金領都概莫能外,更何況現如今還有數以千萬計的年輕擁躉、游戲玩家加盟,雖然他們買書也許僅僅是為了打游戲,這樣龐大的潛在讀者群是純文學和純經管圖書都無法望其項背的。
首先是南海出版公司,今年終于出齊了日本歷史小說名家山岡莊八的煌煌巨著,多達一十三部的《德川家康》。然而,到去年11月僅出版了前兩部,網上預訂方面就已經取得了不俗的成績。一座大廈的5樓還在施工而1樓已經營業,這個銷售模式并不新鮮,但此前還沒有哪部系列小說的預訂可以如此火爆,一方面年輕的讀者們迫不及待,另一方面則當然主要歸功于該書的內容。
《德川家康》是描寫日本史上最牛“忍者”德老爺子一生隱忍,笑到最后的歷史:今川當家,忍!今川死了,織田當家,忍!織田死了,豐臣當家,忍!豐臣死了,哦耶,輪到我當家了!聽起來似乎很不過癮,但你想想官場、商場、職場哪里不是靠忍?一時忍不住,沒準就一失足成千古恨,還打翻辛苦建立的基礎。德川家康臨事有靜氣,能在亂世脫穎而出,并非僥幸。所以,有人把它當作政治謀略考,有人當作商戰必修課,還有人當作成長勵志書。
與此同時,重慶出版社亦趁去年出版《織田信長》之流風,相繼出版了山岡莊八《豐臣秀吉》、海音寺潮五郎《上杉謙信》、新田次郎《武田信玄》等日本戰國系歷史小說,與南海公司遙相呼應。
《豐臣秀吉》是連接《織田信長》和《德川家康》的重要橋梁,因為三者歷史條貫,渾如一體。如果把日本統一看做是一塊餅,那么織田信長是種麥子的人;豐臣秀吉是將麥子拿來做成餅的人;德川家康則是享用這塊餅的人。據說,當杜鵑不唱歌的時候,殺氣騰騰的織田信長說“殺之不足惜”,慢條斯理的德川家康說“待之莫須急”,滿腹韜略的豐臣秀吉則說“誘之自然啼”,所以他是個謀略家,可惜天不假年。至于《上杉謙信》和《武田信玄》,一個是越后之龍,一個是甲斐之虎,可謂日本戰國一時之瑜亮,屢次交鋒,難分勝負,每次會戰都是歷史大關節所在,稍有差池,起碼日本歷史就要改寫。
這幾套歷史小說在戰后日本影響巨大,甚至被認為激勵了日本人走出戰爭失敗的陰影,奮發圖強,終于再度興盛崛起。值此國際國內經濟緊縮時期,它們的出版可謂恰逢其時。
附帶說下另一本不太為人注意的日本文學書,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的《一休和尚詩集》,這是一個完全不同于《聰明的一休》里一休哥,分明風流得很,有詩為證:“吟行客袖幾時情,開落百花天地清。枕上香風寤耶寤,一場春夢不分明。”封面是集趙孟頫《靈隱大川濟禪師塔銘》字,封底是日本正倉院黃金琉璃鈿背十二棱鏡的圖案,書中還收有一休的畫像和他的手跡,值得收藏。
重慶出版社的《現代圖書館》叢書系列中,美國歷史學家羅沙比《忽必烈和他的世界帝國》也似乎是對當前社會轉型的一種回應,讓我們看到西方視野下一個全新的忽必烈形象,一位成功地完成了從草原游牧征服者到定居社會君主過渡的蒙古大汗。全書行文流暢,新見迭出,可讀性與學術性渾然一體,是通俗歷史作品的典范之作。
放眼理想型,由本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法國作家勒克萊齊奧擔綱,他的新作《烏拉尼亞》早在諾獎公布前就獲得中國人民文學出版社主辦的“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說”稱號,獎項揭曉后更是出現網店對折清倉銷售的局面。烏拉尼亞是天上的國度,是勒克萊齊奧心中的烏托邦。在他筆下世俗的烏托邦都失敗了,可人們心中的烏拉尼亞卻永存。一種民族差異、文化差異、生活方式差異、宗教差異的和諧共存,正是人類永遠的向往和社會進步的要求。
同時,推波助瀾的還有南京大學出版社裝幀精致的萊辛作品系列:《浮世畸零人》、《第五個孩子》、《裂縫》、《瑪莎·奎斯特》、《摶日記:非洲故事二集》、《這原是老酋長的國度》、《非洲的笑聲》等等,千萬不要被似乎碎裂悲觀的文字外表所欺騙,骨子里萊辛怕是本世紀以來八位諾獎得主中最理想化的,激進分子從來都是理想主義者居多。
更加理想化的是《達摩流浪者》,沒有最激進,只有更激進。在同一個時間里看著相同的電視節目,以同一種思維方式思考著事情,這才是真的生活完全垮掉了。垮掉派雖然行為放蕩不羈,但他們的流浪是有理念和追求的。可惜上海譯文出版社雖然找了陸智昌做設計,牛皮封面古風悠然,卻照搬了被詬病多時的臺灣梁永安譯本,一無修訂,實在令人沮喪。這幾年上海譯文的舊著新譯往往如此,設計(形式)和譯文(內容)總有一樣不如意,前者如《格雷厄姆·格林文集》的封套用料和內文很不匹配,西蒙的《農事詩》、《弗蘭德公路》用紙趕得上街邊小報;后者如《洛麗塔》、《在路上》新譯硬傷在網絡上引發很大爭議,這很是折損了老牌出版社的名頭。
沖淡文學主要由世紀文景公司提供,譬如兩位德國作家,格納齊諾《一把雨傘給這天用》和倫茨《失物招領處》,都是一份淡淡心情,一些日常瑣事,幾個普通男女,然而其深刻的感染力卻遠遠超過那些高舉“療傷系”大旗的作品。還有很多讀者直白地表示看了封面設計就決定要買,也凸現了設計時代“一切都需要設計”的理念之風行。世紀文景的文學作品大都輕薄短小,而設計、用紙皆有講究,可算別開生面。這要到實體書店才能感受出來,走重厚長大路線的胖子們擠成一團的時候,小巧玲瓏的花朵們正在叢中笑。
說到這里回頭看看,全都超級合適在經濟低迷、股市低迷、情緒低迷時期閱讀的書啊,不能不說冥冥中自有定數,這些出版社編輯們顯然事先也沒開會商量過。無論你要抬頭努力,振奮精神,還是埋首低回,排遣憂郁,必有一款適合你,都夠看到09年底了,那時候經濟也該有個起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