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顏之推在《顏氏家訓·教子篇》中鄙棄時下某些人教兒子學鮮卑語、學彈琵琶,并說“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也不讓兒子們去學這些東西。這句話被清初的顧炎武理解為顏之推不要兒子們學鮮卑語、學彈琵琶是在顯示自己的民族氣節。事實上,顏之推這樣教育兒子們并不是顯示民族氣節,而是站在儒家立場上提倡儒家正業,鄙棄世俗雜藝。
[關鍵詞] 《顏氏家訓》 儒家正業 世俗雜藝 本意
《顏氏家訓·教子篇》中有這么一段話:“齊朝有一士大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亦要事也。’吾時俯而不答。異哉,此人主教子也!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為之。”清初學者顧炎武曾對這段話有過一番評論,他在《日知錄》卷十三《廉恥》中說:“吾觀三代以下,世衰道微,棄禮義,捐廉恥,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松柏后凋于歲寒,雞嗚不已于風雨,彼昏之日,固未嘗無獨醒之人也。頃讀《顏氏家訓》有云:‘齊朝一士大夫……亦不愿汝曹為主’,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于亂世,猶為此言,尚有《小宛》詩人之意,彼閹然媚于世者,能無愧哉!”此論猶言顏之推視當時那種學鮮卑語及彈琵琶之行是棄禮義、捐謙恥,是媚于時俗從而喪失民族氣節。此論一出,其影響極為深遠,一直波及今人,如學者錢國旗在《(顏氏家訓)的社會批判思想》一文中引述并評論這段話道:“顏之推雖為亡國之人,但并未拋棄傳統的華夷之辨和民族氣節。在他看來,當時的利祿之士摹仿鮮卑的言語習尚以求仕進,置禮義廉恥和民族氣節于不顧,其媚時之態實不足取,他對此深為鄙視,以示氣節之重。”
其實,顏之推寫這段話的本意并不是為抨擊世風,以示民族氣節之重。而是站在儒家的立場上鄙棄學習鮮卑語及彈琵琶,因為這些都不是儒家所提倡的正業,而屬于一些世俗雜藝。《北齊書·顏之推傳》載:“世善周官左氏學,之推早傳家業。年十二值繹自講莊老,便預門徒,虛談非其所好,還習禮傳。”從這段話可以看出,在南北朝儒、釋、道三家思想混雜之時期,顏之推因受家學之影響最終選擇了儒家。因此,我們在《顏氏家訓》中可以找到大量顏之推推崇儒家正業,鄙棄世俗雜藝的例子。如《雜藝篇》云:“真草書跡,微須留意。……然則此藝不須過精,夫巧者勞而智者憂,常為人所役使,更覺為累;韋仲將遺戒深有以也。王逸少風流才士,蕭散名人,舉世惟知其書,翻以能自蔽也。蕭子云每嘆曰:‘吾著《齊書》,勒成一典,文章弘義,自謂可觀,唯以筆跡得名,亦異事也。’王褒地冑清華,才學優敏,后雖入關,亦被禮遇。猶以書工,崎嶇碑碣之間,辛苦筆硯之役,嘗悔恨曰:‘假使吾不知書,可不至今日邪?’以此觀之,慎勿以書自命。雖然,廝猥之人,以能書拔擢者多矣。故道不同不相為謀也。”眾所周知,儒家所提倡的正業就是讀經書以便將來成圣成賢留名青史,而書法屬于世俗雜藝,故顏氏教育兒子們不要精于書法,其原因就是精通書法將來不會如讀儒家經書一樣高高在上,而會有“常為人所役使,更覺為累”之憂。再如同篇又言:“畫繪之工,亦為妙矣;自古名士,多或能之。……若官未通顯,每被公私使令,亦為猥役。吳縣顧士端出身湘東王國侍郎,后為鎮南府刑獄參軍,有子曰庭,西朝中書舍人,父子并有琴書之藝,尤妙丹青,常被元帝所使,每懷羞恨。彭城劉岳,囊之子也,仕為驃騎府管記、平氏縣令,才學快士,而畫絕倫。后隨武陵王入蜀,下牢之敗,遂為陸護軍畫支江寺壁,與諸工巧雜處。向使三賢都不曉畫,直運素業,豈見此恥乎?”在這里,顏之推又教育兒子們不要精于繪畫,其原因與不要精于書法同。另外,顏氏在《雜藝篇》中還教育兒子們:“算術……可以兼明,不可以為業”、“琴瑟……唯不可令有稱譽,見役勛貴,處之下坐,以取殘杯冷炙之辱”,等等。相反,他在《顏氏家訓》中卻往往以儒家經書勉勵子孫,故四庫館臣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評論是書道:“今觀其書,大抵于世故人情,深明利害,而能文之以經訓。”此評價是相當精準的,今聊舉一例以資印證,如其《勉學篇》中即明言:“士大夫子弟,數歲以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禮》、《傳》,少者不失《詩》、《論》。……夫明六經之指,涉百家之書,縱不能增益德行,敦厲風俗,猶為一藝,得以自資。”兩相比較,可見顏之推自始至終是推崇儒家正業,鄙棄世俗雜藝的,上文他說若兒子們以鮮卑語和彈琵琶為業,自致卿相也不愿兒輩為之,正是此思想的流露,并不是在顯示什么民族氣節。
因此,顧炎武對上述《教子篇》中的一段話的理解是一種曲解,是其在不愿臣順于滿清的特定歷史條件下所作的曲解,今天的學者們應看清這一點,不可再受其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