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一群人。他們拋棄勝景,在北京的各個角落里尋找被古跡和生活掩蓋的城市隱性之美。
你是否了解你所在的城市?相信許多人很難拋開熟悉的記憶,將她作為一個客觀存在來觀察和呈現細節。懷著對首都北京的好奇,一群自汕頭大學的學生用半年時間,生活在這里。他們用腳丈量北京的18個區域,實踐自成一派的“馬路觀察學”。
從不同的視角閱讀城市
一個暮春的午后,來自香港的馬健聰與他的團隊接受了本刊采訪。他們的“設計及文化研究工作室”位于北京近幾年發展起來的“國貿一大望路”商圈,俯視著樓下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團隊成員唐嬌回憶:“很難想象,在這個區域里一邊是鋼筋水泥筑造出井然有序的商業文化,另一邊卻是魚龍混雜、散發著濃重生活氣息的東郊市場。一開始,我很難接受北京這種‘無序’。”
2008年7月,她與其他十幾位汕頭大學長江藝術與設計學院的同學們來到北京,直到下了高速,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北京,這是一個每天都會出現在電視上、從小就存在于夢想中的城市,但第一眼看起來它并沒有太大不同。
他們沒有時間前往故宮、頤和園等名勝景點,而是集體“跑酷”了一把,從早上8點到晚上9點,整整一天的時間他們的路線是這樣的:大望路-CCTV新臺址-燕莎商圈-鳥巢、水立方-中關村-北京展覽館-西四的胡同群-前門-景山-什剎海。這一次近似“自虐”的北京一日游讓他們看到了復雜多樣卻又和諧共存的城市景觀,關鍵是他們明白了北京并不那么“符號化”,在今后的幾個月里,要學會自己從細節中發現這座城市真正的性格。“不要放過任何一個令你覺得新鮮和有趣的地方,它們構成了城市的個性。”馬健聰說。
他們劃分了不同的小組,反復進入同一個區域,在較長的一段時間里進行實地采訪和跟蹤觀察。成員謝就宇與我們分享了他的體驗,他所負責的白紙坊地區800年前曾是金中都的都城。實地考察之前,他上網搜集了許多歷史材料,一到現場卻傻了眼,根本找不到絲毫的古都記憶。
現實與想象的落差讓他有些失望,當他回到團隊中抱怨時,得到了老師的建議:不妨反復去同一個地方,但是每次都通過不同的視角來打量。于是,他一周之內就跑了6—7趟。“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收獲。有一次我們找到了一個制高點,從高處俯視時發現——開始時覺得十分混雜的生活、辦公和工業區,實際上涇渭分明,而古跡天寧寺塔靜靜矗立在一旁,呈現出一種平靜、有機的融合。”
謝就宇提煉觀點說:“過去我們習慣生活在平視的視角里,馬路觀察卻給我們另一種思路。俯視后,我會帶著對整個區域的印象,再次回到地面。這時候,會發現自己的第一印象其實非常幼稚。”
觀察中收獲成熟
他們既不是本地人,也并非游客。他們選擇在“奧運熱潮”最為沸騰的時候開始馬路觀察,“北京的盛夏極為炎熱,在周遭環境極為熱鬧時,想要保持一種客觀、冷靜的觀察并不容易。”馬健聰試圖分析自己的心態變化以啟發大家多多討論。
“沒來北京之前,僅從地圖來看,并不知道北京如此之大。南方的街道都是窄窄的,行人可以很快通行,我一直很害怕北京那么寬的街道,動不動就六車道、八車道,感覺簡直是欺負行人。”大家在討論中漸漸活躍起來,也說出在北京生活的種種不便。
曾走訪過前門大街、王府井等多個繁華區域的吳東宇先講了一段自己的見聞,他說;“報名參加之前,我讀過王軍老師的《城記》,所以,剛開始時多少帶有一種批判的心態,總是太快下結論。在新前門大街開鋪前的一個月里,我幾乎每天都會去。奧運開幕前,許多未經修繕的胡同和店鋪前都豎起了大型的布景噴畫,這些‘遮羞布’雖不高明,卻滿足了游客的幻想。那時,我經常遇到一些附近胡同的老住戶,有個推著自行車的老人時常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等到正式開街之后,我再也沒能在洶涌的人流中找到他的身影。看著前門大街一點點被打扮得花枝招展,我想那一刻,我能感受到老住戶心里的落寞與無奈。以后每當我看到相關報道,想起的并非店鋪,而是我見過的人們。經歷了半年多的心理積淀和反復說服,現在的我已經學會用一種更加客觀的心態來觀察城市,這就是我個人的收獲。”
作為一群學習設計的廣東大學生,他們一直以來接受更多的是香港或是西方傳來的教育思想,被鼓勵應該具備批判意識,但是“批判是沒有問題的,一定要足夠了解才有資格去批判。當我們每天出發,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里搜集素材時,才絕望地發現任何一座城市都無法被完全了解的。”在他們回到汕頭之后,這樣的想法愈加強烈了。
2009年3月,已經畢業的幾名團隊成員被母校汕頭大學請去作報告面對充滿熱情和疑惑的學弟學妹們,唐嬌第一次強烈地感覺到北京使她成熟了:“九十月前的我,估計跟臺下的同學們沒有太大區別。認為北京不就是胡同+高樓嗎,有什么新鮮的!可是現在我想要告訴他們,北京具有一種難以想象的雜糅和豐富,我們看似平淡的生活也是這樣。”
“跑酷”是我的生活方式
當我們抱怨過多的建筑擠占了活動空間時,一群熱愛運動的人將街頭變為一個大訓練場,所有圍墻、屋頂都成為可以攀爬、穿越的對象,這是“跑酷”一詞本身的含義。它誕生于20世紀80年代的法國,是一項街頭疾走極限運動,法文里的“parcour”有“超越障礙訓練場”的意思。
所有的成員爬上北京西站頂樓的辦公區域,順利潛入戒備森嚴的人民公社大樓,搞到建設部大院的平面圖,他們與天寧寺的尼姑、后海的原住民、隆福寺的店主和建設部的保安打成一片,不停地拍照、手繪、對話、觀察、思考。之后,用平面圖、立體圖、分解圖、透視圖,配合照片和衛星地圖,從不同的角度、深度來描繪他們眼中的北京。
在書籍設計專家陸智昌的指導下,馬健聰和他的同伴們將自己的調查成果命名為《北京跑酷》,負責全程統籌的他說道:“我們也在街頭、屋頂和建筑內部活動,整個城市都是我們的觀察對象,它與‘跑醅’的本質很相似。在行動中,我們認識和發現北京的各個角落,通過一次次的觀察與思考來修訂自己的認識,九個月下來,已經很自然地成為一種生活方式或是價值觀了。我們只是開始嘗試從不同的角度來看一個城市,這本書只能說是剛剛開始。”
不僅如此,他們還追求一種具有創造力的表達。在排除一切預設觀念和審美慣性之后,他們力求客觀地呈現出區域空間的內在邏輯。就像是馬健聰所說:“城市自身的生長邏輯,并非統一規劃就能打破的。”
對于一群接觸社會不久的年輕人來說,馬路觀察究竟意味著什么?吳東宇同學沉思之后,說:“‘跑酷’之前,北京只是教科書上一個沒有生命力的符號,在馬路觀察之后,這是一個帶有生命和故事的城市。”
城市的隱秘之美不在于這里有多少光怪陸離的建筑,而在于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和發生在這里的故事。歌頌和遺忘、欲望與無措同時出現,或許正是人們對待生活的態度和動力,一座城市的真實面貌需要由一群真正熱愛她的人來記錄和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