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是人生的必須,卻不是人生的全部。
如果你的眼中只有桌上的菜,那你肯定沒有靜下心來體會人生。
在百年人生路上,每人都必須一日三餐,不能多,不能少。
不過,經歷各異,餐餐不同。有些人,就是有一些特別的機緣,吃出了與眾不同的飯。
這是羨慕不來的。因為在每個人的心里,那頓最難忘、最感人,記憶最深、感觸最多的飯,各自不同。
其實,人生本身可以被看作是一場宴會,從入席到正餐,從環境到菜色,細心經營人生的人,善于從中體會人生的快樂與悲情。
有人經歷的是盛宴,有人甘心日日白粥。甜酸苦辣、煎炒烹炸,飯桌上品出的是人間百態,悲歡離合……

“年三十的中午我就要給這五天做好準備——拿個洗臉盆,到食堂打上夠吃五天的饅頭和咸菜。”
年夜飯 心酸的往事
口述|天津港集團董事長 于汝民
1968年,我被分配到天津港工作,先做了半年的裝卸工,后來做裝卸機械司機。1972年,我被選派到上海海運學院讀書,成為一名大學生,從此開始了三年的艱苦求學路。
當時,我的父親因患腸病,不能工作,我還有三個妹妹,家里生活很困難,我不可能得到來自家里的經濟幫助。每個月,我所有花費就是學校發的19.5元的生活費,其中15.5元發的是飯票,僅有4元錢是現錢,參考書、學習用具、生活用品等全得從這4元錢里面出,日子過得很緊巴。那時候,我常常想,什么時候才能過上不用算計的日子。
因為買不起車票,每到過年我都回不了天津,只能留在學校。過年學校也只放五天假,而且從大年三十晚上開始學校食堂就不開放了,所以年三十的中午我就要給這五天做好準備——拿個洗臉盆,到食堂打上夠吃五天的饅頭和咸菜。上海的冬天很濕冷,我還得再買上一斤煤油。
上海本地的同學倒也很熱情,紛紛邀請我去他們家過年。但孟子講:“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在困難時,我特別不愿意給別人添麻煩,所以都婉言謝絕了。
三十晚上,老師、同學們全都回家了,空蕩蕩的學校里只剩下一個看門的老大爺和我。因為沒有廚具,我只能把饅頭放到洗臉盆里加熱——用一個洗臉盆當鍋,另一個當鍋蓋,兩個臉盆扣起來。
饅頭加咸菜,就是我大年三十的年夜飯。嘴里嚼著饅頭,心里無限酸楚:在這個團圓之夜,大家都回家過年了,只有我還留在學校;大家都吃著熱騰騰的團圓飯,只有我啃著硬饅頭。在這個每年最重要的節日,獨處異鄉的我倍加思念家人。
吃完晚飯,我延續著自己固定的作息習慣,一直看書到11點多,然后上床睡覺。過了三十晚上,剩下的四天就好熬多了。從初一起,一些值班的老師陸續來上班,學校里逐漸恢復了一些生氣。
連續三年,我的大年夜都是這樣度過的。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還覺得非常苦。實際上,過苦日子并不是一個壞事。正是經歷過這樣的艱苦,到現在,我對很多事情能夠看得比較淡。
還有一頓年夜飯也讓我終身難忘。那是1992年的春節,當時家里的經濟條件已經改善很多,但我父親的身體卻越來越差。全家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飯菜很豐盛。父親因為長期臥病在床,平時只能喝稀粥,吃咸菜。
我和父親說:“有這么好的對蝦,吃一個吧。”父親說自己腸胃適應不了。我說,以前咱家窮,吃不上這些好東西,現在條件好了,你吃不了一個蝦,就吃半個。父親聽了我的勸,吃了一小塊蝦。結果,就是這一口蝦惹了麻煩。緊接著,父親連續幾天拉肚子。我心里很后悔,這時才領悟到,吃好東西對父親來說早已不是享受,反而是受罪。
沒過多久父親就去世了,這也成為我心中的一大遺憾。
(采訪|穎一)
“那天在飯桌上吃的是什么,我現在已經記不太清了,倒是老先生講述的人生經歷,時時刻刻言猶在耳。”
談心宴 品味人世沉浮
口述|北京正略鈞策企業管理咨詢有限公司創始人 趙民
北京是一個臥虎藏龍的地方。有一些德高望重的人,顯露出的只是平平淡淡與普普通通。2008年,我有幸與一位有著傳奇人生經歷的長者吃了一頓難忘的飯。
這位長者是一位已經退下來的前政府高層領導人,由于私交不錯,我被邀請到他的家中做客。老人家的家里沒有豪華的擺設,飯桌上也沒有山珍海味,屋內有的是一片其樂融融和溫情脈脈。沒有客套,沒有功利,大家都處于一種極為放松的狀態。席間,他回顧了自己的人生,講了很多往事,令我們這些晚輩獲益匪淺。
老人家回憶:在那個動亂的歲月,很多年輕人沉不住氣,熱衷于參加各種幫派和形形色色的政治活動。但是他沒有為浮躁喧鬧的環境所動,依然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實實做事。在別人都在熱血沸騰地搞“串聯”、廢寢忘食地貼“大字報”的年月,他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心在家讀書。那段時間,他看了很多政治、文學和社會方面的書籍。他的這種行為在當時被人看作是“不合時宜”、“不務正業”,是不折不扣的“逍遙派”,這讓他沒能趁亂撈到任何政治資本。跟其他在“仕途”上混的人相比,老先生自然是“相形見絀”。盡管大學畢業十多年,老先生在“仕途”上仍毫無建樹,但他并沒有因此丟棄自己做人的原則,隨波逐流。
老先生說,他當時并沒過多考慮政治傾向,也不是眼光獨到,只不過是不愿改變自己內心一直恪守的原則和信念。所以不管當時的外界多么喧囂,當時的流行和政治風向是什么,他都保持著內心的平和,堅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歷史的車輪繼續向前。改革開放以后,彼時的老先生已經50歲了,可他既沒有成為中共黨員,也沒有官居什么要職,實在是太平凡了。但在一次偶然與領導的座談中,他的發言引起了領導的重視,之后便開始脫穎而出,成為上世紀80年代提拔的第一批“四化”干部。
老先生為人正直,知識淵博,看問題深刻,又恪守踏實做事的信念,在工作中如魚得水,步步升遷,最終成為國家領導集體中的一員。成功的原因總是很多,但它有一個基本的邏輯。老先生的這次發言受到重視,貌似是一種偶然和運氣,但實際上卻是此前多年的沉淀和積累的結果。
其實,那天在飯桌上吃的是什么,我現在已經記不太清了,倒是老先生講述的人生經歷,時時刻刻言猶在耳。如今的社會正處在改革期,各種現象紛繁復雜,形形色色的機會和誘惑都擺在面前,面對這些,我們愈發要學會堅守自己內心基本的原則和準繩。
2008年發生了很多刻骨銘心的事情,作為企業家,當整個行業和社會都在為利益而動時,我們是否有勇氣堅持原則,堅守道德底線?我覺得老先生的話是能讓我受用一生的財富。
(采訪|周莉)
“我只是安靜而平和地享用著這頓齋飯,心里感受著從未有過的干凈與安寧。”
齋飯 告別欲望生活
口述|中國民族書畫院院長 胡立新
我現在每天都是吃齋飯。在我吃過的眾多齋飯中,有一頓讓我最難忘,那就是我在北京廣濟寺皈依時吃的那頓齋飯。
2000年的夏天,我在廣濟寺正式皈依。當時我還是一家知名國有企業的領導人,但已經有了急流勇退,轉向文化研究的想法。
皈依儀式之后,在廣濟寺的飯廳里,我和中國佛教協會的幾位高僧一起吃了平生第一頓真正意義上的齋飯。其實,皈依并不一定要安排齋飯,能有這頓齋飯,完全是我的緣分所致。
現在想來,這頓齋飯跟我后來吃的那些齋飯沒有任何不同,無外乎是一些最簡單的素食——蘑菇、蘿卜等三四道菜和饅頭、稀飯。吃飯的時候,既沒有大家想象中的一些規矩或儀式,我跟同桌的大師也沒有過多的交談,只是安靜而平和地享用著這頓齋飯,心里感受著從未有過的干凈與安寧。
后來仔細回憶,這頓飯之所以難以忘懷,可能跟當時所處的特殊時機、特殊人和特殊環境有關。特殊的時機是指我的皈依,特殊的人是說同桌共餐的中國佛教界的高僧,特殊的環境就是北京廣濟寺,這些都讓這頓飯顯得與眾不同,也具有更高意義上的文化與精神內涵。
盡管,之前我就已經在逐漸接受簡單的生活,但是這頓齋飯是我告別之前“欲望”生活的見證。
由于自小在南方長大,口味本身比較清淡,所以吃這頓齋飯以前,我原本就不太愛吃葷。年輕時,我在基層從事文化工作,后來調到政府部門,最后轉到國有企業當領導人。一路走過來,大大小小的飯我吃了不知道多少回。但是這些社會上的飯局多為應酬,不僅大魚大肉,還要喝酒。在這些場合,吃飯的性質發生了異化,變成一種社交禮節,一種生存手段或者說是一種商品經濟等價交換的儀式。
吃那樣的飯,功利色彩很重,心里掛礙很多,盡管表面吃得很痛快,酒喝得盡興,但那不是真實自我的意愿。那種場合之下,飯桌成為了演戲的舞臺,吃飯變成很累很傷身的事情。而這頓齋飯完全不同,沒有絲毫這方面的障礙,還原了吃飯的最原始意義,我的內心再無牽絆。
吃完齋飯,我就算是正式皈依,成為了一名在俗世修行的居士。其實,在家修行是一樣的,我之所以一定要皈依,最根本的原因還是自己對研究傳統文化的思想追求。
經歷了企業經營中的波瀾壯闊與錯綜復雜,我一心想讓自己的思想清靜一點兒,內心清凈一點兒,靜下心來想一些問題,研究一些東西,搞一些創作。我也認識到了我確實不適合搞企業、不適合官場、職場的環境,于是我離開了當時所在的國有企業,開始潛心研究傳統國學的生活。
吃齋飯有兩個含義。首先,齋飯是素食,這樣就不會殺生,會減少貪婪的性格。從醫學的角度講,葷吃多了以后血液酸性會升高,對健康不利。其次,動物在被殺前是痛苦的,會反抗,在這一過程中動物體內會產生毒素,這種毒素是會積淀到吃肉者體內的。吃素可以保持血液中的堿性比較高,受污染較少。
在那之后,我也曾經游歷過諸多國內的名山古剎,也吃過一些式樣不同的齋飯,但是記憶都沒有第一次的深刻。
(采訪|周莉)
“藍色的玫瑰、藍色的燭臺、藍色的桌布、藍色的餐具、點綴以蘭花,我想把那種環境凝聚成一種感覺,做進菜里。”
藍色家宴 菜品中的親情
口述|北京俏江南餐飲有限公司董事長 張蘭
對我來說,沒有什么比親情、友情更加珍貴的。
每次過年,都是我和親朋好友聚會的時候,我會在家舉辦一個家宴,大家在一起吃飯、聊天,談論一年中開心的事情,這些都讓我感到幸福。而每次家宴我都會親自下廚,慣常的套路中,往往會有一些突發的靈感,給大家驚喜。
小時候,我們是盼望著過年能有好吃的,現在天天都吃好的,對過年的期待也變了。我覺得吃飯也要有一些變化才好。2007年春節,我顛覆了傳統的紅色調,選用藍色,特別策劃了“藍色家宴”——以藍色為主題,選擇藍色的玫瑰、藍色的燭臺、藍色的桌布、藍色的餐具、點綴以蘭花,非常漂亮。那天,我邀請了50多個親朋好友前來,像周國平夫婦、顧長衛夫婦……他們帶著父母出席這個特殊的新年聚會。
在菜式的選擇上,我也煞費了一些功夫,盡量準備大家平常吃得較少的食物,很多是老北京的傳統小吃,比如羊肉汆丸子、冬瓜盅、全家福、炸茄盒、炸五花等。做每道菜時,我都能體會到將自己的情感融入到食品中的感覺。
我還自創了一道“晾衣白肉”,因為小時候在湖北農村跟著母親,拿著小棒槌在河邊洗衣服,母親會在岸邊的兩棵樹中間拉根繩子,搭上衣服曬。這個畫面在我心里留下了特別深的印象,所以我想把那種環境凝聚成一種感覺,做進菜里。
我是個傳統觀念很重的人,我認為新年家宴是與親朋好友交流的重要時刻。在新年這樣的節日,我考慮更多的是老人的感覺——沒有孩子的陪伴,他們就會孤獨。所以,我希望在這樣的時刻能夠把更多的父母聚在一起,減輕他們的寂寞,至少他們可以相互交朋友。這也是我辦家宴的一個初衷。看著大家三五成群地坐在不同的角落聊天,我很開心。
(采訪|陳培嬋)
“兩個搞技術的人坐在一個飯桌上,暢談著彼此的理想,最后幾乎被飯店趕出來。”
創業飯 把命運拴在一起
口述|風行在線CEO 羅江春
雪花漫天飛舞,在夜晚昏黃的路燈下,天空似乎被壓得很低,讓人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那是2004年的一個普通的冬日,工作了一整天,為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兼鍛煉身體,當時在尚陽科技工作的我和同事唐柯決定一起步行去吃晚飯。
如今,飯館的名字和吃了些什么,我全都記不清了。但我清楚的記得,我們選擇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因為可以看到窗外的雪。
原本,晚飯是沒有主題的,我們只是在隨意的聊著天,從公司的UUPHONE這款網絡電話產品,談到競爭對手Skype——這家將P2P技術成功地進行商業化運作的公司。很自然地,我們最終聊到P2P這種點對點的技術。
我在硅谷的時候,曾在美國經緯通訊公司(后來被思科收購)負責網絡會議項目。從1999年開始,我就非常關注P2P技術,一直保持著對它的持續研究和追蹤。但即使在硅谷,我也從來沒有碰到一個工程師,能和我就這個技術進行深層次的溝通。那天,唐柯和我從多個不同的角度探討了P2P這項技術,我們兩個人之間不時閃現出一些火花和靈感。對此,我既興奮又欣喜。
兩個搞技術的人,就這樣坐在一個飯桌上,暢談著彼此的理想。誰也不知道那頓飯究竟是怎么吃完的。直到晚上11點多,早已沒人的飯館最后幾乎是把我們給趕出去的。即使這樣,我倆依然意猶未盡,于是轉場——又在附近找了一個地方喝咖啡,一直聊到凌晨兩三點,才各自回家。
那頓飯讓我們建立了對彼此的信任和欣賞,覺得對方是可以合作的人選。對于一個創業公司來說,這一點很關鍵。
幾個月后,我倆先后辭職,一頓飯把我倆的命運拴在了一起。
(采訪|穎一)

“面對這些互聯網‘大佬’,我的第一反應是噩夢實現了,我掉進了泰坦尼克式的‘冰窟窿’。我像個孩子一樣感到窘迫和無助。”
大佬宴 突然間很有信心
口述|美麗婚嫁網總裁 杜雅子
20歲那年,看完電影《泰坦尼克》,心里久久不能平靜,腦海里一直反復播映著一個橋段:男主角杰克從船尾救起露絲后,被邀請參加上流社會的宴會。第一次置身這種場合,窮小子杰克有點兒底氣不足,甚至感到窘迫。
不知什么原因,對這個情節我一直念念不忘,甚至會經常聯想:以后我的人生中會不會有如此經歷?
生活就是這么意想不到,有時候真的跟電影一樣富有戲劇性。四年以后,懷揣著歌手夢想的我只身來到北京,加入了浩浩蕩蕩的“北漂”大軍。很快,昔日的“校園歌手”便遭遇了現實的困境,沒有錢,不要說出唱片,吃飯都是問題。迫于現實,我改行進了互聯網業,不管怎樣,先賺一些錢再說。
機緣巧合,當時正好有一個跟我關系特別好的同鄉,大我十幾歲,我叫他大哥,他是北京IT界的風云人物。有一次他給我打電話說,他的兒子滿百天,有個聚會要我去,正好可以介紹一些朋友給我認識。我也沒有多想,以為不過是吃一頓飯,便欣然前往。
那是五六月份的天氣,地點是北京的一家叫做“湘臨天下”的湘菜館。等我進入吃飯的包間,飯桌邊已經坐了十五六個人。我沒心沒肺,一屁股坐下,并沒有觀察到身邊的都是些什么人。
主人幫我介紹:“這位是王文京”、“這位是江民”、“這是王峻濤”……我一下子懵了。天哪,這不都是我經常在媒體上看到的那些名字嗎?要知道,那個時候正好是互聯網的高潮期,而這些人都是中國互聯網最早的一批開創者和行業前輩。而我只是個沒有工作的無名小卒。面對這些互聯網“大佬”,我的第一反應是噩夢實現了,我掉進了泰坦尼克式的“冰窟窿”。我像個孩子一樣感到窘迫和無助,畢竟對這些人,我只有景仰的份兒。
“這是我小弟,剛來北京,大家多照顧點兒”,大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理。不過,前輩們人都特別好,一點兒架子都沒有,主動問我的情況,有人當時還對我說“小伙子不錯,好好干。”我想這大概是因為我當時的樣子,讓他們想起了他們剛來北京奮斗時的情景吧。
在那種場合我實在無心吃飯,一直在想:我現在表面上離他們很近,可是要真正跟他們面對面、平等地吃頓飯,不知要花多長時間。整個飯局,他們一直在聊IPO,聊VC和網站,我當時不是太懂,所以幾乎沒怎么說話。飯局快結束時,大哥提議說娛樂一下,讓我唱一首歌。于是當著那么多IT界的大腕,我唱了一首《用心良苦》。
聚會很快結束了,我的肚子其實沒有填飽,但并不覺得餓,因為有兩個念頭一直在我腦子中縈繞:第一是我要奮斗多少年才能真正跨越這個距離,真正跟他們在一起吃飯、談事;第二是對前途我突然之間很有信心,并下定決心,要扎在互聯網里好好干,這些前輩就是我學習的榜樣。
也就是在那頓飯之后,我始終銘記著這個信念,并一直在我的MSN簽名檔上寫著這樣一句話:這個世界很美好,你值得為它去奮斗。
(采訪|周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