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１３國道 毀滅與搶通

都江堰至汶川的公路在地震后最初的“黃金72小時”里成了使全中國揪心的一條生命之路，它因穿過震中，而集各種罕見地質災害于一身，遭受到毀滅性打擊。三個月后這條公路被奇跡般地搶通。舉世空前的經歷，使它當然地擁有了遺產價值，成為一條地震遺跡與地震文化之路，記載著人類在與次生地質災害的博弈中以性命換得的真知。

我從沒想過，花費了7年時間修通，試通車不足半年的213國道成都至汶川路段，居然在幾分鐘內就被毀于一旦。還記得通車時欣喜的心情，畢竟從前期設計到施工圖，甚至從踏勘到交工我都參與了，付出了很多心血與努力，可以說每一米路我都用腳走過不止一次。

我還記得很清楚，2008年5月12日，那天天氣非常好，這在盆地地形區是不常見到的，沒有了霧氣騰騰的感覺，能看到透亮的藍天。自從07年底成都到汶川路段通車之后我就忙于其他工作，很少去現場，也沒看到整體竣工后的路容效果。那天因公要去馬爾康，正是從都汶路上走。帶著種要看看自己孩子的心情，早上9點，我和總工辦的楊總加上一個司機離開成都上路了。

在映秀通過跨江大橋，就是二級路的起點，看著路流暢地蜿蜒著，心情非常好，這是我們設計的！這種驕傲的心情一直持續著，路基形成的弧線非常漂亮。這條路屬于二級，路基8.5米寬，設計速度每小時40公里，實際運行速度達到每小時60公里。從90年代開始，一直到2000年我們都在這里做踏勘工作。所謂的踏勘就是用腳來一步步走，平均每20米打一個木樁做標號，隨時記錄周圍地形地質等情況，這樣在設計公路的時候才能針對環境條件設置不同路段的方案，岷江兩岸的近萬個木樁都是我們一個個打出來的。

一路上陽光普照，我不斷停下來拍上幾張照片。在綿褫吃了午飯，買點水果。水果攤販很熱情，說“這是你們修的路啊，修得很好啊！要是沒有這條路我們就不能把水果快快拉出去啦！”在我們漂亮的213新線對面是蜿蜒交錯的老路，時常堵車、事故頻發，路基狹窄，坡陡彎急，平均時速僅能達到每小時二三十公里，從都江堰到汶川不堵車就得花三四個小時。阿壩州是國際有名的旅游區，藏羌等少數民族地區經濟建設物資及西北軍事保障物資運輸也從這里走，交通量極大，原先的老路不堪重負，可重新修路又要保證不斷道，結果，新的213線就在不干擾老路保通的前提下，在對岸架設起來，成為進入21世紀西南西北地區交通國道主干線必須疏通的重要工程。美國櫻桃就是在我們07年通車之前當地人引種的，全靠新路把它們運輸出去，別說，這些櫻桃還真是又大又甜。

到汶川時，我們查看了汶川大滑坡，這是著名的老滑坡，在進行路段設計的時候就下了不少心思。不知道是不是地震的前兆，那個滑坡2007年又活動了，一大塊滑坡體坍塌下來，我們路過時，一些工人正在施工搞邊坡處置。大滑坡高500-700米，直接威脅到對面的阿壩州師專，如果山體繼續向下，堵塞岷江，就會把阿壩師專整體淹沒，進而危及到汶川縣城。因為這條路是通往九寨溝的，客流量相當大，為了不影響通行，我們在治理滑坡體時，另外建了一座便橋跨過岷江繞過了滑坡。前幾年，汶川大滑坡段的公路邊坡就碎落不斷，路基也出現變形現象，地方部門跟蹤監測后，從2006年底開始一直在進行治理。

過了汶川，我們繼續往理縣走。路邊有一個叫畢棚溝的景區剛開發，傳說里面有些景色不亞于九寨溝，我們打算在溝里稍微轉一下再走。那個深入畢棚溝的路口并不起眼，因為不認路，車一下沖了過去，只好倒轉車頭往回走。藍天白云，兩邊是陡峭的山壁，上面全是綠生生的植被。

可剛走了兩三百米，轉過一個山口，車就開始抖起來，我以為是路面情況不好，但是馬上看到前面掉石頭了。當時我就吼起來，“上面的施工單位太大膽了，下面沒有安全哨就敢放炮開便道！”不過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覺得不對，到處都在落石頭！糟糕，地震了！

我們停車的地方，內側山嘴的巖石相當完整，只有那個地方沒有落石，前后幾米的地方石頭都在往下砸。我坐在前排副駕駛座上，本來還琢磨著瞅空從車里沖出去，結果沒來得及打開車門，一塊石頭就砸到我這邊的踏板上，一下就把踏板砸掉了。實際上，落石頭的聲音嘩嘩的，最震撼人心的聲音是從地底下來的，一種巖石互相擠壓很沉悶的聲音，又好像很遙遠，鬼叫一樣。不知為什么，所有人都覺得頭暈，滿山遍野冒出詭異的灰塵，也不知是哪兒冒出來的。

等了一分多鐘，落下來的石頭稍微變小了一些，我們三人同時喊，開門！跑！我們所處的地方，左側是河，右側是山，路也比較窄，幸好旁邊的山石比較完整還沒掉下來，要不就真的沒處躲沒處藏了。四周只有河對岸有一些堆積平臺，看來除了逃到那里就沒別的出路了。幸好河上有個人形吊橋，我們迅速跑過對岸，就在這時發現，河里面突然沒有水了！石頭不斷滾下來，在我們腳下滾來滾去，嗖嗖的，我們就一邊喊叫一邊蹦跳躲避著飛石埋頭猛跑。

第一個反應就是我們這些筑路的可能得罪了天神，這次肯定完了，人在山里真是太渺小了。順著岷江一路走來，只要有點落差的河流都在加大開發力度，一層層的梯級水電站。我們搞工程的有很多講究，都是騎河不欺山，就是沿河走寧可架橋不開挖邊坡，盡量避免因為開挖擾動山體而造成水土流失、邊坡失穩。即使如此，筑路還是免不了要挖山的，所以雖然不信鬼神，當時我也不由得這樣想，完了，是遭報應了吧？

對面臺地大概有100來米長的地方沒怎么落石。坡腳處一個混凝土的民房擋住石頭，后面就是山坡，我們躲在房子前面，不斷聽到石頭砸在房子上的聲音。一會兒功夫，前后就來了16個當地村民。我們拿出手機發現通訊中斷了，老鄉說水電也全部斷了。在那兒坐了一個多小時，大家分析到底是哪兒地震。我說汶川到理縣那段大滑坡本來就很多，經常發生崩塌，有可能那兒是震中吧？

我從來沒有遇過地震，同行的楊總在西藏呆過，有過不少類似的經歷，他說這次地震沒問題，我們最多3天就能出去了。關鍵是這次臨近成都平原，有可能是因為龍門山斷裂帶。

到處都是灰塵，遮住了陽光，大概半個小時后天空飄起小雨，飄到臉上黑乎乎的，開始刮風，我們覺得冷了。本來嘛，那天天氣很好，我們是出去開會的，大家都穿著短袖襯衣，現在一下就冷得全身發抖。不時地余震，山上不停地落石頭，嘩啦呼啦一直不斷，這種聲音一直延續到第二天。

雨后很冷。我們根本沒有帳篷，民房已經開裂，有幾間已經倒塌了，不敢進去住。房子前面有些磚頭、木頭，我們就招呼大家一起用木頭支起三角架子，當地人找篷布、衣物被子來，花了兩三個小時搭了一個7米長2米寬的簡易帳篷。我們常年跑野外累積的經驗還真起了作用：在帳篷外圍挖了水溝，里面鋪上磚塊，隔層木板防潮，墊上爛棉絮后鋪床單。大家也不分男女老少，16個人全都擠在里面。老鄉們從倒塌開裂的房子里搶出衣被，給我們披上，特別暖和！

就在這時，一個黑乎乎的人站到我們面前，是當地支書，他腳受傷了，從公路那邊爬過來的。他告訴我們，這次地震是上下震動，大部分房子都是石塊木頭搭建的結構屋，雖然有些房子開裂倒塌，但死亡的比較少，附近大概一共死了8個人。支書50多歲，精神很好。他來的時候，大家正在一起商量，覺得外面的人肯定非常擔心我們，要盡可能把消息送出去，也有一些人的孩子在外面上學，無論如何都想出去找，至少得去摸摸情況。但是，長期的工程經驗告訴我，震動需要很長時間衰減，這期間到處都會有崩塌、飛石，現在絕對不能出去！就在大家吵吵的時候，支書說，“你們不要動！不要走！有什么問題我來解決！這個點就由你們組織自救，外面很危險，千萬別出去！”這句話在那一刻給大家的感覺無法形容，明明是不相識的人，因為突如其來的災難走到一起，這個時候，能有這樣有擔當的人站出來，很多人一下子松了口氣。

余震隔幾分鐘就來一次，震感特別強，整整一夜我們都在聽著落石的聲音，沒幾個人能睡得著。

第二天我們大著膽子跑回車上聽收音機。聽說都江堰比較嚴重，映秀是震中的時候都嚇壞了。直接反應就是成都糟糕了！也不知道我們的家里人、同事們都怎樣了？第二反應就是都汶公路完了！幾年的踏勘，很多村民是跟著我們一起栽木樁的，拿泉水和水果給我們，有些老鄉跟我們已經相當熟悉了，他們當時急切盼望這條路能修通。現在，全完了！

后來聽說，我們幾個被困的事兒讓整個單位都震動了。第二天交通部門統計失蹤人數的時候，我們被報

了上去，跟我們家里人只說我們出差了聯系不上。

雨還在不停地下。

第二天臨近中午，我們去附近的村莊看了下情況，開始往外走，余震相對小了些，天依然陰沉沉地不時飄下小雨。我們三個不敢過河走對面塌方掩埋的路段，因為要爬過塌方體速度太慢了，陡坎也相當高，很危險，就只好順著對岸的機耕道走。

走出溝口，我們嚇了一跳。有些路基已經全部被落石和滑坡掩埋，如果當時我們沒在畢棚溝口轉彎的話，恐怕就全部遇難了。這時，我們遇見了從馬爾康徒步救險的武警部隊和民兵，我們有救了！恰逢被困汶馬路的施工單位，他們用裝載機幫我們挖開了一條便道，第三天，我們告別村民和施工人員，迅速開車，往災情相對較小的馬爾康方向突進。開到鷓鴣山，走出危險路段已經是下午四五點鐘了。在鷓鴣山我們打了電話，家人、單位都欣喜若狂。

17日，歷盡千辛萬苦，我們終于回到成都。這次經歷就像噩夢一般，身處在那樣的環境中，人類渺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在自然的力量面前如此脆弱。但一切還沒結束，經過我們的手修建起來的道路，究竟成了什么樣子？在修筑213的時候，我們沒有預料到，在這個地質脆弱且復雜的地區，它會是一條次生災害纏身的路。這次的地震只是個開頭，我們接下來要與之奮戰的，除了地震造成的損失，還有與次生災害之間的長時間的抗爭。

搶修的日子

在沖鼻子的石灰粉和藥水的氣味中醒來，我在鋼絲床上痛苦地翻了個身，考慮是不是再瞇一會兒。自從我們死里逃生回到成都后，沒多久就開始全面搶修道路。針對公路狀況，5月25日映秀至汶川搶險組成立了，我們院作為成員單位，負責制定搶修方案和參與指揮協調，水利部門負責處治堰塞湖，高處次生災害排查和判定由國土資源部門負責，四川省路橋集團負責整體施工，地方負責后勤物資保障，部隊作為應急機動組，負責各種漕渡和需要大規模人力的工作。大本營就設在映秀鎮，每天早出晚歸，就這樣，我們開始了帳篷生活。

每個單位都有衛生防疫點，里面兩個人，每天在營地里全面噴三次消毒液、殺蟲劑，進出都要洗手，人員車輛也都要消毒。這樣下來蚊蟲倒沒了，只是那種味道始終圍著你，逃都逃不掉。刺鼻刺目的味道不光在鼻子里，而是充滿每個角落。帳篷生活也不是想象中那么浪漫，外面下大雨時帳篷中間下小雨，太陽天一暴曬里面就悶得不行，晚上有時又會冷，被子一天到晚都濕漉漉得能滴水。那時還沒有風扇，只能打開窗戶在帳篷里撒石灰，好稍微干燥一些，可那味道還是讓人受不了。

雖是這樣的環境，大家還是很拼命。在整個救災過程中，都汶公路都是個焦點。因為沿線鄉村基本都是被封閉在里面的，我們的任務，用領導的說法就是要搶通一條生命通道。一般性的生命營救應急可以通過直升飛機完成，但大規模的醫療、生活保障和人員遷移等，工作量太大，沒有一條通暢的陸路交通線是不行的。

本來5月底時，我們已經拿到了航拍圖，但因為圖片不足，只從紙面上無法進行確實判斷，所以在6月5號搶通組開進映秀后，11日我們就又一次組織了隊伍，背著給養、帳篷徒步踏勘，從映秀到汶川，愣是用一雙腳走了一趟。整個踏勘過程，沒有一天是能走得平平穩穩的，所謂的“路”上，往往是連路基都找不到的，無論是以前的都汶公路老線，還是我們辛辛苦苦經營起來的新213國道，幾乎被毀了個徹底，大家只能一次次從塌方體、滑坡體上爬過去，或者繞路躲過堰塞湖。

其中映秀至徹底關的22公里路段受損特別嚴重，集中了15處巨型山體巖崩、滑坡，滑坡體密度達到每公里19處，共26處大塌方，3個堰塞湖，多數滑坡體高度在700米以上，砸毀或掩埋新線13公里，老路幾乎全部被毀，映秀到汶川總坍方量超過8000萬立方米。所有橋梁不同程度損壞，其中垮塌8座（含映秀岷江大橋），22座橋梁梁板發生嚴重移位，需要對其進行修復加固、移梁復位。地震使公路周邊山體巖層裂隙發育、破碎松動，特別是岷江兩岸的危巖和滾石隨時都危及施工人員及行車安全。在地震當時，就是這條路上，每公里起碼有十多輛車被塌方滑坡和落石砸在下面。從地震到現在，還有35輛大巴車失蹤，小車就更多了，沒有任何消息。

15日報告完成并提交搶通指揮部，全院100多技術骨干都出動了。應急與一般施工工程不同，其中有太多變數與不確定，需要很有經驗的人才能應對，遇到問題更要求能馬上拿出可執行方案。全球在應急搶險方面的資料都相當少，國際上類似案例不多，僅有一些對民居等的搶修，對公路的搶修資料幾乎沒有。雖然巴基斯坦2005年也有過大地震，但他們的技術水平公路等級都不能跟中國相比，無法參考。

方案設定半年到一年時間搶通。如果只從一頭開工，比如從映秀向草坡方向突進的話，估計要花一年時間，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選擇是能夠先打通一些便道，將施工設備送到重點路段上，多點開花重點突擊。而這些舉措依賴的就是我們的踏勘報告。報告出來，領導決策，路橋集團布點，隊伍從各個方向進入工地現場，這場戰斗終于打響了。

搶通老虎嘴

我們首先遇到的就是個幾乎難以克服的困難——“老虎嘴”。老虎嘴距離映秀2公里，在映秀鎮上游，是映秀到汶

川路上的第一大關卡。之所以有這個名字就是因為其山勢險要，巖壁陡峭有突出的巖石，原來的路就從巖石下通過，就像老虎的大口一樣。

站在老虎嘴，你才能切實了解到自然力到底有多么深不可測。這次地震中，岷江左岸（在我們行業里，通常是順著河流流向，面對下游來確定左岸、右岸的）的巖壁震碎，形成巨型基巖滑坡，一百萬方的破碎滑坡體帶著表層植被直接進入河道，截斷岷江，形成長2公里的堰塞湖。水位迅速抬高后，又從右邊沖開堰塞壩，形成龍口，重新下泄形成了600米新河道。

這個路段岷江右岸是老路，土體破碎脆弱，所以在當初設計時就舍棄了重修老路的想法，而是將213新線定在左岸，也沒開挖巖壁，而是用了數百米的順河橋，順著巖腳過去。現在，堰塞湖的出現將老路和新路以及新修的順河橋都淹埋在了水面以下十多米，這個堰塞湖橫亙眼前，簡直成了天塹，無法通過。

因為213線設計的搶修策略是多點開花同時進行，這就給了老虎嘴這個地方雙重的任務和壓力，其一是跟其他路段一樣的任務——整修自身路段，其二也是更重要的是，它是運輸咽喉，很多設備要運進各個施工點，只能通過這里。所以撇開修通道路的難題不談，搶修前期首先要保證在最短時間內修出一個便道至少是一種通行方式，讓施工機械先從這個2公里的堰塞湖上過去。

省政府指揮部召集各部門開協調會，交通作為主力，水利部門參戰，地方后勤協調，部隊應急，既然無法按著常規從左岸通過，只能在老虎嘴上游離堰塞壩50多米的地方建了個臨時碼頭，用40米的舟橋擺渡，來回運輸施工機械，同時建了便橋用于來往人員通過，總算在6月16日將施工機械運到各個施工點，開始多點開花分頭掘進。但是便橋始終不能承載機械，僅能人行通過，一旦有較重的設備就只能用舟橋擺渡，非常不便。就在大家琢磨著老虎嘴這個關口這樣處置也不是長久之計的時候，雨季到了。

今年應該算是幸運的，雨水并不很多，即使這樣，降雨仍然讓岷江水位抬升不少，在堰塞湖壩體潰口的地方，水流更加湍急。直直的水流直接撞擊在右岸原本就破碎的坡體上，很快右岸開始坍塌，再這樣下去，我們在下游右岸開挖的唯一的施工便道就很危險了。

保證一條較長時間的通行道路，怎么實現？炸開壩體讓水位降低好露出以前的老路基？這個堰塞湖的壩體由山體塌方物質組成，相對松散，巨石林立，水面落差已經達到30米，要完全炸開壩體是不可能了，將蓄積起來的水全部釋放出去不啻于一次山洪暴發的威力，下游的映秀鎮就很危險。

我們嘗試了強行填筑方案，希望能在堰塞湖里慢慢通過填筑各種水泥立方體、鋼筋捆扎的巨石，硬造起來一截路基。可當起重機吊起幾噸重的立方體放進水中時，我們都有點傻了，那么重的混凝土塊一進水就像羽毛般輕飄，瞬間就被湍急的水流沖走了。

經過討論，最后的方案是交通協調水利部門，舍棄被堰塞湖淹沒的那段路，重新在左岸的新213線路基以上20米的巖壁上開挖出一條新路，同時想辦法拓寬龍口，讓堰塞湖的水位盡可能下落，露出被淹的部分路基，同時也能保證新路的安全。

在山區修路有個規矩，就是100米長度的坡道，最多抬升12米垂直距離，否則載重型車輛的爬坡能力有限，在滿負荷負重的情況下就無法通過了。現在的問題就是，就算在巖壁上重新開挖出一條新路來，畢竟比原先的路基高出20多米，要將這段新路與下游幸存的老路基連結起來，還要保證坡度不超標，就必須盡量拉大路線長度來減緩坡度。思來想去，我們只能在堰塞湖龍口以下的山壁上使用爆破手段，炸下一段山體，然后在山體上修出一道緩坡來解決這個問題。

時間不等人，通過協調，西南交大的爆破專家到場，設計方案是：在下游左側巖體內挖一個80米長的炸藥峒室，炸下巖體強行讓河水改道，再在塌方體上鋪設便道。

7月20日，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在輕微的震動和一聲悶響后，下游的山體爆破和龍口擴寬同時達成。雖然堰塞湖依然存在，龍口擴寬也沒能達到交通部門期望的降低水面7米的要求，但山體爆破非常成功，既沒有炸下過多山體，也沒有因為爆破規模太小導致土方量不足。一周內，一條漂亮的便道已經在爆破下來的山體上鋪出來了。依照現在的情況，這個堰塞湖的潰口最大泄洪量也能保證河流20年時間不再威脅通行，壩體也基本穩定。

原來中央給四川省政府的要求是，半年或者大半年時間搶通一條便道。四川省委省政府貫徹指示精神，依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提供一條更便捷通暢的道路，就這樣，在老虎嘴關卡攻破之后，省委省政府立刻調整目標，將原來的老路基盡可能挖出，將沿線能推通的都推通，現行的便道要硬化，安全標志等等都要明顯。

從這兒我們能再次體會到老虎嘴的修通難度和重要意義。它不僅是映秀出來的第一個關口，更是這條生命線上決定全局的一個難題。在它身上，交通部門、水利部門、國土部門、地方、部隊等都聯動了起來，多部門的協調合作才達到了這樣的效果。

難關重重

搶通的這110天，每天晚上上了床就不想再起來，但是到了第二天還是馬上蹦起來，腦子里想的第一要緊的事兒就是，可能哪個地方又要崩塌、發泥石流了！用提心吊膽來形容這段日子一點都不過分，參與搶通的各個隊伍都是神經高度緊張。

從映秀到汶川，這段路原本多橋，達到55座，這次地震，應力讓橋板左右嚴重錯位，行車可能加劇錯位形成掉梁斷道。其中有22座需要重新復位加固， 3座要重新架設。但施工過程中，落石情況很嚴重，無論是余震、雨情，甚至風吹草動很容易引起落石和崩塌，加大了施工難度。

需要重新架橋的地方，必須要重新打樁，不能在原樁位上，跨度比較小的地方主要用架設鋼便橋的辦法實現通行。

在“徹底關”，我們的方案是設置了57米的鋼便橋，是全國最大跨度的鋼便橋。原橋垮掉了三段，這個地段水流量也很大，要重新開挖基礎必須要圍堰和設置導流壩，將水流引開才能重新灌注橋墩，這在雨季時候是不可能實施的，所以最后的方案轉為架設便橋。鋼便橋的好處就是便捷快速很快就能架設起來，但是限重20噸，來往車輛在這里必須要分批緩慢通行，載重車輛可能需要在橋頭卸下物資分次通過。同時岷江也不斷給我們找麻煩，工程實施中，橋臺經常被水流沖塌，只得不斷增加加固措施。

在整個搶通道路的過程中，老虎嘴和徹底關大橋還只是其中的兩個點。

次生災害最兇的還有十幾處，燒房溝、白云庵、麻柳灣、一碗水等等，每次下雨、余震都會有落石、泥石流、滑坡體下來。今年氣候很反常，雨季后推。無論哪里，一垮我們就要馬上清理。最多的一處可能反復了十次以上。地震以后整個山體都松動了，就處在一個臨界點上，有一點點外力，甚至風大一些都可能掉下來。當時我們有三怕：一怕下雨，二怕余震，三怕風。風會先把小的石頭、碎屑吹落，慢慢堆積后，大的也動了，就嘩啦啦下來了。那邊的風還是挺大的，山口風大概能達到6-7級吧。刮風就能看見冒煙，聽見嘩啦啦的滾石響聲。

搶修保通最大的障礙還是垮方。那些清理的地方都是松散的，橫坡陡峻，本來應該設法從頂部開始清理，而不是從腳下，施工單位無法上到坡上作業，也沒有那么多時間，只能從腳下掏，很容易就垮下來了。麻柳灣、白云庵、映電路段等就是塌方下來把施工機械都埋了。里面還有人吶，幸好土石比較松散，人從縫隙中跑了出來，而機械報廢了。從其它各段反饋回來的信息估計，就因為這些次生災害，沿線設備很多都有不同程度損壞。每5公里路段就配3套應急設備，實施突擊挖掘、爆破等工作。

繞開的地方有七八處。老虎嘴算一處，草坡、白云庵、羅圈灣等等，原來的路基都沒了，只能繞開。所以你現在走那邊就能看見，對面還有一條老公路就是還沒清理的當時的路，實在修不通只能繞開了。

協同戰斗

這幾個月里，雖然守著條岷江，守著那么大的堰塞湖，河里的水卻絕對不能喝，因為渾濁不堪而且上游的疫情不清楚。過去岷江的水還是很清涼的，很多農民在靠江的地方打井喝水，還有山泉水。而搶通的階段，山泉水是絕對禁止飲用的，就怕山體上游發生疫情或者有動物尸體污染水源。映秀專門有人上山去調查可供飲用的水源，發現了一個。分時段，每個單位都有大車拉水。貼一個紙條，“僅供飲用”，洗澡什么就別想了。而廁所更是特別，就是一個柵欄用彩條布圍起來，中間挖掘機挖一個坑。那時疫情工作比較緊，每天都要撒石灰。在那個坑上蹲久了，鼻涕眼淚都會流下來，石灰撒太多了。而我們帶的儀器設備，什么打印機等，6月時候幾乎都不能用了，紙怎么放都會受潮，進去就卡紙，沒辦法只好拿到太陽下面曬，曬完了繼續打，或者就是用手寫。

雖然是這樣的工作和生活條件，但各個協作單位還是在搶通公路的這個大目標下團結統一起來。參加的單位除了我們交通部門的，還有阿壩州政府部門、水利部門、國土部門、水電部門、軍隊武警、四川路橋等等。因為很多地方的地質情況不明，我們必須整合發現的所有問題，現場進行調研，用搶通指揮部和設計院的名義發出指令，要求調整施工方案，這才能保證短時間內工程實施的可行性，安全方面也能保證。

這就是一個大范圍的施工協調組織計劃，而不僅僅限于交通部門，銜接配合要非常好。各部門之間要隨時溝通銜接的時間段和實施時間、地點，要保證來往的安全，保證運輸與施工之間的協調，加快整體施工進度。比如高處山上在搞爆破排除隱患點，山下就必須保證限行，這就需要爆破組跟各部門的運輸等部門做好溝通。我們搶通組現場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在各部分之間進行組織配合、協調一致施工。

以前我們修路就是修路，也有地質勘察的部分，但也只管路兩邊一定范圍內的，不會去考慮一公里外或大范圍的某個滑坡或崩塌。可現在不同了，很多危險隱患都是來自高處，或是路基幾百米外，那些地方是國土部門的管轄范圍，也是威脅公路的高危點。國土部門進來以后能夠判斷分析報告，卻無力組織大規模的爆破排險工程，這時就只能依靠部隊了。我們的對應方法就是：國土部門用無人駕駛飛機飛幾遍，遙感看看情況，然后到現場勘察，部隊工兵派出去，用炸藥把那些很危險的地方干脆先炸下來。邊坡幾十米高的部分，路橋公司和地方民兵利用人工清理排除。對路基附近的是交通部門，對水的是水利部門，高位山體上面的是部隊和國土部門。這跟以前完全不同了，不可能按常規程序來，全部是根據現場的情況，組織所有力量，突擊施工。

部隊是靈活配置，因為部隊的人力比較充裕，在各個參加單位需要搶險需要人力的時候，部隊臨時抽調人員參與進來。比如老虎嘴開掘路基，需要大量炸藥炸出路基，短時間內形成路基。但是構成堰塞體的都是花崗巖，用手扶鉆鉆很長時間才能放藥，工作量是相當大的，這時候就需要部隊派出大量軍人。在防護實施的時候，邊坡很陡，施工人員在安全保障上面有顧忌的時候，也需要軍人沖上第一線。水利也是，集中工作量大的時候也會請部隊協助，比如拓寬龍口等等。

突擊的時候無法從其他地方調運，成都是一個采購集散地，緊急調運了很多新設備，我們路橋集團也進了很多新設備，采購了很多新機械。機械的完好率出勤率也會影響工期，為了保證施工的效率，路橋集團投入大批資金采購大批性能相當好能夠提高效率的機械。推土機挖掘機等等都是采用的沃爾沃牌的，這些都是質量過硬，能打硬仗的。都江堰到映秀，部隊和地方曾經出動過一些以前使用過的老機械，總是出問題。后期為了保證萬無一失，這方面的投入下了大力氣，不計代價要搶通生命線，因為沿線還有好多居民沒有出來，雨季，生活條件差，對疫病來說這是溫床，為了能夠開始大的防疫行動，陸路保通也是必要的。

這次的經歷對我們重災山區道路搶通工程方面積累了大量珍貴經驗。畢竟這是四川省第一次大協作，集體應對，開挖過程地質情況的復雜性，方案出臺的及時性等等都是別的地方沒有的。方案要經得起推敲要能按時實施，這都是很多綜合因素造成的。

現在的213通過分段臨時交通管制、加緊恢復重建等措施保證基本安全暢通；去年年底開始的都汶路恢復重建工程正緊鑼密鼓地進行，次生災害影響因為季節的原因，威脅暫時減小，但雨季來臨后，會增多搶險工程（均有應對預案）。次生災害時間將持續很久，包括日益嚴重的泥石流淤塞河道、沖毀路基等現象會出現，但相對去年來說，影響公路通行的危害逐漸較少，通過對邊坡的進一步治理，絕大部分危害將被排除，而公路以外的大部分地區，次生災害會延續很多年。

（本刊記者根據采訪錄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