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松的詩

劉青松，生于1975年，重慶萬州人，自由寫作者。近十年媒體經歷，曾任《華商世界》副主編，《英才》高級編輯。編過暢銷書《一個狗娘養的自白》，寫過紀錄片《北京記憶》。

行 走

從暗夜出發

虛掩一場流水席

腳底記憶的碎屑忘卻疼痛

鳥已飛絕

遠離血流如注的詩行

你就這樣遠離自己

世界站著

只剩一副骨架

路邊，文字集體沉默

排隊剃度

跛足的眾神在遠方狂歡

你獨自走去

你就這樣遠離自己

像一只傾心于春天的蝸牛

伸出觸角

先我一步抵達

雨 天

那些街道像長霉的骨頭

被一滴水壓彎

那些塵埃虛脫。它們

將回到史前落定

那些軟塌塌的時間丟失了行李

那些生銹的耳朵掛在天上

那些口袋里的欲望

強忍風濕痛

那個站在街角的女人

點燃香煙，點燃

末班車的尾燈

她沒有帶傘

MSN

1

我還是那個害羞的少年

把風捏在拳頭里奔跑

看到春天就停下來

歪過腦袋，不看

像小羊一樣走過的扎辮子的女孩

2

我媽不會上網

此時她在長江邊的陽光里

瞇起眼睛。風來了又走了

她的兒子

來了又走了

3

那些樹像我一樣丟掉了耳朵

站在小蓮的夢里

小蓮站在她兒子的眼睛里

掀起上衣

露出一對閃亮的乳房，還有

一顆從泥土里長出來的心

4

MSN壞了

我們都找不著話了

北京北

那個男人坐在樹下，丟失了影子

近處或遠處的馬路丟失了馬蹄

而在街角，那些喧囂的耳朵

丟失了聲音

世界轉來轉去，像一個丟失了謎底的謎

像此刻前赴后繼的蚊子丟失了胃口

夏夜攤在我的手掌上，一擰

就是一場暴雨

雨水丟失了天空

我坐在陽臺上看天象

找到一顆星

飯

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這是魚的宿命。我們

被一根魚刺所逼

丟掉了名字

兄弟，世界太大

而我們赤手空拳，身上掛滿文字碎片

我們大口吃下漢堡、方便面和當代史

我們是永遠的饑餓者

兄弟，我們赤手空拳

只有一副侏羅紀的骨架，在墳墓外燃燒

只有一張嘴

用來保持沉默

我們嚼爛彼此的面容和血液

嚼爛上帝的流水席

兄弟，我們是彼此的飯

時 代

天空刷滿標語

有人在自己的墓碑上扯淡

而我不敢作聲

我的嘴像個傷口，在黑夜中

我和世界彼此傷害

風進進出出。無詞歌晾在牙尖上

我在夢中錯牙

聽見坦克碾過詩行

聽見兄弟姐妹們替我痛哭

大地像嬰兒一樣柔軟

有人轉來轉去

尋找自己的影子

那些影子裝在瓶子里

像一灘精液和血

像一堆骨頭

而硬骨頭的革命者守口如瓶

他們只說萬歲

萬年以后

我的影子會不會

站起來行走

書 寫

太陽被露水升起

我被椅子坐穩

道路被汽車帶走

我被世界環游

土地被腳印生長

我被明天懷念

此時被我點燃

我被此詩書寫

掌 握

風站成拳頭

星星圍成一圈

弦樂四重奏停靠在河邊

你呢，消失在自己的掌紋里

我曾經帶著春天跑過青石板路

把腳掌留在那里

是的，我的腳掌

像兩條魚

戀愛和打架

而春天就像小女孩

在巷子另一頭，背過身去

聽那個小男孩撒尿

春天是用光滑的魚鱗做的

我腳下打滑，摔疼了

就哭起來

他們在門后邊笑

他們掌握酒席、香水和歌唱

而我，只想掌握一根魚竿

把你釣起來

夢

小女孩在廢墟底下歌唱

她的骨頭是紅色的泥巴，耳垂掛了黑色的星

她的嘴像白色的窗子

窗外沒有天空，也沒有謎語

窗外是一塊畫布

畫布前坐著雷諾阿。那個

畫女人的雷諾阿

他的下巴掛了一把大胡子，每一根胡子

是一個女人

一攄，就是一場露天舞會

舞會沒有香檳，也沒有獻詩

只有小女孩的歌唱

但是沒有人聽清，小女孩在唱什么

那是含混的音節。那是風。那是

大山背面的雨滴

沒有人聽清。沒有人

擁有死亡的秘密

女人們擁有青春和歷史，她們跳舞

從這幅畫跳到那幅畫

把轉動的美麗星球帶進每一幅畫里

她們跳舞，像旋轉木馬

像棒棒糖

她們在小女孩的歌唱中跳舞

但是她們看不見

紅色的泥巴被目光泡軟了

黑色的星升起來又沉下去

白色的窗子定格了夢

她們看不見。看不見

小女孩的夢

雷諾阿，畫女人的雷諾阿

坐在畫布前

閉目聽小女孩歌唱

我不知道

他有沒有看見

你說的永恒

你看到光

我看到黑

你看到黑

我看到光

那些黑由光構成

那些光由黑構成

你我并不互相構成

你說的永恒

由半明半暗的時刻構成

我在陽臺上曬太陽

伸個懶腰，一腳踢翻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