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光裕案漸明

隨著鄭少東、連超等人涉嫌涉案，一個錯綜復雜的關系網隱然出現。 其金額之巨、人物之廣，在民營企業案件中罕有其匹

《財經》記者 羅昌平 于寧 李箐 駐香港記者 王端

“內地首富”黃光裕案，正在不疾不徐、由點及面地揭開謎底。

頗具神秘色彩的“內地首富”黃光裕案，正在不疾不徐、由點及面地揭開謎底。

自2008年11月19日國美電器董事會主席黃光裕以操縱股價罪被調查，在一片風聲鶴唳中，與黃案牽連的商人、官員與掮客逐漸曝光，一個環環相扣、錯綜復雜的關系網隱然出現。

在黃光裕涉案一周之后，11月26日晚，黃光裕的胞兄、新恒基集團董事長黃俊欽，中關村科技發展(控股)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許鐘民，即因涉嫌經濟犯罪被調查。

2008年12月初，國家外匯管理局管理檢查司司長許滿鋼被中央紀委調查。接下來，12月間，黃光裕之妻杜鵑、港澳賭業重量級人物連超相繼落網。近日，公安部部長助理、經濟犯罪偵察局局長鄭少東，公安部經偵局副局長兼北京直屬總隊總隊長相懷珠同時被“雙規”，令案情復雜程度陡然升級。

從企業家到政府官員，從操縱市場罪到洗錢、行賄受賄，黃光裕案揭底過程有如抽絲剝繭，愈險愈奇。接近案件調查的人士告訴《財經》記者，黃光裕案涉及金額之大、涉及面之廣，在民營企業案件中罕有其匹。

一級警監涉案

《財經》記者從多個渠道證實，1月12日，中央紀委辦案人員將鄭少東、相懷珠帶走，隨后以涉嫌在金融大案中受賄對兩人實施“雙規”審查。目前公安部內部已小范圍通報。

鄭少東1958年11月生，廣東潮陽人，與黃光裕系同鄉。鄭畢業于廣東省社會科學院中國近現代史專業，在職研究生學歷，擁有33年黨齡與34年工齡。

來自廣東警方的消息稱，鄭少東1980年從警，長期從事刑事偵查工作，曾組織指揮偵破“東星輪”千萬港元大劫案、張子強特大暴力犯罪團伙案、“長勝輪”特大海上搶劫殺人案等重大刑事案件，屢屢立功，曾榮獲個人一等功等榮譽。

在廣東省公安廳，鄭少東歷任刑警總隊副總隊長、刑偵局局長，后由廣東省公安廳常務副廳長一職調任公安部經偵局長。2005年4月，鄭晉升為公安部黨委委員、部長助理;現為一級警監警銜，在公安部警號編制為000010。

同案被查的公安部經偵局副局長、北京直屬總隊總隊長相懷珠，1964年6月生于山東沂蒙;早年一直在山東從警，2007年由山東省公安廳經偵總隊隊長、副巡視員(副廳級)一職調任公安部，直到此次案發。

在公安部，相懷珠的警號為000021，在經偵局為排名第三的副局長。自2003年起，公安部經偵局同時又掛了另一個牌子——證券犯罪偵查局，相懷珠同時兼任證券犯罪偵查局北京直屬總隊總隊長。

“公海賭王”連超被拘

目前尚無從確認鄭少東與黃光裕之間有無直接干系，但鄭落網顯然與港澳賭業重要人物連超有關。此前，連超因涉嫌協助黃光裕“洗錢”，于2008年歲末在內地被警方刑事拘留。

現年40歲的連超是港澳賭業中的重要人物，為公海賭船“海王星”號的投資人之一。其弟連棹鋒是香港上市公司海王集團(香港交易所代碼:00070)董事會主席，海王集團持有“海王星”號70%的股權。

據了解，連超與內地富豪及官員關系熟稔，經常邀請他們上船“一試身手”。黃光裕即是由連超帶上“海王星”號玩樂賭博的，是連超的重要客戶。

此前，市場一直傳言黃光裕為自己和他人洗錢，并且賭博金額較大。隨著連超被調查，這些難以為人所知的事實逐漸浮出水面。

據航空記錄，黃光裕在案發前的2008年前十個月，曾十余次往返于內地與港澳之間。其數年前的記錄更是頻繁。接近警方的人士稱，經連超等人幫助，黃光裕還利用隱蔽身份來往于上述諸地。

“海王星”號是香港目前最具規模的五星級豪華郵輪。船高九層，總載客量達500人。位于六樓的娛樂場包括多種博彩娛樂項目，如“百家樂”、“21點”等。據“海王星”號官方網站統計，郵輪自1996年啟航，平均每月載客量超過萬人。

與澳門燈紅酒綠的賭場相比，由于公海賭船無需繳納賭稅、不用政府授權領牌，不受法律限制及警方監管，因此頗受博彩商人歡迎。此外，“假賭博，真洗錢”亦是其生意興隆的原因之一。坊間多有傳說黃光裕賭額動輒上億，有業內人士分析認為，不排除是以賭博之名賦予來源不明的資金合法性。

杜鵑涉嫌行賄

連超落網的另一個罪名，是試圖協助黃光裕的妻子杜鵑離境。然而，弄巧成拙，在連超被刑事拘留后不久，杜鵑亦涉嫌行賄罪，經警方從大連帶回北京，在警方指定的居所里被監視居住。

2008年11月19日黃光裕被警方控制后，杜鵑的行蹤即成為謎團，一度有消息稱其已然出境。《財經》記者獲悉，杜鵑經常往返于香港與內地之間，但黃出事前一周仍在北京。

2008年12月24日，國美電器(香港交易所代碼:00493)發布了杜鵑辭去董事職務的公告，辭職已于12月23日生效。知情人士告訴《財經》記者，杜鵑正是在此前被警方控制。

國美電器的公告稱，杜鵑辭職是因為北京市公安局現正對黃光裕進行調查，杜鵑作為黃光裕的配偶，認為辭去董事職務符合公司及股東的最佳利益。同時，還自動終止了她擔任國美電器薪酬委員會、提名委員會成員以及授權代表的身份。公告還稱:“除本公告所披露者外，杜女士與本公司董事會并無任何意見分歧。”

杜鵑現年36歲，畢業于北京科技大學，早年間在中國銀行北京分行放貸中結識了黃光裕，1996年兩人結婚。婚后有三個孩子。杜鵑幫助黃光裕打理生意，2002年8月起擔任國美電器執行董事。

杜鵑看上去身材瘦小，但為人精明，說話語速很快，亦有人稱她和黃光裕一樣顯得很強勢。據熟悉黃氏夫婦的業內人士稱，杜鵑在財務方面非常熟悉，在公司投資運作方面有一定話語權，并主要負責在香港的投資業務，在黃的生意中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有報道稱，2005年11月，黃光裕以杜鵑的名義，以5500萬元購入淺水灣道56號一低密度分層單位自住。

不過，2005年4月，黃氏夫婦出售了在香港注冊的鵬潤期貨有限公司、鵬潤證券有限公司，目前尚不清楚是否因為投資虧損而出售公司。

2007年3月，貝爾斯登和鵬潤投資集團建立戰略投資聯盟，首筆資金雙方各出資2.5億美元，目標是整合除家電零售業外的其他零售行業。據悉，杜鵑在基金設立過程中起了重要作用，她當時身兼鵬潤投資副總裁，主要負責集團海外業務和購并。

國美善后難局

隨著黃光裕、杜鵑落網，國美電器也在加快步伐尋求重組的機會，以期將這一事件的沖擊最小化，進而重建穩定的經營環境和結構。

在宣布杜鵑辭去董事席位的同時，國美電器董事會決定，自2008年12月23日起暫停黃光裕的行政職務，因為他現在無法履行作為董事的職務。黃光裕則委托常務副總王俊洲，代表他簽立有關國美電器及黃光裕私人集團的文件。目前，行政總裁陳曉為董事會代理主席。

與此同時，國美電器公司還成立一個特別行動委員會，密切監控并評估調查黃光裕對集團財務狀況及營運所造成的影響。同時，聘請安永(中國)企業咨詢有限公司對2008年11月30日時點的財務狀況進行審閱;評估其關于關聯交易記錄和匯報的控制情況，及集團內部的控制系統和風險管理機制。

顯然，上市公司希望盡量減少黃光裕調查事件對公司經營的影響。而由于國美電器是國內大型家電零售企業，員工超過20萬人，將個人問題與公司運營有效分開，減少社會震蕩，亦在有關部門的考慮之中。

除了穩定銀行、供應商和管理層，國美電器董事會正在考慮增發新股，補充資本金。這一方面可以提升市場信心，另一方面也旨在應對其46億港元可轉債的提前贖回壓力。

2007年5月，國美電器發行此債券時約定的轉股價為4.96港元，但2008年11月24日停牌前的股價僅為1.12港元。市場亦有分析認為，復牌后股價可能進一步下跌。

據悉，在黃光裕被調查前，國美電器董事會就提出過再增發一定新股的意向，市場中對其感興趣的機構投資者亦不在少數。業內人士分析認為，假使引入外資或中資戰略投資者，都會存在同業競爭、反壟斷等問題，所以財務投資者是比較理想的選擇。據悉，目前多家PE(私人股權投資基金)正與國美進行接洽。

一位PE行業的資深人士稱，入股國美的前提是公司能夠持續、穩定地經營。最壞的結果是，46億港元的債券還有一年半就到期，如果公司不能保住，股本投入將在清算中用于優先償還債權人。

據悉，目前多數投資者仍以觀望為主，“大家都感興趣，但敢不敢進是個大問題。”另一位PE界人士分析稱，目前入股國美存在幾方面的掣肘:一是要看案件調查的進展，需要有主管部門牽頭并拿出處理意見;二是引資方案要通過董事會、股東大會的批準，目前黃光裕夫婦擁有35.5%的股權，仍占有一定的話語權;三是還要通過市場程序，由專業機構提供審計報告、資產評估報告，而買方肯定還會聘請獨立的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審計，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調查最終會有什么結論?公司的真實情況如何?沒人能說清楚，現在談入股還為時過早。”上述人士稱。■

本刊記者溫秀、李濤對此文亦有貢獻

三聯收購戰硝煙

□ 本刊記者 張冰 陳茜/文

黃光裕在被調查其間，亦遭到競爭對手起訴。

2008年，黃光裕旗下公司通過兩次拍賣，收購了三聯商社股份有限公司(上海交易所代碼:600898，下稱三聯商社)19.7%的股份，成為第一大股東。但這一收購一直遭到原大股東的抵制。

2008年2月14日第一次拍賣，黃光裕假手山東龍脊島建設有限公司(下稱龍脊島建設)，通過競拍，獲得山東三聯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下稱三聯集團)持有的三聯商社2700萬股，成為該上市公司第一大股東(10.69%股權)。

當時黃光裕之所以捕捉到這一機會，蓋因三聯集團擔保的中信銀行濟南分行貸款3900萬元逾期未能償清，中信銀行濟南分行申請將這2700萬股票拍賣。最終龍脊島建設以5.4億元價格將其收入囊中。

3月4日一復牌，三聯商社便公告國美電器間接控股，隨即其股票連續漲停，價格從2月5日的8.80元一路上漲至3月12日的17.98元。市場人士認為，如果黃光裕在前期有所埋伏，獲利應該不菲。

然而，這一充滿瑕疵的惡意收購，前景堪虞。今年1月13日，三聯商社公告稱，三聯集團訴國美電器等拍賣合同糾紛案，已于2009年1月8日被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依法受理，將于2月18日開庭審理。

根據起訴書，三聯集團認為，龍脊島建設競拍價款來源于被告國美電器，是被告國美電器敵意收購原告上市公司的代言人，而這次拍賣行為存在諸多可疑之處，是一起惡意申請拍賣、串通競拍、違法拍賣的敵意收購，違反了拍賣法、證券法、企業并購法規等的規定。

三聯集團將拍賣涉及各方起訴至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包括國美電器、濟南國美電器有限公司、龍脊島建設、山東永道投資有限公司、中信銀行濟南分行、山東齊魯瑞豐拍賣有限公司(下稱齊魯瑞豐)等，要求判決上述股權拍賣無效，并判決上述被告連帶賠償損失5000萬元，并保留其余巨額損失的索賠權利。

首先，三聯集團提出，中信銀行濟南分行申請拍賣三聯集團所持三聯商社股票時，每股評估價為2.48元，如以清償債務為目的，被告只需要大約申請拍賣1573萬股即可。但是，被告卻申請拍賣2700萬股，導致了上市公司三聯商社第一大股東的易主，上市公司被敵意收購。其次，三聯集團認為被告齊魯瑞豐的拍賣行為違反法律規定，應確認無效。

根據起訴書，被告刊登拍賣公告的時間為2008年2月2日，2月14日正式拍賣，而2月2日為當年春節前最后一個周六，2月14日為春節后上班的第二天，按照公司要求，保證金須于2月13日16時到賬。

三聯集團認為，留給參拍方的準備工作日只有2月4日、5日和春節后的2月13日三天時間，人為地造成競拍人極大減少，直接導致不公平的結果，“拍賣時間的設計和安排，顯示出被告惡意串通拍賣的重大嫌疑”。

三聯集團選擇此時起訴國美電器耐人尋味。在公告上述起訴案同時，三聯商社同時公告稱，公司第一大股東龍脊島建設準備自行召開臨時股東大會，改選董事會、監事會，其提交的名單中即包括五名國美電器高管。

龍脊島建設稱，其分別向三聯商社董事會、監事會提交改選提案，要求召開臨時股東大會，但三聯商社董事會、監事會均未在規定期限內發出臨時股東大會的通知，因此準備自行召開臨時股東大會。

有關人士對《財經》記者表示，2008年11月28日證監會公布黃光裕旗下公司操縱三聯商社股價后，三聯集團就準備訴訟，但是牽扯的時間和精力比較多，文書起訴比較長，違法違規的內容比較多，三聯商社找了很多專家和律師事務所來論證。但由于這一信息透露出來，國美獲知后就準備堅持進入上市公司的董事會。“現在龍脊島建設要打時間差，準備在2月18日開庭前造成既成事實。”

顯然，雙方股權爭奪戰未來還將持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