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特維亞當代詩選7家

李笠 譯

維茨瑪·貝爾瑟維卡

大地的安寧

柔和的秋霧籠罩綠野

沒有距離，沒有天空。黑色的樹

滴淌著白淚。一根掛滿水珠的樹枝

泡在暗啞的光里，仿佛幸福已至

枝杈上，鳥——密集的花苞——

不會因飛翔而綻開，它們忘記了

饑餓，鳥的擔憂

一切都這般悠然自在

仿佛說：美妙的時光，應忘我地享受

做根……

做根。在地底。沒有光

向下攀援。光不會去那里

根處無鳥。樹枝無葉

但深處的水在一根根精美的發上留駐

永不漲裂。根黑暗的工作

從不停息(冬眠不過是假象)

收集，汲取，喂養。做痛苦的毀滅

以及生存的喑啞紐帶。正是通過這怪物

看不見的存在，太陽把自己的歡曲

贈給了鮮花——展示美的力量

做根。從不嫉妒花朵

別對你的櫻桃樹那么自信

別對你自己的櫻桃樹那么自信

別談論根，種好的樹

你看見它煽動黑色翅膀

展開枝杈。果子顫抖得刺眼

這不是鳥鳴，是樹葉，它們

歡呼春風把樹抬向云天

別搖頭，別說不

天上沒有櫻桃街

但地上……大地不會透露

那是什么。大地只會憤怒地揮舉發灰的蕁麻

綠色的云朵落下紅云

你的花園有櫻桃樹嗎?別那么自信

坦誠地說

不要讓我們再幻想：我們

會美滿幸福。我試過

把海水倒入杯子

但無法容下

白顏色的捉迷藏

這不是奇跡——我們在捉迷藏

這不是奇跡——我們的腦袋發白，像童年的時光

我看著你限睛，看你隱瞞了什么

你看著我眼睛，看見一一我站在那角落

這不是奇跡——白色的頭

忘掉了安頓時間，你捉還是我藏

日子踮腳走來——你躲藏得真好

夜在我頸背喘氣——我站在那里，在那角落

時間在喉嚨里嘀嗒作響。恐懼溫馨的重量在膝蓋上作響

一瞬的永恒——你暴露了。像在童年

落葉時節

說，你難道沒看見明亮的楓葉篝火

燃燒得正旺

接著熄滅——像這些年

我為你埋葬的心里話!

我仍在你身邊，此處，你以為你

了解我，隨手可得

并且會永遠這樣——但我打開了夜門

一去不回。我不會再

燒成明亮的火焰

雨弄滅了白樺，弄滅了樹籬的灼熱

只有風中稀落的火星。但

這只是瞬間。明天

你秋天的女人將變成一座黑色火城

不再噴吐金黃的火花

灰燼里你不會認出你以前的楓樹

拉特維亞歷史題材：里加老城

風瞄準。風狠狠地抽打。里加一聲不響

石頭裸女一聲不響

盾徽上的動物一聲不響

塔尖一聲不響。塔尖頂上

公雞一聲不響

風瓣扯。風咆哮。里加一聲不響

像小偷冒汗的脈搏

撞擊鑰匙

鑰匙一聲不吭

勝者永遠倒下了

鵝卵石上流淌的血

將沉沒

風瞄準。風惡狠狠地抽打。里加一聲不響

冷漠2遲鈍?懦弱?

最好別問。沒有回答

不能永生的用吶喊

自衛。反抗

永恒可以沉默

克努茲·斯古葉涅克斯

石頭，你能

石頭，你能邊走邊把它從你身上推開嗎?

我能

但我得跟著它

你觸摸我，我是一條斷裂的河流

我舌頭還沒有消化手還充滿著

垃圾但靈魂屬于你就像鳥屬于春天

我不抗爭不主宰我只為你帶著你思想的色

彩服務

斷裂者必須和把死亡說成死后的人一起漂

流

我在沙子下行走，在礁石下，我在我的眼

睛里變得清澈

今天我不需要光明天也不需要

火焰在中心不可思議地昏睡著生長

向你生長，昏睡不醒

星星在冬眠中搔首弄姿

勾引疲倦

我們彼此靜靜地呼喚，召喚群星

抓住手心的面包。你將被抬著穿過你的惶恐

抓住心底的手，你將踉蹌著跨過懷疑

抓住靈魂里的心臟抓住靈魂里的靈魂

但我們都將被小石頭絆倒

這是不公平的

你的平靜是不可理喻的殘骸你超越它們的高度

刺疼眼睛心在枯萎手在

嫉妒我在中心人類和你在兩側

雨又怎能幫助被雨淋濕的手指?

沙子流入手的錯

是沙子的錯嗎?

夜空

夜空，喧囂的海

一道輻射，無情，威嚴

我們得放棄游戲

沉睡，失眠

你得這樣睡

你下墜。只有那些

預先寫下的夢

你才允許窺視

夜空!夜空才是我的

傷口，一切

那里有永恒的河流，橋梁

古老，錯雜，光滑的樹籬

夜空，一面黑旗

中間印著骷髏——月亮

下面：江河，夜鶯，喘息的影子

我徒勞地吶喊，游蕩

夜空!人!夜空!

要是你就這樣撕去骨上的肉——

在月光照耀的云下

也不會有任何幻想

夜空，一顆錯投的炸彈

風的挽歌：“安心地睡吧!”

樹籬們倒向河岸，躺在那里……

只有

預先寫下的夢

你才允許窺視

紐扣

像櫻桃樹守著樹梢上

最后的一粒果子

我守著我舊襯衣上

那唯一的紐扣

當禮物和希望不復存在

當重壓難以承受

我不由輕輕撫弄

你當年為我縫好的紐扣

無論什么歲月

無論黑暗，冬天或暴虐

你都將我牢牢地縫在洞般的生活邊

用愛和永恒的線

夜戰勝了白天。我凝望

身邊惟一亮著的窗戶

不是窗戶是紐扣

它點燃我胸口的生命

給雌兔的牧歌

他們揪著你耳朵

估量你身上的肉

妹妹，你感覺如何’

你可以裝著不懂

你可以用意大利語歌唱

或放棄做手相師

但你的耳朵被揪著

肉被估價著

2比0輸給了對手

妹妹，你感覺如何?

但為了保護子女

你不僅向人，而且也會向狗撲去

世界因此而瞠目結舌

比起一只雌兔的靈魂

人類的文明又算得了什么?

保證

別害怕

你不會得到但丁為比雅特麗采建造的宮殿

孩子也知道

這樣的建筑很難供熱

我不想讓你受寒

，

別害怕

我不會為你用斧子劈砍祖輩的廚房

我不會讓你坐在一座煙灰嗆眼的爐旁

我不愿讓你哭泣

別害怕

我不會為你造房子

我將為你植一片森林

你可以有

尋找迷途的地方

根塔斯·古丁斯

海克·薩爾基思揚——外公

我的外公來自阿爾梅尼亞

那里，別人

為他選了一座山。種下一棵樹

替馬，云朵的前額

找到了星星

他的鼻子

可以同時坐七只蒼蠅

和一只蚊子

如果疲憊的鶴井井有條

可在那里擠上一群

我外公來自阿爾梅尼亞

我不知道他步行還是坐車來到了這里

風在吹。一只神話鳥銜著羽毛為他指路

歲月糾纏成一堆

滾過一個個國家

風就這樣吹著。既不是東風也不是西風

風從四面吹來，找我

我的外公來自阿爾梅尼亞

十字路畫著一個個十字，鞠躬：

他知道選擇，他認識路

路是選擇，所以路選擇了我

我的外公來自阿爾梅尼亞

小時候，我坐在他鼻上

不知道鶴為什么從我們身邊飛過

旋轉木馬在轉

旋轉木馬在轉

我站在一旁。我沒加入

他們叫我，招手，稱我傻子

我站在旁。我沒加入

我感到頭暈

木馬在轉

頭發像云朵飛舞，飄蕩

褲腿滑稽地抖動

裙子像帆，從無形桅桿上升起

我站在一旁，我沒加入

這是秋天，我是自己的秋天

雨是我的安寧

木馬在轉

笑聲和落葉從我身邊飛過

我站在一旁。我沒加入

我象一棵樹，或一座墳墓

在擁擠和非存在以外

我沒加入。我很危險

噴泉

——切都可以是另一種樣子!

泉水說

纏住一只低飛的

燕子的脖子

——我也會活得

終日提心吊膽

泉水說著

松開燕子

跌落時

臉綻成笑聲

像剛才一樣

碎成小小的

無憂的

水珠

煉金者

某夜，他

不再渴望什么

覺得自己

終于找到了要找的東西

金條

閃爍

叮當掉入

他的懷抱

這時有人

走入

驚訝地問：

“你在哭?”

烏爾蒂斯·貝爾辛斯

天開著

天空何時開門?

五點。已經五點。

整個地球在轉，里加疼痛，圣彼得堡

發癢，太陽磨著面粉。波羅的海泡沫

翻滾。精神：手

光線；橋的柱子!

詭計溜出嘴巴

云四散

烏有的地方，才是我再次想去的地方

桌在中間

我一一個謠傳，我一一個主題

詞邊的詞，風追逐

光邊的光，草邊的草

桌在中央，看男孩

目標的目標，日子旁的日子

我——在陰影中

看祖輩的雨

緩緩滴落

羊的紀念碑

這是一個溫暖的上帝的日子，地上一切善良

但羊在登天

上帝把它一次次推下

他一次次重新攀援

耕田者停下耕耘

時間停下走動

羊在爬

一百年過去

一千年過去

羊在爬

這才是紀念碑

看，羊在天上爬

夢中的卡斯特羅

假如冰箱長翅膀

假如北京學生要求實現共產主義

假如巴黎豎起絞刑架

卡扎菲大談沙漠上帝

我又能向誰請教

無產階級剪斷馬克思的胡子

拉特維亞的射手在臨陣逃脫

克里姆林宮的暴發戶坐在飛機上天

假如我們，人民群眾和少先隊員，能重上井岡

喀布爾的民謠

蘋果味香，蘋果早熟

我記得死亡和動亂的歌

手拿蘋果，手拿蘋果

鬼才知道明天如何

說話呀，我說——他們微笑

我們只走了一半，只走了一半

尋根問底——得到的是笑而不答

他們和蘋果很快被攆走

只有聲音像文字留下

讓我們看世間的滄桑

寶貝，你眼睛點石成金

別看，我已化成灰燼

寶貝，寶貝，別去喀布爾

那兒蘋果流香，遺忘是真理

這里我

這里我，這里你，這里他

被遺忘的站在那頭，問：你去

何處，我花上的血露?我

曾給弓上箭，在荒野

射鳥，并見到了上帝——他

沒有把鳥放在籠里。物質崩潰，空間

狂奔，一陣陣陌生的涼風(據說是

主的呼吸!)你不在凝望

多語義的碎片。它不會給未來

傳遞信息，甚至說話

也失去了意義，所有色彩

都己斑雜，學校學到的東西

掌握在魔鬼的手上

不，這是沙子。這是我，這是你

這是他

蓮娜·朗加

局外人(節選)

1

我從昏睡中突然醒來

我的影子在森林灌木中滑行

鼻子貼著濃霧的碗，千年

正熱切地給露珠喂奶

像一張潮漉漉的肥大的綠葉

天空映入我眼簾，并不驚訝

狹隘。天空的船

向我駛來，一塊殘骸

我知道動物會對我說什么

我不明白客人為什么沉默

我是你的鑰匙，年輕的酒

被虔誠者幽禁在桶里

黑暗縱歌之時，其他的生命

把數不清的往日回光

投在我臉上，我身上

很大的部分那時就會死去

我從昏睡中突然醒來

你冰雹在我臉上隱隱作痛

有人在我身邊用貓頭鷹的語言說：上帝

空是你的手，徹底的空

5

花園皇后跨上“彼得堡一里加”的火車

她穿著橡膠靴子，皺褶的嘴唇上長著灰色胡子

她袋里裝著黃瓜。她已精疲力竭

但袋里有她自己種植的黃瓜，優質品種

我是否把鐵耙忘在了花壇，她想

她思索的時候，眼睛更深地退入眼窩

鄰居家的狗常來，在花園里干自己的活

踐踏紫菀，有時也踐踏草莓

車廂沒坐滿。下車那一瞬才適合

她的橡膠靴子，里面大汗淋淋的腳趾

花園皇后突然明白車廂和靴子

其實是一回事。她的腳趾就是乘客

最重要的是車廂里的一切必須干凈

她對神經和腳趾護理這些字的內容一無所知

修長的白樺從車窗飛速掠過

花園皇后注意到身邊一個男大學生

他膝蓋上放著本書。小伙子穿著講究。他在打盹

車站燈光煤堆閃爍而過

花園皇后的眼睛像小松鼠爬出洞穴

小動物們被強烈的燈光刺得眼花繚亂

但老娘子仍盯著學生

哦，他真有點像我認識的斯提芬

斯提芬，一個年輕士兵，某晚會

在森林里教了她三千種接吻的方式

斯提芬的吻無邊無際，她記得

無邊里有鞋油的味道和軍營的伙食

那是夏天，白天長得就像散發麥粥味的綠靴子

而夜，透明得就像黑色的尼龍襪

花園皇后嘴唇微微顫動

腳趾的痙攣向施惠者——命運——翹起

6

再見，平庸的人類!我們躺在淺紅軟魚子里做夢

他們的動作太慢，太迷人。好像有人馬上會來

把我們透明的肉粘在一起。我{門自己能干!但水

不允許我們干，它整天看管著我們

我記性不好。但有時我想我{門好像在某個大都市

見過。那里，大蝦對當地的居民只是粗陋的小吃

在燙熱的街上，大地高貴的子孫—摩爾人——

敲擊他們磨殼的鋼鼓

空氣充滿了汗。藍天的鹽給我寄來沒有地址的信

我們將它們打開，貪婪舔著里面的鹽。廚師把信

一封封整齊地放在桌上。你問我誰是寫信人。我說：知

道

蜂鳥在我發上筑巢。但我們想觸摸對方的時候，手

就像是鉛做的。我們被空間里的時間綁住，我們

一個勁地晃頭，灰物質里的羽毛像天線裝飾我們

你說：發信人被關了起來。我們能否對云朵述說

軟體動物和火焰，人和聽不見的歌聲?但鼓聲

太大。到處是發臭的美味佳肴。我聽不清你的話

我們繼續慢慢晃著腦袋。我們的世紀很快會熄滅

我的記憶已經模糊。我想一定是個隆人從我們身邊

飛過。他頭比地球大。牙齒咬著帶十二個方結的回音

7

局外人愛著局外人。他們愛得更深

煩心的城市聲喚醒沉睡的惡魔

黑暗和光明從窗的鐵欄跳入

危險的床上，點燃動物的激情

但局外人愛著局外人。他們愛得更深

四扇門柜子的背后遺忘嗡嗡作響

翻閱家庭臺歷油膩的紙頁上

存錢的方法，對昆蟲的描述，圖片

可能是勸告怎樣避免早死的辦法

局外人愛著局外人。愛得更深

遺忘長著狼臉。黑藍色的舌頭

它們細細端詳，再一次打量所有的數據

尤其是一九六0這個年歲

書的封面散發著奧斯威辛的毒氣

局外人愛著局外人。愛得更深

深秋他們和汽車擋風玻璃上的樹葉

做愛，在泥濘的地板上，和手上

葡萄干汗水。他們和扒開寂靜神經的聲音做愛

倒門和粗炭條做愛。在午飯金黃的皮上

用力畫著細長的線條。狼，你好!

鐵窗外的晚會不屬于我們

守住你個人的痛苦。局外人愛得更深

伊芒斯·車多尼斯

顯現節(節選)

1

這是清晨。太陽還沒睜開眼睛。母親還沒搖我的搖籃。父親還沒出門看馬。門后的鞋子在門后沉睡，門檻，過道。

昨天睡在地板木條的縫間，嘆息在洗碗布里瞌睡。詛咒在壁爐的灰燼里閃耀。夜晚的睡眠變成清晨的睡眠，桌上帽子醒來。帽子和公雞同時醒來。這是清晨。我感到掛在架子上的帽子在向我致意。我必須行走。

我還不存在。我沒走過路，從沒摸過門柄，從沒在晨露里唱過歌。我根本沒見過太陽。有人告訴我它早上升起，在公雞叫第三第四次，或第五次的時候，也許我完全搞錯了。但這一刻在接近，因為男人們停止了打呼嚕，窗簾泛起了紅色。

我跨過第一道門檻，從莫名其妙的不存在走進晨霧中的門檻—這是我的童年。

太陽還沒有存在，天很冷，路隱入霧中。霧中我首先看到的是井。一條路也就是門檻延伸到井的路。我將記住：左邊是棵山梨，右邊是棵酸橙。路結實，擠滿了腳印，兩邊是青草。別的路還沒有出現。我將記住這點。

井里有水。我趴在井上，水在深處閃爍。我喊了聲“啊!”我得到歌唱般的回聲——聲音如來自一個合唱隊。井上有一個奇異的搖籃。一只桶在晃。誰用它打水，假如這里沒人，誰需要這深處的水?

門這時打開，母親走出，說：“太陽出來了!”

很快你就是我的兒子。

2

沒有人和自己爭吵。所有人都彼此爭吵。河流和岸和石頭爭吵。老鷹和風爭吵。一個舌頭和另一個舌頭爭吵。眼睛和眼睛，牙齒和牙齒。牙齒從來不與自己自己爭吵，眼睛從來不與自己——爭吵。

他磨牙。不是爭吵。而是磨牙。河流對著岸磨牙，蛀蟲對著桌子磨牙，狗對著骨頭，人對著人。一支浩浩蕩蕩不和自己爭吵的磨牙部隊。

哦，河流流動是不能和自己爭吵——否則就不能獲勝。牙齒不能同時和自己和另一顆牙齒爭吵——否則就不能制敵。眼睛在點火時不能疑神疑鬼——否則燃燒點就會減弱。

但——這之前!但——這之后!

急流前漩渦慢慢打轉：河流難道沒有思考?在你的眼睛戰勝別人的眼睛前，難道它們能和自己爭吵'

沒有?如果是，你就是一個狂人。你的勝利就是狂人的勝利。當河流缺少漩渦，水溫溫和，啤酒無味。人不與自己爭吵，這時狂人就勝利了。毫無疑義。不容置疑。

3

撫摸別人的頭。我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小時候，我們被人撫摸過。至今仍記得。撫摸一個人的頭。讓手指掠過發絲，不是什么難事。撫摸，叫小名。不承擔任何責任。非常簡單。

但撫摸一個成人的頭，撫摸祖母或祖父。你生病的舅舅。他會流淚。他會因困惑而啜泣。為什么?

因為身邊有一堆火，身邊始終有一堆火，火光溫馨地投射。墻背后始終存在著溫暖，溫暖有時從門縫里涌入。

你撫摸他——你在提醒。

所以撫摸老人的頭很難。手舉起，并不是為了支付欠下的五毛錢。

4

我是詞的吞噬者。我吞噬長篇大論。也吞噬誹謗之詞。圓珠筆在爬，鋼筆起泡，低語在我的舌尖和腦門上洶涌。

祠堂在絲絨的黑暗里——看不見世界的起源，但看到我時驚慌失措。黑暗之詞長著美麗的眼睛，因為它們依舊暗啞。聵聾。所以它們長著這樣的眼睛。

但此刻它們看到了我，想開口說話。黑暗站在我們周圍，不明白我們為什么拼命燃燒。

尤里斯·克隆貝利

獨眼狼(組詩節選)

2，耕耘

它將星星連根拔起

把它們扔人蒼穹

它在沉重的黑暗里打洞

它把石頭扔出田野(扔的不遠)

把沙石倒進濃霧

他日夜磨爪。田野

更換了面目：一只

傷痕累累的的灰暗的軀體

第七天它開始吼叫

響得讓鉛融化，讓雨墜落

9 時間

歲月聚集成云朵。瞬間雨下

疼痛，夢匯成水坑

獨眼狼在坑間跳越

每個水坑都露出一頭

不同的狼。而它認為。、狼

是由各種碎片組成的

它的骨頭由彗星組成

它的脖子由蟲子組成

它的頭由花崗石建成

它的肚子由冰雹合成

它的背由沼澤構成

它的尾巴由淤泥粘成

它是用星塵做成的動物

它被塵土圍抱。塵土

飛旋。在漆黑的存在里

在存在控制一切的黑暗里

11 橋

某個夜晚他站在橋上

橋在水下

水漆黑，橋殼著

那是座老橋

裝有煤氣燈，有欄桿

他要過橋，它游入水中

他沒看見對岸

沒看見另一頭

他回頭，也沒看見

背后的岸。除了自己

濺起的水聲，除了

橋，沒有別的聲音，亮光

凝神時，他發現

這只是一段橋

沒有橋墩，沒有方向

他游動。知道這是

夢。他醒來

并不知道夢是何物

15 猜想

假如森林長著翅膀

它仍不會變成鳥

假如白天是黑的

白天仍等于黑夜

假如靶子尋找子彈

獵槍仍不會退休

假如大門整天開著

出路仍不會自行解決

假如我把森林當家

夕陽仍會在那里放火

20 春天

樹抽芽。從天空滴落

黑白鍵鉆出泥土

無人彈奏鋼琴。但音樂在響

音樂拍動著翅膀

獨眼狼思潮激蕩

春天彈著我，我又該怎樣歌唱

白，不全是白

黑。不全是黑

天空從樹上滴落

大地，大地從琴鍵的手心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