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是在細節中發生的

楊林柯

實習老師小李要離開了。她每天都在用視頻、照片記錄孩子們的生活，也用這種方式記錄自己的實習經歷。她用心聽課，用心備課，用心上課，用心改作業，用心溫暖著每一個孩子，讓孩子們看到教育溫馨的一面。孩子們很快接納了她，喜歡上了她。

她上課時更愿意站在孩子們中間，這樣就和孩子們保持很近的距離。陪伴孩子自習的時候，她總喜歡坐在后排，那本來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座位，但因為她的到來，這個座位突然變得火熱起來。幾個男生爭搶旁邊的座位，因為可以和她坐在一起，和老師說話談心。每一次上完課，她都要告訴我，她這一節課是如何去上的，孩子們的反應如何。如果孩子們發言積極，配合很好，她就很高興;如果孩子們反應遲鈍，她就會反思：到底是教學內容不好還是教學方式不當？聽其他老師的課，她也能發現存在的值得商榷的問題。

她是一個愛讀書、善于反思自己的老師。葉瀾說，寫三年教案不如寫一年的教學反思。事實上，她用照片和視頻的方式記錄實習生活，也是一種新形式的反思。

因為學校辦公室的臨時變動，她與小余等幾位實習老師和我一個辦公室。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她的用心、熱情、陽光、謙遜和虛心學習的精神還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天的交流，我們彼此都很有收獲。她很高興，不過也遺憾地說，搬過來有點晚，失去了很多學習的機會。事實上，吳老師是她的實習指導老師，而吳老師是我很喜歡也很看好的中學語文老師，受我的影響較大。小李認為，這是一種精神傳承，她覺得很幸運。

我說，緣分總會找到對的人。教書育人也講緣分。水落在泥土里就會被吸收，落在石頭上就會流走。學生喜歡你，是你的福分;不喜歡你，你就得反思自己。在教育的各種關系中，師生關系是第一位的。學生不喜歡教師，教育就很難達成，師生也會很不舒服。

昨天我們都忙于自己的工作，她下班時還說：“今天和楊老師交流得少了，明天是實習最后一天了，想和您多說說話?！?/p>

今天一大早，她上完早讀課回來，帶了一堆學生給她的禮物，其中有許多小卡片，上面寫著學生的心里話;也有學生的書法作品，裝裱得非常漂亮;還有一杯香甜濃郁的奶茶。她說，這應該是附近最貴的奶茶了，孩子的真情都在里面?？此呐笥讶Σ胖?，原來她給學生寫了那么多明信片，每一張上面都寫著她對孩子們充滿感情的勉勵話語。

她告訴我，最后告別的時候，有的孩子哭了。下課后，語文課代表直接跑過來抱住她就哭，戀戀不舍地說：“老師，你以后還會不會來我們班？”她說：“會來的?！闭n代表讓她張開嘴，然后給她嘴里塞滿了糖，并動情地說：“希望老師以后的生活能夠甜甜蜜蜜?！庇袀€男孩平時不太說話，成績也很靠后，聽說實習老師要走，這個孩子把她的名字寫滿了教室后面黑板的空白處。

實習老師小余告別學生后回到辦公室依然不能平靜，她用紙巾擦著眼淚，泣不成聲地說：“我太沒出息了，告別的時候，我在講臺上哭，學生在下面哭。”一個男孩把自己做題思考時經常在手里把玩的六角鐵送給了她，另一個男孩則把媽媽給他新買的筆記本給了她。還有一個孩子送給她三支圓珠筆，還有意露出下面的標價“35元”。小余動情地說：“估計這個孩子也沒有用過這么好的圓珠筆，他卻送給了我?！卑嗌厦總€孩子都給她寫了一段話，集中在一個袖珍小本子上。我告訴她：“真情的流露勝過許多煽情的虛飾語，語言能夠表達的往往是有限的，最有價值的東西往往語言都無能為力。孩子們送你的禮物價值不高，但承載的是真情，遠勝過社會交往中的利益派送，是最珍貴的。教師的財富是內在的，你付出了熱情，收獲的是敬意。你的努力影響了孩子們的生命，也實現了自己的價值，找到了自己的生命意義。”孩子們對她這么好，與她的盡心付出和良好修養有關。她見了人總是溫柔地笑，回答孩子們的問題時總是那么親切，和孩子們談心時也是低聲細語，像一個知心姐姐。我看過她的班會課PPT，主題是《追著光，靠近光，成為光，散發光》。學生們表現出某種驚喜，感受到了課堂活動的魅力。下了課，幾個學生找她傾訴，愿意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告訴她。雖然只有半學期的時間，但她和學生已經建立起足夠的感情和信任，這為教育的開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許多細節都令她感動，這也引起了我的共鳴。我想：真正的教育大致就應該如此美好。我們很容易把教育理解為教授知識、應對升學考試，但那其實是對教育的偏解，甚至根本就不是教育，而是某種功利化的灌輸。教育不是全部在講臺上發生的，講臺下發生的故事可能更富教育內涵，更接近教育的本質。真正的教育總是無聲無息、潛移默化，你不知道它是怎么發生的，但它卻真實地發生了。事實上，教育中最重要的東西是看不見的，就像這個世界——你必須用心去感受和體會，才能明白，所見的只是世界的表象，所不見的才是世界的本質。對教育者來說，只要你投入真心，讓孩子們通過你看到了溫暖的愛意，享受到了知識的快樂，感受到了心靈的滋養、精神的慰藉，孩子們就會記住你。

記得我三十多年前在學校實習的時候，也有許多動人的故事。我批閱作文，有時批語甚至會比學生的作文還長，學生們就希望我給他們多批改幾次作文。住校的孩子們隔著馬路在窗口給我們唱歌，住學校附近的一個學生把紅薯、雞蛋或熱騰騰的包子送過來，甚至一個女孩要為我們搖轱轆取井水洗衣服。我們離開學校的時候，全校幾百名學生幾乎都隨老師跑出教室。當汽車發動的時候，農村的孩子們用惜別的眼光看著我們。我們能感受到他們的深情和不舍。

教師這個職業，你一旦真正用心，就會愛上它。表面上你愛的是一種職業，實際上你愛的是生命，是人性的美好。真正的教師對學生的影響可能會超過一所學校。學生離開母校后，可能忘了校長，但會記著那個真正用心愛他們、對他們的生命產生深刻影響的教師;而你付出的一點一滴，都會被學生記住，進入他們的精神血脈，成為他們成長的養料。

教育往往是在細節中發生的，不是你想達到什么目的就能夠輕易達到。只要你能用一顆愛心去做，能夠在施教的過程中打開自己，孩子們就能感受到，同時教育者也能收獲教育的快樂。那些僵硬的數字化評判往往與真正的教育不搭，因為教育就是面對生命，是生命之間的互動，是精神的輻射和影響。在這個過程中，學生會受到教師精神氣質的影響，教育者也會感受到來自學生的生命氣息的濡染。

教育是作用于人的內心的，是潛移默化、潤物細無聲的。好的教育，往往在細微處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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