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知識產權調整無形智力成果的現實,決定了知識產權制度應當采用國家公權力授予合法壟斷的形式。知識產權壟斷性的本質,并沒有改變其與反壟斷法在價值目標上存在的一致性,這是其為反壟斷法所豁免的正當性所在。然而,知識產權壟斷性的如果遭到濫用,將給社會和個人帶來了損害,應當受到反壟斷法的規制。在知識產權濫用的反壟斷規制方面,我國現行《反壟斷法》及其相關法律急待完善。
[關鍵詞] 知識產權 壟斷性 反壟斷法 規制
知識經濟背景下,知識產權制度是推動知識進步、經濟繁榮和社會發展的一項重要的制度設計。知識產權本質上來說,是國家公權力賦予的一種合法壟斷的權利,其與反壟斷法在價值目標上是一致的,一般是作為反壟斷法的適用除外而存在的。而知識產權的濫用往往為限制自由公平競爭,損害消費者福利,并阻礙科技進步和社會發展,因此必須由反壟斷法對其進行必要的規制。我國新出臺的《反壟斷法》只是對知識產權濫用的規制作原則的規定,不具有司法實踐中的可操作性,在知識產權濫用的反壟斷法規制方面我國還有較長的路要走。
一、知識產權制度壟斷的基本屬性
1.知識產權客體與傳統財產權客體的差異
理論上一般認為,財產法調整的都是“物”的關系。不同財產權之間的區別就是根據不同的物的客觀屬性和外部特征進行劃分的。作為物權的權利客體,其外部特征是具有形、體等固定結構,其客觀屬性是能夠被個人直接占有或控制、支配,并能夠因為占有事實而自然的排他,能夠通過個人獨立掌管、公示以對抗第三人。因此,物權法將物權客體界定為“有體物”、“物必有體”。 而知識產權保護的是來源于人類智力和創造性勞動的智力成果,其保護的客體是人類智力創造的知識財產及其相關精神利益。由此可見,知識產權保護的客體具有“無形性”,這一特點構成了知識產權與傳統財產權在保護客體上的根本差異,并導致兩者在權利保護制度上的根本差異。
與傳統的財產法相比,由于知識產權保護客體的特殊性,不可能構建以占有為特征的權利保護模式,而只能構建與傳統財產法相區別的以獨占和壟斷為特征的權利保護模式。
2.知識產權是一種法律賦予的合法壟斷
“專有性”、“地域性”和“時間性”是知識產權的三個基本特點。這是由知識產權客體,即知識財產無形性(非物質性)這一本質屬性決定的。專有性也稱壟斷性或獨占性,指知識產權專屬于權利人所有,具有排他性。主要表現于兩個方面:第一,知識產權為權利人所獨占,無法律規定或未經權利人許可,其他人不得使用權利人的知識產品;第二,對同一知識產權,不允許有兩個或以上的同一屬性的知識產權并存。正如日本學者指出的,“從本質上說,知識產權是為了不讓競爭對手銷售自己的產品或商品而擁有的一種壟斷顧客的權利”。從某種意義上說,知識產權就是這樣一種合法的壟斷權。
二、知識產權與反壟斷法核心價值目標的一致性
知識經濟條件下的反壟斷法其核心價值目標在于,確保競爭機制在相關市場發揮作用,從而提高市場效率,優化資源配置,促進社會的持續健康發展。知識產權作為各國的一項重要的經濟政策和法律制度,其核心目標在于通過授予和保護特定知識產品的創造主體在一定期限的專有權,從而鼓勵制度和技術創新,促進社會進步。由此可見,反壟斷法與知識產權法在價值目標上具有一致性,知識產權在本質上是一種法律賦予的合法壟斷,得到反壟斷法規制的豁免。這種一致性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知識產權與反壟斷法的保護均具有促進競爭和推動創新的基本功能
反壟斷法通過維持企業之間的正常競爭秩序,為創新提供壓力,推動企業的自主創新,并防止取得支配地位的企業損害和阻礙創新;而知識產權的保護則通過授予和保護重要但有期限的市場支配力來獎酬在創新上的投資,為創新提供動力,同時維護公平的市場競爭秩序。
2.知識產權與反壟斷法的保護均具有保護消費者的目的和功能
反壟斷法保護消費者的目的及其功能是顯而易見的,這是通過保護和鼓勵競爭來實現的。知識產權制度通過鼓勵技術和制度創新、促進社會經濟發展,無疑在總體上增進了消費者的福利,而且其通過對市場競爭中侵犯知識產權行為的制止和制裁,避免消費者利益遭受損害。
3.知識產權與反壟斷法同于于對公平價值觀念的追求
公平是法律追求的永恒價值目標,任何法律部門都不能背離公平這一價值準則。知識產權的創造成本往往是巨大的,而其客體的“無形性”又決定了其傳播使用和復制的便捷性。因此,如果不對權利人的投資予以補償,不對其權利給予切實的保護,有違社會公平觀念。而反壟斷法的目標在于保護競爭者平等享有競爭的權利,從社會整體利益出發,對壟斷行為加以規制,從而實現社會公平。
三、知識產權的濫用及其反壟斷法規制
1.知識產權濫用的內涵
權利濫用的實質是權利人不適當地擴張了其所享有的權利。權利濫用的概念可以將它界定為是知識產權的權利人在行使其權利時超出了法律所允許的范圍或者正當的界限,不適當地擴張了壟斷權的范圍,或憑借合法壟斷進一步謀求非法壟斷或優勢競爭地位,從而導致權利的不正當利用,損害了他人或社會公共利益的情形。 簡而言之,只要是超越合理的范圍和限度去利用知識產權制度,構成知識產權的不適當使用,便可以稱之為濫用知識產權。筆者認為這種“不適當”使用包含兩個方面,其一,權利人的行為超出了法律所設定的限度。其二,法律沒有規定而權利人的行為不適當地損害了除本人之外的他人、集體、社會的合法利益。
2.知識產權濫用的判斷標準及其規制
當權利人對于知識產權的使用超出了合理范圍,危害到他人或社會的公共利益時,這一濫用行為就應當受到反壟斷法的規制。同時,由于知識產權客體的無形性,其濫用行為不易被察覺,因此判斷知識產權是否被濫用應當遵循如下標準:
(1)行為人的行為是否符合知識產權濫用的構成要件。知識產權濫用行為必須具備四個構成要件:其行為主體為權利所有人或被許可人;行為人主觀上存在濫用的故意,過失不構成濫用行為;客觀上行為人采取了不實施或不正當的限制交易或采取不公正的交易方法的行為;行為人的行為侵犯了他人或社會的公共利益。
(2)知識產權的行使是否超出權利自身的范圍。如果知識產權的行使對市場競爭的限制已超出其知識產權自身的范圍,那么這種行為就應適用反壟斷法。權利人在行使其知識產權時超出其權利的范圍,并且不合理地限制了競爭,那么,就可以依據反壟斷法來對其加以禁止。
(3)知識產權的行使是否為他人帶來不應有的限制。即使權利人行使知識產權的行為沒有超出權利自身的范圍,但如果這種行為可對市場競爭帶來不應有的限制時,那么這種行為仍應受到反壟斷法的禁止。專利權人有權將其專利技術許可給被許可人使用,也有權要求其按照一定的價格銷售使用該項技術生產的產品,但如果專利權人對被許可人的這種要求不合理地限制了市場競爭的話,反壟斷法也不會對此置之不理。
四、知識產權濫用規制的比較法考察
在行使知識產權時,一旦超出正當界限,構成對知識產權的濫用并對市場競爭構成實質性限制時,就應當適用反壟斷法。世界上許多國家和地區的立法、司法及執法實踐都充分證明了這點。
1.歐盟
歐盟競爭法的實體規范最集中地體現在《建立歐洲共同體條約》(以下簡稱《歐共體條約》)的第3條和第85條、第86條。其中,第3條是關于建立競爭保護機制使之不受扭曲的原則規定;第85條是關于禁止和在一定條件下豁免反競爭性協議規定;第86條是關于禁止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具體規定。
為平衡協調競爭法和知識產權法的沖突,歐共體有關機構一直在進行著嘗試。歐洲法院在判例中指出,《歐共體條約》第36條所保護的只是知識產權所有權的“存在”,而對所有權的“使用”則應受到條約有關禁止性規范的約束。近些年來,歐盟競爭法已明顯地表現出其規制知識產權行使行為的能力。在近期的其他案例中,法院裁定《歐共體條約》中的競爭規則可以被用作防止知識產權人取得擁有相似技術的競爭對手公司、運用掠奪性的折扣和價格策略,以及產品捆綁的基礎。
2.美國
美國于1890年制定的《謝爾曼法》(Sherman Antitrust Act)是世界上第一部現代反壟斷法。因此,該法被認為是是現代各國反壟斷法的鼻祖和樣板。除《謝爾曼法》之外,美國的反托拉斯法還主要包括1914年的《聯邦貿易委員會法》(FederalTrade Commission Act)、《克萊頓法》(Clayton Act),以及1936年的《羅賓遜—帕特曼法》(Robinson Patman Act)等。
美國司法部和聯邦貿易委員會,在法院判例和國會立法的基礎上,也曾提出了一些原則或者發布了相關指南。其中,1995年 4月6日司法部和聯邦貿易委員會聯合發布的《知識產權許可的反托拉斯指南》(以下簡稱《指南》)最值得關注,它集中反映美國反托拉斯法在這一領域的豐富經驗和最新發展動向。使過去有關認識上的分歧和實踐中的不同作法漸趨統一,它能為知識產權人及相關公眾判斷許可合同行為是否會觸犯反托拉斯法提供了參考,更對行政執法和司法審判實踐具有非常的指導意義。
3.日本
1999年7月30日,日本公正交易委員會頒布了《專利和技術秘密許可協議中的反壟斷法指導方針》(以下簡稱新指導方針),1989年2月頒布的《關于管制專利和技術秘密許可協議中的不公正交易方法的指導方針》被廢止。新指導方針根據20世紀90年代以來日本國內和國際的新情況,尤其是經濟全球化和日本國內放松政府管制的新情況,對在知識產權領域適用禁止壟斷法的問題提出了全面、系統的指導意見。新指導方針第一部分說明了在專利和技術秘密轉讓活動中適用禁止壟斷法的基本問題;第二部分對有關專利許可協議的禁止壟斷法第23條進行了解釋,闡述了公正交易委員會對于專利許可協議與禁止壟斷法第23條關系的觀點;第三部分以具體的示例闡明了公正交易委員會從不合理貿易限制和私人壟斷的角度對有關專利或技術秘密許可協議的觀點;第四部分非常具體細致地闡述了公正交易委員會從不公正交易方法的角度對有關專利和技術秘密許可協議的觀點。
五、我國規制知識產權濫用的反壟斷法制度之完善
我國2007年8月30日通過的《反壟斷法》確立了反壟斷基本法律法律原則和制度應當同樣適用于知識產權許可領域。《反壟斷法》第五十五條把知識產權濫用納入《反壟斷法》的規制范圍,是學界所期盼和矚目的,也是現代信息社會經濟發展的要求,然而《反壟斷法》第五十五條的規定過于簡單、抽象,不具有司法實踐的可操作性,不足以勝任規制市場中復雜的知識產權濫用行為。因此,我國規制知識產權濫用的反壟斷立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由于知識產權客體的無形性,知識產權許可中的壟斷行為有其特殊性,因而在《反壟斷法》中無論對與知識產權有關的壟斷或限制競爭的行為加以何種程度的規制,都不可能全面、具體地闡述知識產權與反壟斷法之間的復雜關系、反壟斷法在知識產權領域適用的一般原則和一系列具體問題。因此,對知識產權許可的反壟斷立法應當針對目前我國知識產權保護程度不高、民眾知識產權保護意識薄弱的具體國情,在《反壟斷法》對知識產權濫用的行為做出原則規定的基礎上,借鑒美國、歐盟、日本和我國臺灣地區的具體做法,另行制定專門的行政指南或規章,即“制定出一部具有普適性的規制專利許可協議中的壟斷條款的法規或規章……并規定一些可資適用的具體措施,以使專利許可協議中雙方當事人的權益保持平衡”
總之,在規制知識產權濫用的反壟斷方面,我國應當在《反壟斷法》做出于那則規定后,由國務院及其相關部門制定行政法規、部門規章和實施細則;或制定具體的《知識產權許可反壟斷法指南》,對具體的與知識產權有關的壟斷的表現形式、執法機構、法律責任進行詳細規定,使對濫用知識產權的壟斷行為的規制真正落到實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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