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在沿河一片缺水聲中走完塔河的全程,然而到達塔河源流庫馬拉克河的出山口時得知,源頭多年來水有增無減。那么在自然來水不缺的情況下塔河出現缺水的癥結在哪里?或者說塔河缺的到底是什么?我們走訪了幾位長年傾心塔河研究的專家。
宋郁東:塔里木屬于極端干旱區,水是命脈,其他因子都從屬于水。新疆的文明是綠洲文明,荒漠綠洲,灌溉農業說到底是個水文明。水體,對人類的行為最敏感,水出了問題才有生物多樣性等的變化。人類要維護一條健康的河流,生產、生活、生態用水的關系必須處理好。現在人們都說塔河的水不夠了,但是根據去年監測的數據,三源流出山口水量較多年平均多了18億方,但塔河干流接到來水則較多年平均減少了17億方。問題出在對生產生活、生態用水的分配不合理上。現在耕地面積不斷擴大,每年大量農田排水回歸到塔里木河,造成水體咸化愈加嚴重。大尺度上來說,羅布泊和臺特瑪湖就曾是塔河的集鹽中心。小區域范圍,比如一些低洼地也是排鹽出路。我主張應該有多個集鹽中心,各個源流區都要有一定的集鹽中心,有了排鹽出路以后,鹽就在那兒富集,咸水可以用來恢復自然植被。
新疆的內陸干旱區的自然條件也有兩重性,現在人說惡劣的方面多,其實優勢方面也很多。比如光照資源很好,僅次于西藏。熱量在全國來說也是比較豐富的。而且新疆綠洲是全國不多的能夠出產有機食品的基地。新疆的綠洲土壤重工業污染少,而且新疆的灌溉網可控,河流水質也非常好,水源也穩定。新疆綠洲可以生產出我國乃至世界上品質最好的農產品,問題的關鍵是如何構建新疆資源經濟的有序高效發展體系。
把新疆的生態系統簡單明了地分類,就是山地,荒漠綠洲生態系統,對此我最近提出“優化綠洲,穩定荒漠,撫育山區”的治理思路。
穩定綠洲說了多少年,穩定不了了,我認為要優化綠洲。優化就是合理利用,綠洲應該有良好的生產圈,防護圈,在高效穩定的防護圈里面,人們生存、生產發展。外面的防護圈有個過渡帶的天然植被,需要足夠的生態水來維護。所以綠洲中的生產基地的面積一定要適度,外圍的防護系統也要適當,這樣的綠洲是我認為比較合理的。只要優化綠洲的問題定下來,其他就好解決了。穩定荒漠,就是要善待荒漠,不要隨意去開發。然后就是撫育山區,也就是水源地。山區涵養水源的能力在于植被,近年,夏草場非常吃緊,要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在山區人類有所為的方面我看就是要大力恢復植被。三大生態系統之間取得比較好的平衡,新疆的生態問題才能有望從根本上得到較好的解決。
樊自立:我們曾經提出塔河的治理思路:治理上游穩定中游,確保下游。現在的情況是總的水量并沒有減少,2007年聽說還是平水年,不缺水,但是塔河干流的上游河道里就幾乎沒水了。這是怎么回事兒呢?我看造成缺水的根本原因是無序開荒,開荒的速度遠遠大干節水工程的速度,這是管理起來最頭疼的,尤其是上游,近水樓臺先得月,有水就用,用了再說,沒有全流域考慮,其實,下游尾閭已經惡化很厲害了,不能再惡化了,上游不能再只顧自己不顧下游了。
國家級胡楊林自然保護區就在塔河中游,英巴扎到喀爾曲尕這段。那個地方是全世界胡楊林最好的。原來規劃是塔河的22—25億方耗水在這一段,現在根本達不到。如今塔河水只能流到恰拉,如果繼續慢慢退縮可能就到英巴扎,再退就是阿拉爾,很危急。中游一定要保持現狀,不能再退化了,不然,胡楊枯死以后就會是一片荒漠。
對塔河下游的水量我們原來提出3個方案,大西海子下泄3.5億,流域規劃采用了這個方案,這是高方案,中方案的是2.5億方水,但不見得能年年把水輸到臺特瑪湖;低方案是1.5億方水,這是底線。現在保證底線都很困難。
綠洲生態,荒漠生態說到底就是水的問題。綠洲可以擴大,可是擴大到什么程度?這要好好研究一下。70年代,塔河下游的大西海子已經成了尾閭,水庫把水攔住以后都種水稻了,周邊的水稻面積達到60-70%,那時水還是多一些,后來水少了,逐步變成糧食和棉花了,現在大西海子水庫的水沒有了,開始棄荒了。看來,綠洲的規模應當多大,一直是個問題,現在還沒人好好研究。我認為塔河流域人工灌溉綠洲再不能擴大了,應在提高綠洲生產水平上下功夫。
海鷹:塔河治理一定要注意塔河的特點。天山之水天上來,塔河之水天山來。天山在新疆除了氣候的分界之外,更重要的是它是個水源地。塔河本身既沒有泉水補給,也沒有降水補充,它的水都是外來的,叫做自身不產水的內陸河。
塔河的一個重要規律是河水攜帶大量可溶性物質到低洼地沉積下來,它的尾間湖成為一個鹽湖,可以形成鹽礦,這是內陸河的一種貢獻。如果尾閭湖有水覆蓋,一般不會對環境帶來多大影響,但是一旦尾閭湖干涸就會出現災難性的后果,成為鹽塵策源地,特別是處于風口上的特別可怕。降塵落到植物上,包括蔬菜在內,人和動物就不能吃了,吃了拉肚子。還會引發很多眼病,對肺的影響也很大,所以尾間湖一定要保持有水來覆蓋它,哪怕幾十厘米的水。
尾間湖崩潰后,沙子馬上就會鋪蓋上來,村莊就會被遺棄,人們就會往上游遷移,退縮的綠洲會從下游逐漸往上游推,這已經是一個被事實證明的規律。所以尾閭湖的問題一定要及時治理。
保護下游的意義很重要,但是塔河治理的關鍵在上游和源流,那里的耕地不但不能擴大還應該縮小。一個辦法就是國家把治理的錢用一部分補償退耕。
還有一個問題是現在塔河兩岸種植結構中棉花過多了。不是絕對不能種棉花,適當種一定面積是可以的。但是要看到棉花有三個特點:容易生蟲,耗水量大喜肥。這就需要大量用農藥。水和化肥,而對環境產生影響。再有,新疆農田是單季農田,收獲以后土地就裸露了,地表鹽堿被風吹起來也會造成污染。
崔延虎:現在看來塔河的問題一是需要特殊監管,二是需要更高部門出面協調。
新疆氣候干旱,但是我們把內地修建水庫的經驗搬到新疆,沿塔河修了許多平原水庫,蒸發消耗掉的水量極大。另外,農田灌溉需要大量水分洗堿,化肥和農藥也很容易富集在土層里,造成土壤污染,40-60年才能消除殘留影響。大量使用地膜,估計若干年后因為地膜殘留過多,土地就不能耕種了。這些是很危險的。現在是所有開墾的荒地都沒有做過環境評價,開了多少地,說不清楚。因此,沿塔河的開墾一定要建立起環評制度,實行監管。
關于人口壓力也需要分析,事實上并不是這個地方的人口膨脹造成的,而是外來人口膨脹和外來資本膨脹,導致用水太多了。當地一戶農民開20畝地可能不是大事情,而個老板來開2000畝地就是大事情了。據我調查有一個老板90年代中在塔河中游開了6000畝地,一年按250公斤棉花畝產來算,最多的一年凈收入達到600萬,這么多年會有多大的利潤,有需要消耗多少塔河水。塔河的發展不能只看引入了多少資本,地方政府應當對資本進入上加上道生態門檻。
請代的河道道臺,權利是非常大的,是屬于皇帝直屬的,大部分都是四品官,所以知府們知州們是平級的,可以管理全流域。我們現在每個縣有小河道——水利局,還有水利處等等,他們只能聽地方官的,缺少流域管理所必需的全局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