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福柯實際在《犯罪與刑罰》這本書中提出了他對于十九世紀之前與之后的西方社會和法律的重要觀點。
【關鍵詞】犯罪與刑罰;刑罰觀;權力觀
【中圖號】I106【文獻標示碼】A【文章編號】1005-1074(2009)01-0123-02
初看《犯罪與刑罰》,也許會認為這只是一部關于刑罰方式演變的專著,然而,福柯實際在這本書中提出了他對于十九世紀之前與之后的西方社會和法律的重要觀點。他不僅把“規訓與懲罰”看作是人對人的一種制約、管轄和統治,還重點描述了權力的性質及其演變歷史;陳述了有關對犯人的嚴刑拷打日漸被控制他們的監獄規章所取代的事變痕跡,以及由此引發的一系列與規訓和懲罰相關的政治、法律、權力、觀念和科學技術問題;表明人類社會是如何從古代通過酷刑和肢解對人類肉體和精神的瘋狂肆虐,而逐步演化為一種通過實施普遍“溫柔的”暴力而使被統治者臣服和“自覺”接受規訓的生存目的;進而,他通過對權力功能進行的微觀分析,使人們對一系列傳統觀念都產生耳目一新的認識,其中包括認識到我們的身體、行為和主體都是權力作用與塑造的結果。
1刑罰的演進
在《規訓與懲罰》一書中,福柯分析了18世紀晚期并存的三種懲罰權力形式,即君主時代作為公共景觀的酷刑,啟蒙思想家和法律改革家提出的注重法律程序和人性化的懲罰,以及監獄監禁和教養,并揭示了懲罰從酷刑到依法懲罰、再到監禁變化過程中的權力技術和權力策略。18世紀末以來,長期在刑事司法體制中占據重要而明確地位的公開酷刑在批評聲中逐漸消失。例如,法國于1789年廢除戴枷示眾,于1791年廢除公開認罪。這一變化在福柯看來并非出于“人道”情感和慈善意識,而是出于懲罰策略的改變。福柯認為,作為公共景觀的酷刑蘊涵了一套對君主權力有利的懲罰技術,但由于這套技術同時存在著缺陷,它最終被新的懲罰權力技術所取代。“改革運動的真正目標,與其說是要在更加公平原則的基礎上建立一種新的懲罰權利,不如說是要建立一種新的懲罰權力‘機制’,使權力分布更合理”,“刑法改革應被解讀為一種重新配置懲罰權力的策略,這一策略使懲罰權力更規則、更有效、更持久、在效果上更細微”
在福柯看來,18世紀的法律改革家的夢想是要把社會建設成為“懲罰之城”:通過法律詳盡規定罪刑,織就嚴密的懲罰之網,以確定和精確的懲罰給人以教訓,使大眾的記憶能夠復現傳聞中的嚴峻法律話語。從達米安被處以極刑的慘烈場面到1840年梅特萊農場的正式使用,標志著一種“規訓機制”從此在法國建立起來,這種機制展示了一種新的懲戒權力。這樣兩幅具有典型象征意義的畫面各自代表的是兩種不同的懲罰方式。它們說明,在過去幾十年的時間里,“作為一種公共景觀的酷刑消失了”,“整個刑罰體制在重新分配”。人們不再以肉體作為刑罰的主要對象,“懲罰越來越有節制。人們不再或基本上不再直接觸碰身體,而是觸碰身體以外的東西。”更重要的是,刑罰作為一種公共景觀也逐漸消失。公開認罪在法國于1791年被首次廢除,示眾刑柱在法國于1789年廢除,在英國于1837年廢除。而以往在法國,曾將囚犯用鐵鏈拴成隊伍跋涉全國,但到1837年,已取而代之采用不起眼的黑色囚車,“懲罰日益成為刑事程序中最隱蔽的部分”。
在福柯看來,監獄的出現標志著懲罰權力的制度化,它蘊涵了一套新的權力技術,具有新的獨到功能。首先,監獄是全面而嚴厲的規訓機構,監獄的各種矯正技術所試圖恢復的與其說是法律主體,不如說是馴服的臣民。其次,監獄因為生產不法行為而得以存續。福柯并不認為監獄能夠消除或者減少犯罪,相反,他認為監獄的存在是以違法活動為條件的。監獄“并不旨在消滅犯罪,而是旨在區分、分配和利用犯罪;與其說它們使那些易于違法的人變得馴服,不如說它們傾向于把違法行為吸納到一種一般的征服策略中”。最后,監獄所使用的規訓技術擴及到學校、醫院、兵營、工廠等社會領域,形成所謂的“監禁群島”,社會由此也變為“監禁社會”。福柯就此寫道:
“……所有這些都是為了制造出規訓的個人。這種處于中心并被統一起來的人性,是復雜的權力關系的效果和工具,是受制于多種“監禁”機制的肉體和力量,是本身就是這種策略的要素的話語的對象。在這種人性中,我們應該能夠聽到隱隱傳來的戰斗廝殺聲。”
“一場戰斗接著一場戰斗,直到法治最終取代戰爭,達致普遍的互利,在此過程中,人性并非越來越進步;人性將其暴力逐一安置在規則體系中,由此從一種統治過渡到另一種統治。”
在福柯看來,對于從酷刑到依法懲罰、再到監禁這一懲罰變革過程,并不是所謂人道的勝利和道德的進步,而僅僅是權力技術和懲罰技術的轉變。在這個轉變過程中,“主體”被塑造出來,“人性”被制造出來,“規訓的個人”也被生產出來了。這種技術旨在提高權利行使的最終效率,由于傳統權利的行使始終沒有避免
在行使中的反抗因素,于是該技術的作用就是使壓制作用從共公視閾中隱退,以便減少群眾的反抗——這也就是不同權力樣態發展的一貫策略,而福柯就是表現了在不同樣態之后的連貫性策略,從而解構了現代政治的人道主義神話。權力的運作對象,越來越從直接的人身、肉體置換為無形的自由、靈魂隱藏在制度背后的權力運作對象的改變,是刑罰演進的最重要原因。
2權力的運作
懲罰的權力技術被福柯稱之為“規訓”。“規訓”是《規訓與懲罰》中的一個核心概念,也是福柯創造的一個新術語,它有與知識技能體系相關的含義如學科、知識等,亦有與懲罰相關的含義如紀律、訓練等。福柯為規訓下的定義是:“這些使肉體運作的微妙控制成為可能的,使肉體的種種力量永久服從的,并施于這些力量一種溫馴而有用關系的方法就是我們所謂的規訓。”然而,《規訓與懲罰》的主題不是一般的權力問題,而是考察權力——知識造成的“支配技術”(techniques of domination),尤其是現代規訓技術。”在《規訓與懲罰》中,福柯運用系譜學來研究權力與知識的關系。他所論及的權力概念并不僅局限于刑事、法律層面, 也同時顛覆了權力概念的傳統界定,對權力進行了全新的界定。
首先,權力是無所不在的,是具體且體現于各個細節的。這是福柯對權力的基本判斷。他認為在整個現代社會,彌散性的權力已經浸入生活的各個方面,它可以在最細小的地方被捕捉到,它把一切都整合到自己萬能的統一體中。而這種彌散性的權力不一定是靠統一的國家機器來實現的,權力具有各種不同的形態,使用各種不同的技術,在各個不同的局部領域,它擁有策略的多樣性,所以它又是具體的。在現代社會中,權力效應沿著一個漸進的細微渠道流通,它抵達個人,抵達了他們的身體、姿態和全部日常行為。我們看到,在人們的性經驗中,細微的權力關系彌漫于身體、性、家庭、親屬關系、話語等之中,“性落入了話語的掌握之中,話語不斷地捕捉它,不讓它有絲毫躲藏和喘息的機會”。而在《規訓與懲罰》中,福柯展現了權力技術的復制性:在17和18世紀,規訓機制逐漸擴展,遍布了整個社會機體。正如我們可以看到的,當代的工廠、學校、軍隊、兵營、醫院一定程度上都與監獄彼此相像,這正是“紀律”這種懲戒權力全面滲透的結果,也即福柯所說的“規訓社會”的來臨。
其次,權力是一種關系和網絡。傳統的權力理論將權力視為一種能力或者資源,是可以被所有、爭奪、轉讓的財產。而福柯主張權力是一種關系,這種權力關系可以看作是處于流動而循環的過程中,“它從未確定位置,它從不在某些人手中,從不像財產或者財富那樣被據為己有”。而且這樣一種權力關系又不是單向的支配與被支配關系,而是構成一個循環相連、錯綜交織的網絡。“權力以網絡的形式運作,在這個網上,個人不僅在流動,而且他們總是既處于服從的地位又同時運用著權力”。事實上,也正是權力的這種關系和網絡特性使權力能無所不在,能夠在每一時刻、一切地點的不同關系中生產出來。福柯在對規訓權力的展示中提到的“層級監視”就體現了權力的關系和網絡屬性。“雖然監督要依賴人實現,但是它是一種自上而下的關系網絡的作用,這個網絡在某種程度上也是自下而上的與橫向的”。在整個機構中,沒有誰絕對地擁有權力,權力在整個關系網絡中不斷地一層層地被生產出來,負有監督任務的人員又無時不受到監督而成為被監督者,分層監督的紀律形式使這種關系權力得以真實地運作起來。這種手段以不間斷的監視取代了公共事件的展示,通過分層的、持續的和切實的監督,使規訓的權力成為一種復雜的、自動的和匿名的權力。
再次,權力是匿名的、無主體的。福柯一再強調權力問題的關鍵不在于誰掌握了權力,一直淡化權力的實施主體。事實上,我們從權力的關系和網絡特性中就能夠推導出,在福柯那里,權力主體是匿名的、不確定的,每一個人都只是權力關系中的一個點,他既可能是權力的實施者,也可能是權力的實施對象。“一種虛構的關系自動地產生出一種真實的征服”。關系機制使權力自動化和非個性化,權力不再體現在某個主體身上了。從邊沁的全景敞視建筑中我們可以看到:在環形邊緣,人徹底被觀看,但不能觀看;在中心瞭望塔,人能觀看一切,但不會被觀看到。在這里,監視權力的實施者就是匿名的,誰都可以在任何時候報以任何動機出現在中心瞭望塔里操作這個權力機器。福柯十分推崇這種全景敞視監獄, 把它作為一個完美的規訓機構的設計方案, 因為它集中體現了規訓權力的新的技術、策略、方法。事實上,福柯認為,匿名的和臨時性的權力實施者越多,那么權力效應將體現得越充分。
最后,權力具有生產性。傳統的分析模式只強調權力的禁止性和否定性。福柯所關注的卻是權力對主體的塑造,在他看來,權力具有強大的建構和生產功能:“權力生產著現實,權力生產著對象的領域和真理的儀式,個人和關于個人的知識都是權力的產物。”在權力的細微機制處, 正在形成與積累的是知識,權力與知識之間存在著微妙而復雜的關系。權力具有國家機構以外的形式, 權力機制的具體實施也并非只能通過意識形態的操控, 它可以用更直接、更肉體,但又不同于暴力、武力的方式,通過對空間、時間的劃分,對動作、活動的安排,促成知識的發展,進行權力運作。權力的生產性使福柯看到了現代權力機制中的一些積極性的因素,即權力不是被動的禁令,而是產生許多效果的技術,雖然福柯并不認為權力是好的。福柯認為,19世紀政治權利的重大變更之一就是,君主“使人死或讓人活”的權利轉變為“使人活和讓人死”的權利。那么,在現代社會,權力的這種生產性就體現在對生命或生活的管理,即“使人活”,這是一種改造的積極性。懲戒權力在演變過程中,越來越強調對個人肉體的治理和規訓,而不是致死。通過一系列的權力技術,個人被無休止地編制進一種社會秩序中,為的是恢復,即重新生產出個體被削弱的力量、被取消的技能、被遺忘的道德。
至此,通過譜系學的研究,在對現代兩種權力形式分析的基礎上,福柯以獨特的后現代的、反結構主義的視角勾勒出了它所理解的微觀權力的面貌。這種微觀權力遠離政治、統治權、服從支配、系統功能等概念;它強調的是具體的、多樣性的、關系的、生產性的特點。權力成了一種治理術:這種治理術在今天的社會中無處不在,但又形態各異;它存在于被建立起來的各種關系和網絡中,但在這樣的關系和網絡中權力的主體卻無處可尋,個體自身就既是權力的工具又是權力的主人;這種治理術不在于壓抑,而在于生產出各種現實效果。
3參考文獻
[1]李猛.福柯與權力分析的新嘗試[J].社會理論學報,1999,2(2)
[2]劉北成.福柯的思想肖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3]米歇爾#8226;福柯.規訓與懲罰[M].劉北成、楊遠嬰譯,三聯書店,2003
[4]楊大春.現代性與他者的命運[J].南京:南京社會科學,1990,(6)