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河，塔河！缺的是水嗎？

河上游的河床寬闊了許多，的確能夠使人感到其浩蕩的氣魄和寬廣的胸懷。但當我們來到阿拉爾攔河閘——塔河上游頂端的時候，仍然沒有如愿見到有水流淌的塔河，主河道依然是干的，引水渠里的水也僅是源流灌區排出來的壓堿水。這使我們震驚!是氣候變化所致，是源區降水量減少，還是由于不合理的開發利用? 系列疑問使我們決定繼續沿阿克蘇河上行，目標是阿克蘇河的支流庫馬拉克河的出山口。

進入阿克蘇就進入了目前塔河的主要源流區。阿克蘇河的河道依然是寬闊的，只不過河床里見到的不再是泥沙，而是礫石。自然河道也仍然難見到水，但是自然河道兩則總是有水泥渠道與之并行，渠道里都有水在流淌，水是透亮的。離開河道也會見到渠道如網一樣交織在農田與村莊。

來到庫馬拉克河的出山口，一座名叫協合拉的水閘將山口的來水分流引入兩條水泥渠道，輸向鄉山前平原的農田綠洲。這是出山口的第一個分水閘，河水從這里就開始被引入渠道，看來，這里河流已經完全被人工控制，呈現出典型的農田灌區特點——水被分配和集約使用。重要的是，我們在協合拉水閘得到的數據是：近幾年來出山口的水量有所增加，這說明河道里的水少了與氣候和降水都無關。而水到哪里去了呢?

從塔河下游一直到上游和阿克蘇河源流區，我們吃驚地看到棉田滴灌在沿河流域得到大面積的推廣，無論是兵團還是棉田老板，甚至是許多小戶棉農都開始使用滴灌技術，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照理節水技術的推廣應當使農田耗水量減少塔河的水增加才對，但是塔河干流的水，包括我們看到阿克蘇河下泄到塔河的水都在減少。我們一路見到的一個事實可以做出解答：土地開墾和灌溉面積在增加。這一事實可以從那個德國胡楊林研究小組的遙感解譯數據得到一定程度的印證，2008年阿克蘇河和塔里木河沿岸的耕地比2000年增加了近300萬畝。開荒在一定程度上抵消甚至超過了節水效果。

我們還得到另外兩種解釋。一是說人們在計算水量時容易犯兩個常識性錯誤。第一，習慣滿打滿算，按豐水年的水量安排當地的生產用水，其實河道的天然來水量是有豐、平、枯周期的。第二，滴灌可以節水，但是滴灌也需要灌壓鹽水，水量消耗很大，而且還要在引水渠里損失掉很大一部分，但是這些常常不被計算在內。以上兩種計算錯誤都容易把可用水資源估計過高，導致實際用水的緊張。還有一種解釋是，當初上報的耕地面積小于實際面積，而用水量是按照上報耕地面積核定的，造成水短缺。這兩種解釋或許都是“水到哪里去了?”的部分真實原因。

然而，更重要的是水的一增一減為人們提供了一個多角度反思的機會，這或許能成為塔河走向健康的轉機。

在庫馬拉克河的出山口處，面對連綿的天山和雪白高聳的托木爾峰，我們感嘆天山以它無以倫比的博大在極端干旱地區養育了周邊無數綠洲，源源不斷地為它們提供著生命之源——水。人們說塔河是母親河，那么天山就是母親河的母親。一位在新疆工作幾十年的學者對我們說：“新疆的河流的年際變化非常穩定，可以跟江南相比，就是因為水的來源將近一半是冰雪融水，水質也非常好，并且這里的光熱條件好，問題的關鍵是人們如何安排好生產，生活、生態用水的配置，過度的索取不行。”說到當地優勢，我們一路遇到的所有人，尤其是外省農民和棉田老板都說：這里的土地好土地多，只要有水，很容易掙錢。尤其是我們看到如今的機械化使開荒簡直易如反掌，大片的新開地一夜之間就可出現。而為什么優勢導致了塔河今天的危機?也許正是優勢的誘惑使人們忘記了一個最普通的常識——增長是有極限的，水就是這里的最大極限，天山的來水是穩定的，是優質的，但不是無限的。一再被強調的“有多少水種多少地”的原則看來遇到了發展和利益的抗衡而落入優勢的陷阱。

塔里木盆地是我國主要棉花生產基地，據說這里土壤沙質，透水、透氣、光照好，特別適宜種棉花，是世界棉花產的最優產區。沿塔河所見千篇一律鋪著一條條薄膜的棉田，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同時也讓人感到視覺疲勞。在塔河遇到困境的今天，關于棉花的種植也成了討論話題，看法不一。同行的一位教授說：“棉花可以適當種，但要看到棉花特別喜歡水，耗水量非常大，僅次于水稻，這是棉花的一個致命缺點。”其實在水是最大限制的地區，選擇種什么作物的核心問題還是水，萊斯特.R.布朗在他的《B模式，拯救地球，延續文明》一書分析日益缺水的世界時指出：“常有人說，未來的中東戰爭可能更多地是為了爭水而不是為了石油。而現在爭水的局面正在世界谷物市場形成……生產一噸谷物需要1000噸水，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將來購買谷物，其實就是購買淡水。”對布朗的結論并非可以無條件認同，塔里木盆地的最佳種植結構也有待全面分析之后而定，但是布朗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從貿易看待資源的視角：塔河沿岸的所有種植產出，實質上都是在產出水。產出什么?產出多少?在水成為稀缺資源的新時期需要做出新的判斷，灌溉節水之外也需要生物節水。

通常所說的塔里木河的上游止于阿拉爾的攔河閘，我們沿河全程考察的計劃原本也是從臺特瑪湖到攔河閘，但是對塔河缺水原因的追問，使我們繼續上行到塔河的支流阿克蘇河，后又繼續上行到阿克蘇河的支流庫馬拉克河的出山口，才算對塔河有了一定的完整了解，才知道塔河今天的問題必須把源流區納入進來整體考慮。后來我們一直都在慶幸及時調整了行程，沒有拘泥于塔河在地理名稱上的界定，因為擴展后的行程告訴我們，干流的許多問題來源于源流區。這樣看來，國家把塔河生態治理的范圍設定為四源一干(即除了塔河干流還包括四條源流)是多么必要，因為一條河流的治理需要全流域的統一動作，更何況面對的是一條有著自身特點的內陸大河。它不像入海河那樣，流向下游可以一路得到雨水補給，越向下游水量越大河道越寬，越向下游土地越肥沃，越向下游社會經濟越發達。相反，塔河目前的發達地區在源流區，越向下游水的耗散越大，水量越少河道越窄，環境越惡劣。于是，下游尾閭能否保持最起碼的水量，成了全河流的健康標志，而保持下游尾間起碼的水量，就必須保障足夠的生態水量下泄。能否做到這一點，源流和上游地區的作為成了全流域健康的關鍵區，塔河上游的人比任何其他河流的人對下游安全的意識都要更強。另一方面，如果下游發展不當，又會加速困上游下泄水量不足而引起的生態惡化，而步步殃及上游。看來，每一條河流的人都需要建立自己所在那條河的河流意識，依存于塔河的人們不可忽略塔河的脾氣稟性，塔河的健康最終賴于塔河人的塔河意識，以及符合塔河特點的管理體制和制度。

突然進入看似江南的農田綠洲，又突然來到荒蠻的大漠，我們沿塔河的一路始終是在這兩個世界之間穿行。綠洲和荒漠的邊界受控于水，而今天水又牢牢掌控在人的手中。綠洲還是荒漠?如今，命運的選擇其實在人。伴著所有的討論離開塔河的時候，我們厘清了心里一直存在的疑問：塔河，你缺的是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