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講課25整天,人都癱了,朋友再三索要的評論也沒有完成,很多文章都半途而廢在那里,就是不想動它,沒有一點寫作的沖動。虛無、無聊、無力,甚至人生的無意義,那么強烈地占據了我的心靈。本來想趁閑下來的這么一點可憐的時間,讀幾本書,寫幾篇文章,可心里空蕩蕩的,根本坐不住,一出門,就進了書店,抱回一摞舊書新書,堆在客廳里。但也沒有心思去整理它們,就那么扔著。
除了進書店,就是與朋友聚會,但每次聚會心情總不好。看到個別朋友的嘴臉心情就更不好,就總是刺他幾下。事后想想有什么意思:無聊。前天與幾位朋友喝茶,談到自己的痛苦,他居高臨下的說:你的問題就是我十年前的問題,我的問題早就解決了,而你還要過這一段。我當時就有些不愉快,很冷地說,每個人的問題只是每個人的問題,這不是一個普遍性的東西,沒有固定的流水線。他仍很固執地說:我看你很清楚,而你是看不清楚我的。我笑了,冷冷地說:其實,你的問題比我還嚴重,我看你身上有許多的枷鎖。不要以過來人或真理自居,每個人都在探索。
出來風一吹,想自己是不是太情緒化了?幸虧是朋友,不然肯定就翻臉了,這年頭,大家都比較脆弱。荷爾德林說:近源頭而居者,斷難流離。可源頭并不那么容易找到。王維詩曰:“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是否就是源頭呢?在那里看“云起”,會是什么心境?可惜我還只是剛掉進水里,在那里撲騰呢,唯一的任務就是找一個救命稻草,那種行到水窮,坐看云起,距離我還遠著呢。
朋友說,痛苦是一種能力。我同意。但弄不好,就成為一種累贅。人只有痛苦才有救哦。克爾凱郭爾終其一生在信仰、理性之間撕裂、擠壓,那種撕裂聲至今在他的文字里還嘎嘎直響。當下的國人沒有信仰,也沒有嚴格的理性,我們有的只是感性與投機,政治投機、學術投機、藝術投機、道德投機……真是萬劫不復啊。我有時想,現在的國人沒有信仰,但古人是有“道”的,“道”在某種程度上也類似于信仰,古代士大夫在道與君之間也有一個撕裂,可現在技術思維下,“道”也無法存在了,到處充滿著“器”。
看到我這般艱難而痛苦,朋友勸我不要著急,不要執著,慢慢積淀,慢慢來。不要自己去找出口,去找救星,而是順其自然,出口自己就出現,那才是真正的出口。我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我總是太急,應該更從容,更自然。L君說,說話語速不要太快!你如果把“絕望”“恐懼”抽走,還能夠繼續說話,才是真本事!2000年,在北京大學聽哲學系老先生天天一個“being”,“存在”“是”的爭論個不休,我一直非常困惑,不知道他們說的這個“being”是個啥東西。但近日我感覺到了它的存在,雖不能明言,但那種直覺卻越來越強烈。而且這個“being”與我的關系也越來越密切,甚至關系到我的生存、延續,乃至人生的意義。我們是集體主義,把有限的自己投身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去,于是自己不見了,像螞蟻遇火,抱成一團,沒有集體就沒有個人,那是非常低級的動物階段。21世紀了,我們還不需要個人主義,不需要個人嗎?對于一個現代化國家或國家的現代化而言,個體永遠比群體重要,群體當然無所謂“being”,但一旦成為個體,就涉及到“being”,于是個人的尊嚴、自由、權利、意義等等就出現了。當然,個人(個體)的痛苦就呈現了,人也就成為了人,康德說的“人是目的”才成為問題。否則,人一直是工具,是手段,何談“人”?魯迅早年提出的“立人而后凡事舉”,也是同樣的命題。
克爾凱郭爾短暫的一生追問著一個問題:如何做一個基督徒?再問下去:做一個基督徒如何可能?或者換一個表述: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個體?如果只是一個信徒,事情就非常簡單了,他們只信而不疑;或者做一個徹底的理性主義者,也就簡單了,信仰對他們是荒謬的。可這種客觀知識或盲目的信仰,其實都與自己無關,它們都外在于自己。而只有“信仰”與“理性”的撕裂才與克爾凱郭爾有關,與“人”有關。他說,只有先做“個人”,作為一個“個體”,才能成為一個基督徒。克爾凱郭爾的偉大的痛苦,就在這里。
很多學者搞一輩子學問,但根本與自己無關,他們是客觀知識的研究者而已。這種人給后人的只是知識,等而下之,信息垃圾而已。有的人只研究自己,他們一生的研究對象就是自己,可他們的文字,他們的思想卻與人類有關,與一切靈魂有關,與“being”有關,而且是血肉相連!近代的世界,不缺乏知識或技術,缺乏的是激情和承諾。所以,克爾凱郭爾說:遠離思辨,遠離體系,回歸現實!因為,技術導致一種機器人的集體主義,人類不僅以空虛,而且將以自我毀滅的絕望而告終。
近源頭而居者,斷難流離。如何靠近“源頭”?天資之外,讀書,交流,積淀,就非常重要。C君說,此事急不得,金字塔高一米,則基座、地基不知要加寬加深多少,那就絕不是一米可以解決的。我點頭,頷首,知道自己的路還很漫長。
考夫曼說:人的根本問題在于獲得真正的“存在”,而不是讓他的生命僅僅成為另一個偶然。我們知道,在動物和植物那里,自然與存在是同一個,但是在人身上,自然與存在是絕對不能相等同的。尼采在文章中寫道:靈魂本質上會對她自己說:沒有人能夠在那條特別是你將不得不穿越的生命之河上建造一座橋——誰也不能,除了你自己。當然,那里有無數條道路、無數座橋梁以及無數的半神人愿意帶你過這條河,但是僅僅只是以放棄你自己的自我為代價。在整個世界中,有一條特定的道路是只有你可以走的。它將通向哪里?不要問,只需走。
文章寫到這里,本來結束了。但是,一位朋友L君看了,回復道:
如何靠近“源頭”?你說不要問,只需走。這個表達我有所保留,行走的人不免問路。我想說,不僅且走且問,有時候更需要駐足斂口而傾聽。我們談論過《野草》里過客的\"走\",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他之“聽”?而且正是他聽見的聲音召喚他走……
(責任編輯魏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